郭子瓊在畫舫上穩穩落地，身上衣裳都絲毫不亂，見寧寒溪在不遠處的船艙內悠閑搖扇，便對著她行了個禮。

“三姑娘，久等了。”

寧寒溪聽聞他武藝超群，如今看來，確實名不虛傳。

雖然身后的知恩知止嚇了一跳，寧三姑娘卻不怕的，仍緩緩搖著扇子，在一聲聲咿呀呀的唱腔里笑道：“郭大人好風姿呀。”

郭大人卻不覺得這贊美是發自肺腑的，慢慢踱到艙內，也不見外，在三姑娘對面撩袍坐了下來。

“姑娘有約，郭某馬不停蹄過來，哪有風姿可言。”

邊說著，伸手給自己倒了盞茶。又瞧了瞧桌上的點心菜色，對畫舫上伺候的奴才道：“做些清淡的菜來，要甜口的，有果酒也送來些。”

“咦，大人還知道我愛吃甜口的，想必沒少暗地里查我吧。”寧寒溪道。

郭子瓊從桌上抬眼看她，往日里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收了起來，雖然面上不帶笑，眉目里卻帶著溫度。

“不敢，姑娘喜好實則不是什么秘密。”

寧寒溪這日穿了一身玫色夏裝，在影影綽綽的燈火中尤其暖。

她盯著郭子瓊看了會兒，正襟坐好，對著身后的知恩知止揮了揮手。

待兩個丫鬟退到畫舫一旁，寧寒溪才開口。

“我不與你說虛的，說實話，我與你也沒說過幾次話，說不上多了解你。只是，既然我們如今是這般關系，還是將話說開些的好。”

郭子瓊一上船就連著喝了兩三杯茶，此時正低頭倒茶，聽寧寒溪如此說，快速的抬頭看了她一眼。

“姑娘在人前將我的面子落干凈了，這才想起要與我將話說開？”

“大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心胸狹隘的人呢。”

“嗯——”郭子瓊手指太長，手里的茶盞捏起來倒像是個酒盅。他將茶湊近唇邊，想了一下，又道：“還有今日包畫舫，可掛了我的名字。”

“大人連這點銀子都拿不出來嗎？”寧寒溪有些擔憂。

“銀子自然是拿的出，只姑娘這借我名號的事——”

“大人名字見不得人嗎？”

郭子瓊舉著茶杯，不由笑了，“姑娘伶牙俐齒的，郭某怕是說不過姑娘。這以后的日子，怕是要過得艱難。”

寧寒溪見他神色放松，便是這笑也是由心的，竟然語氣中還帶了一絲的哀嘆。

不由說了一句：“郭子瓊，你千人千面，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是啊，外人面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刑官，在蕭氏面前是溫文儒雅的朝廷大員，便是在自己面前，還有輕佻放浪和溫言軟語兩幅樣子。

寧寒溪只覺這人俯仰之間是深不可測的城府，心里就有些發毛。

郭子瓊聽聞她這樣說，倒是頓了一頓，仍垂著眼將手里茶盞放下，兩手撐在膝前，這才抬眼看著她。

“我也不知道該說姑娘慧眼如炬的好，還是與姑娘表一番忠心的好。便是千人千面，姑娘面前我何曾偽裝過呢。”

他可真是冤死了，與這女子單獨相處的時候，哪次不是一番真心。

寧寒溪見他斂了臉上表情，影影綽綽的燈光中，面色平靜，只一雙桃花眼盯著自己。

這雙眼，仿若平靜的深湖，既明亮安靜，又帶了危險。

寧寒溪深知這男人厲害，此時怕是被自己問的不虞。想著今日自己并不是來找不痛快的，也便收了目光，反而給郭子瓊倒上了茶。

“我無意冒犯你，只是并未了解你而已。”

她由“大人”改稱“你”，郭子瓊察覺出來。

他的手指扶在茶碗一側，“我知道姑娘聰明伶俐，什么事都想問個清楚明白。但這世事無常，人心更是千變萬化，姑娘哪能事事都能了解呢。”

“我也從未想過要事事都了解。你怕是不知道我，我慣是個懶散不想操心的，只關心與我和侯府有關的事。”

“那今日叫了我來，想必是要審問姑娘與侯府的事了？”

“審問？”寧寒溪帶著笑意重復，“我可不敢在指揮使大人面前班門弄斧，還是莫要嚇著我了。”

郭子瓊抬眼看了看遠處的伶人樂伎，這才道：“想知道什么，說罷。”

寧寒溪尋的這畫舫雖是個中等型號的，卻也著實不小，此時已經飄然在河中央。

她吩咐吹拉唱曲的女子在舫外，只說這樣若有若無的聲音好聽。

自己則與郭子瓊在四面透風的舫內說話，此時一干的丫鬟侍衛也去了畫舫各個角落，他們說的話自然不會有人聽去。

這小女子心思還真是，不可小覷。

寧寒溪自然不知道郭子瓊在想什么，只道：“今日宮里的消息，已經下旨叫父親回來。”

郭子瓊道：“如今東海無大事，姑娘大婚，侯爺自然是要回的。”

“回來可還能順利？”

郭子瓊道：“回來時大概是順利的。”

“那再去東海呢？”

郭子瓊手里拈著一葉青綠色的粽葉點心，聲音低沉道。

“前幾日我將北裕關的人拉下來，戳了首輔大人的肺管子，這些日子早朝險些將我撕了。內閣已然成了首輔的一言堂，幾個次輔形同虛設。六部尚書各有所司，不辯內外。御史臺那老狗也與首輔一條船的。朝中定海神針不若幾個，南邊平靜了十年，靖南王偶爾上朝也是個擺設，從來不論政事。”

說了這些，郭子瓊抬眼去看寧寒溪臉色，見她并沒有露出不解的神情，這才繼續道：“若將你換成如今的這位，你是想讓我在朝中獨木難支，還是要給我尋個靠山呢？”

寧寒溪這才擰眉，“說來說去，不過是想將父親拉入你們糾斗的陣中。”

“老侯爺早年也是與先帝一同策馬御敵過的，如今想要明哲保身，持中立態度左右顧盼可不是什么好法子。”

寧寒溪道：“忠臣只忠于君。”

郭子瓊低聲笑了，“君之所思，你我皆不知，侯爺焉知？”

他這話說的在理，酉帝這樣一個人，誰都猜不透他的想法，誰知道酉帝本意是否就是讓侯爺參與其中呢。

寧寒溪眉頭跳了跳，“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