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本著來C城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念頭，原不打算和身邊同學有過多的交往。他本就不屬于這里。曾諳看上去也并不想跟他成為朋友的樣子。

相安無事幾日，景行卻發現，自己的這個同桌很是怪異。語文，英語這些課上，曾諳表現得甚是積極，哪怕坐在老遠的后排，也要拼了命的舉手回答。而到了數學課，她就開始趴在書桌上睡覺，有時候是直接睡著，但大多數時候，她只是純粹趴著，故意不聽老師講課。如果只是趴著不動，不干擾他也就算了，他也犯不上多問。

可曾諳每五分鐘就要換一個姿勢，翻來覆去地鬧騰，尤其是當她面向自己的方向時，景行覺得難為情極了，即使明知道她是閉著眼睛，也是渾身不自在，感覺總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

終于有一次數學課后，景行忍不住問：“你為什么不聽課呢？”

“哦，我在聽啊?！痹O笑嘻嘻道。

“那你給我講講，剛才老師講了什么?！本靶休p蔑地問。

曾諳愣了幾秒鐘，景行仍盯著她，緊追不放，“說啊?！?

“你要吃糖嘛？”曾諳不回答，低頭從抽屜里摸出一把太妃糖，攤在手心，眼睛眨巴著問。

“不吃?！本靶欣淅涞卣f。

“愛吃不吃?！痹O順手剝了一顆糖塞在嘴里，把糖紙揉搓的嘩嘩響。

景行眉頭一皺，當天放學就去找秦牧容調座位。

秦牧容聽明來意，面露難色，招呼景行去到辦公室外面。

“景行同學，我看過你在原來學校的成績單，數學都是考滿分，老師本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讓你幫幫曾諳。但你現在說，她打擾到你，我很惶恐啊。明天看看把你調到哪邊吧?！?

景行驚訝地問：“她數學不好??？那她為什么上課也不聽呢，一直趴著睡覺！”

“唉，她也不想這樣的?！鼻啬寥轃o奈地嘆氣，“她以前成績那么好，每一科都很好，誰知出了那種事。諳諳這孩子，我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她怎么了？”

想著景行是一個外地人，跟這里的人不熟，又奢望著景行能幫曾諳，秦牧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把景行叫到走廊的一頭，壓低嗓音述說曾諳的故事。

景行側著耳朵聽完他的講述，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抑郁癥真有這么可怕么？”

秦牧容諱莫如深地搖著頭，“這個病看不明白的，越看越嚴重。你說，曾諳是不是太可憐了。我都要愁死了?！?

“老師，你如果相信我的話，那我試試吧。先試一個月，如果沒有效果，那我就可以放棄的吧?！本靶杏仓^皮說。

“哎呀呀，當然可以。老師也是害怕耽誤你。曾諳呢，性格非常好，又陽光，又樂觀。多好的孩子啊。怎么會遇到這種事，哎。”秦牧容說著就痛心疾首。

景行晚上回到小姨家，心緒不寧地速描了一幅畫。他看著畫里的曾諳，不停地想：“在夢里都會笑出酒窩的女孩子，怎么得了這種說不出的怪病呢?！?

第二天，景行到校特別早，他把畫藏到曾諳的書桌里，然后開始早讀。

曾諳背著書包走進教室，景行目不斜視，一本正經地讀英語。曾諳也摸出英語書，認真地讀起來。

她為什么沒有發現他的畫？

早讀課結束，趁曾諳出去的空隙，景行索性把畫拿出來，擺到曾諳的桌面上。

“這是什么？”曾諳看了一眼，狐疑地問。

“送你的。我們和好吧?！本靶墟偠ǖ卣f。

“和好？”曾諳倏地笑出來，“我們也沒吵架啊。”

“我的意思是，我們好好相處?！本靶幸槐菊浀?。

按秦牧容說，曾諳的父親曾哲和他搭檔多年，曾哲是教數學的，曾諳上高中后也是在他們班上。曾諳的成績經常是年級第一名，讓曾哲很有面子。

誰想到，有一天曾哲正在上課，突然滿臉通紅地甩掉黑板擦，大叫一聲，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班上同學都嚇傻了，以為老師發瘋，有人哭著去找老秦，曾諳緩過神來，一個人沖上講臺，抱住坐在地上的曾哲，嘴里喊著“爸，爸！你怎么了！”

秦牧容趕過來，曾哲抱著曾諳大哭，涕淚橫流，他緊忙把曾諳拉到一旁，和聞訊趕來的校長一起把曾哲拖回了辦公室。

秦牧容才知道，曾哲患抑郁癥已久，不知道從何時，也不知道因何而起。那之后，曾哲就辦了病退手續，每日待在家里。曾諳的母親林萍也辭掉工廠會計的工作，只在家辦公，帶了幾家小公司的賬。因為曾哲需要從早到晚的陪伴。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曾諳再也無法正常聽數學課。一到數學課，她就開始頭暈惡心，整個人天旋地轉，無法抬頭，只能趴在桌上。

秦牧容為了讓她聽數學課，安排她去試聽了所有班級的數學課，但效果都是一樣。

“去醫院看過么？”景行問。

“怎么沒有，精神科，心理科都看過，醫生都瞧不出來毛病，束手無措。醫生都說她沒有病，就是被嚇的，過段時間自己會好?？墒强煲荒炅恕＿€是這樣?！?

“我一直都在好好相處啊?！痹O拿著畫看，“這是我？”

“不是，給我?！币娝裏o所謂的樣子，景行有些失落，一把搶了過來。

“你怎么能這樣，送別人的東西還要回去。快給我?！痹O嘴上說著，心里卻很感動。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自己的畫像，她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這種感動。

景行搶過來，用鉛筆草草添了幾筆，曾諳的嘴角兩邊多了幾道胡須，看下去神似一只睡著的貓。

“好看。謝謝你?！痹O歪著腦袋站在邊上看他畫。

她接過來，細細看了，由衷感嘆：“真看不出，你這么有才華。”

“這叫什么才華啊?！本靶泻诡仭?

“在我眼里很厲害呢?！?

曾諳對這種漫畫式的涂鴉很有興趣，景行便想出一個辦法來。

他在一大沓白紙上，都畫上了貓貓的形象。曾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用，支著腦袋看他一直畫。忍不住問：“可以送我一張么？”

“之后都要送你的。”景行耐心地說。

“??？”

“哎，我幫你補習數學吧?！?

曾諳怔了一下，搖晃著腦袋反反復復盯著景行好幾遍，確認她沒有聽錯，就問：“為什么？”

“你愿不愿意吧。”

“我愿意?！痹O飛速地說。生怕景行反悔。

早就對數學心如死灰的曾諳，看著認真畫畫的景行，竟然又覺得可以試試。

晚上九點，晚自習結束，景行帶她到離學校最近的肯德基店，這個時間的店里沒有什么人，營業時間也要到很晚。更重要的是，復習餓了有東西吃。

景行把草稿紙鋪在桌上，一筆一劃地把上午的數學題謄寫一遍，準備給她講。

曾諳很緊張，撫著心口，很怕自己看見那些題就反胃。

景行看出她的擔心，便說：“你無需看題目，你看貓貓好了。我講，你聽。”

曾諳聽話地點著頭。

景行便逐字把題目念了一遍。又問：“清楚？”

曾諳又點頭：“嗯?！?

景行盡量把每一個字吐得清晰，讓她不看字也能完全聽懂。

曾諳卻想：“景行的聲音原來這么溫柔。”平日里他那副愛答不理的神情，說話都是只字片語，顯得特別冷漠。

他認真地講解解題思路，曾諳盯著紙上的貓咪，偶爾目光轉向景行的臉。一個晚上聽完，她居然都聽進去了。

后來，景行一講數學，曾諳腦子里浮現的都是可愛的貓頭，還有景行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