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一月七日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天氣還是那么冷,沒有一點溫度,睜開眼睛都感覺有些費勁,我咂吧了咂吧嘴,還好啊,今天又醒過來了。
拉開抽屜,拿出來許久沒用上面都已經布滿灰塵的口紅盒子和粉底。
我一點一點在我的嘴唇上摩挲著涂上阿木以前給我買的口紅,涂上粉底,也遮不住我如今的駭人模樣頭發(fā)大把大把的掉著,嘿,到現在也正好,頭發(fā)都掉光了,我看著鏡子中自己光禿禿的頭,凹陷的眼眶黑眼圈,真丑,幸虧阿木不在了,我才不想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呢。
想到這里,我還是沒有忍住,又哭了出來,沙啞的聲音難聽至極,讓我捂住耳朵,不愿意去聽任何關于外界的一點聲音,我似乎有些恍惚,這些日子渾渾噩噩,真怕我有天會忘記我是誰,阿木是誰,真的是啊,僅僅三個月,恍如隔世。
爸爸推門進來,步伐有些沉重,我聽見了爸爸腳步拖答的聲音,爸爸轉身去飲水機給我倒了一杯水,坐在我的床邊。
“今天還是有些冷的,我出去買了些水果,都是新鮮的,吃不吃蘋果啊,我去給你削?!?
爸爸故作輕松的說。
“我沒有胃口?!?
“那也該多吃些東西,你的身體,這段時間…”
“我知道?!?
我扯起嘴角,對著爸爸強硬的笑一笑。
“外邊集市今天人好多啊,等你身體好些,我?guī)闳ス湟还?,看有沒有你喜歡的東西?!?
我又是慘然一笑,表示提不起興致。
“咳咳咳~”
爸爸背對著我,一陣急促的咳嗽。
“少抽點煙吧”
“嗯。”
熟悉的話語,忍不住鼻頭一酸,以前阿木抽煙的時候,我也總是這么說他。
“又傷心了?”
“沒有。”
“阿琳,還是不要這樣子了,醫(yī)生說你如果開心一些,心態(tài)好一些,還可以,有更多一些時間?!?
爸爸坐在我床邊,有些心疼的給我蓋上了被子,說話的語氣溫柔至極。
“可是阿木不在了?。“⒛静辉诹?!你們要讓我怎么開心?要讓我心態(tài)怎么好起來?”
聽完我爸爸的話,我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似乎都已經是流干了,但是我還是大聲哭了出來,然后我開始干嘔,大口喘著氣,我呼吸也因此變得困難,爸爸給我拿來氧氣瓶,讓我大口吸著氧氣,我叛逆的把氧氣瓶扔向窗外,隨著窗外“啪嗒”一聲的氧氣瓶落地的聲音,一切又寂靜下來,只剩下我爸爸無奈的嘆息。
自從阿木去世后,我的脾氣變得善變荒誕,爸爸對我也是處處遷就,在阿木去世的一周后,我放棄了在醫(yī)院的治療,爸爸原意要我去西安,但是以我如今的身體狀況,已經經不起去西安的折騰,我回到了菏澤,那個我和阿木在一起的公寓,這里,有阿木的氣息,爸爸也留在了菏澤照顧我。
我艱難的在爸爸的攙扶下下了床,走到窗邊,看向窗外,黑白色的景色,我毫無興致,烏鴉在天空上飛過,不知道嘴里叼的些是什么,難聽的啼叫兩聲,嘴里的東西掉落下來,烏云蔽日,窗外一切都是萬物即將毀滅的征兆,我失去了嗅覺和味覺,唉,可能再過段時間,連視覺也沒有了。
我的小菜園,阿木的花園,沒有人打理,早就荒廢了去,仿佛再預示著我們兩個的命運,我靜靜的凝視著那里。
何故閑來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竟悔當初未種桃,葉也青蔥,花也妖嬈。如今對鏡理云髫,訴也無言,看也心焦。
阿木,我好想你。
為什么?明明我一個人又多悲慘的命運都無關緊要,可是為什么要我的阿木遭受如此厄運?要把我最愛的阿木帶走?
今天,我找到了阿木留下的筆記本,翻開細看,回憶如潮水一般涌來。
十月二日,我和阿木舉行了婚禮,我終于成為阿木的妻子。
十月九日,阿木為我出去買我愛吃的橙子,再也沒有回來,筆記上還殘留著她沒有寫完的東西。
我躺在病房,等著阿木,我看窗外天色漸漸黑了下去,手機打也不通,等我病情惡化昏迷再醒過來,阿木也沒有回來,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越來越大。
我給阿木媽媽打了電話,拒絕接聽,我又給商奧打了電話,商奧面容疲倦匆匆忙忙的趕來,帶來了阿木車禍去世的消息,一瞬間,我心如死木,萬念俱滅,我不知道愣了多久,我只是先下意識到拔掉了自己的氧氣管,不知道如何,我先是給了自己兩個耳光,這一定是我在做夢,做夢呢。
我張大嘴巴,哭不出聲音來。
我哭鬧著不知道怎么生出來一股莫名的力氣,我不顧商奧的阻止,掙扎著爬下了床,我沒有什么想法,我只是想去看一看我的阿木,我要去看一看阿木。
要去看一看阿木,我來到了太平間,站在門口,我瑟瑟發(fā)抖,阿木指定沒在這里,我來這里干什么?興許阿木買了橙子在病房等我呢,阿木這會指定把橙子給我剝好了呢!阿木不會離開我呢?
我蹲在門口,大口喘著氣,大聲哭著,商奧攙扶著我,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
“阿琳姐,你別這樣?!?
可是我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只剩下我自己,孤苦無依,好像睡一覺,夢醒了,一切都沒有改變。
等我和商奧回到走廊,我已經站不住了,商奧攙扶著我坐在走廊的座椅上。
“他們?yōu)槭裁床蛔屛疫M入看阿木?我是他的妻子,怎么能說我和他除了名義上的男女朋友關系沒有任何關系,不能進去?”
我的心被一股很大的力氣狠狠砸著,我是阿木的妻子??!我是阿木的妻子啊!為什么我的丈夫去世他的妻子卻不能去看一眼?
商奧輕聲安慰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我去找阿姨叔叔,只要征得他們的同意,我就一定還能再見到阿木?!?
“阿琳姐,你不要沖動好嗎,阿姨和叔叔也很難過,我也從他們那邊過來的,你這會過去,恐怕…”
“阿木不在了,我沒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凄然說道,此刻的我,還剩下最后一絲力氣,就是要去見阿木。
叔叔阿姨面色悲嗆,不愿意見我,我被商奧攙扶著跪在走廊外,不知道多久,我眼中視線已經有些模糊,幸而有商奧在旁邊攙扶,阿姨還是心軟,見我如此,得允我去見阿木。
我顫顫巍巍走到阿木身旁,這個悲苦的男人,我的阿木,就這樣靜靜的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他為我付出的實在是太多了,我永遠無法報還他,太平間里躺著的阿木面容平和,好像睡著了一樣,對,阿木只是太累了,他睡著了,好好休息吧,我輕輕的去摸阿木的臉,阿木的臉冰涼,阿木,你的臉真涼,阿木你冷不冷啊,你指定也很冷吧。
我脫下我身上的外套輕輕蓋在阿木身上,卻被阿木媽媽狠狠的摔在地上。
“夠了!阿琳,你……我只有阿木,這一個兒子??!嗚嗚嗚~你你你~”
阿姨顫抖的用手指著我,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只剩下大聲的哭聲。
我對著阿姨輕輕跪下,可是又能如何呢?除了這樣,我還能如何呢,我本就是一個將死之人,本來就應該我去死啊。
“對不起阿姨?!?
“我對不起您阿姨,我也,我也,我也對不,起阿木,我,我,我不該耽誤了阿木?!?
此時的我已經泣不成聲,阿姨也是背對著我嗚咽的哭,商奧過來扶我我卻被我推開。
“阿琳,你…唉…你回去吧。”
阿木的爸爸把我輕輕的攙扶了起來,這個平日里忠實木訥的中年男人,兩鬢竟然泛起白,一瞬間好像老了十歲。
“叔叔,我,對不起您們。”
我對著叔叔和阿姨深深鞠躬,抬起頭來,阿姨和叔叔都背對我,我看不清楚他們的表情。
看了一眼阿木,一瞬間,又是淚如泉涌。
怎么可能離你這么遙遠,好像眼睜睜的就看著你離我越來越遠。
可是你明明今天早晨還在問我。
“阿琳你喜歡吃橙子嗎?”
我終于支撐不住,天旋地轉,又昏迷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我爸爸的面容,商奧給我爸爸打了電話,得知我的消息,爸爸從西安急匆匆的趕來。
從我爸爸口中得知,這是我自阿木出事之后昏迷的第三天,商奧和那個叫劉西瓜的姑娘在一塊,留在醫(yī)院照顧了我三天,在我爸爸來到這里之后,他們兩個就離開了。
我打電話給商奧,商奧在電話那端沉默一會。終于對我說出今天是阿木的葬禮,我一瞬間如遭雷擊,愣了好久,終于反應過來,讓商奧發(fā)給了我位置,吵鬧著出了院,爸爸權衡良久,費了好大心和錢把我安排到了救護車上,四個醫(yī)生隨時監(jiān)管著我的動態(tài),我必須要去參加阿木的葬禮。
那天下著小雨,天氣灰蒙蒙,的,天色微涼,風瑟瑟吹,什么似乎都好像沒有了,只剩下我自己在這片虛無的土地上漫無目的的游蕩,我似乎,成了一個孤魂野鬼。
我在救護車內看不見外邊的場景,于是我艱難的抬起身子,透過車窗,遠遠的望著葬禮上的人們低頭嗚咽,大苦無聲,我的阿木,就靜靜的在哪里,卻再也無法向我走過來了。
我強烈的央求下車,被我爸爸拒絕,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下車,爸爸有些氣惱。
興許是葬禮上的人們注意到了不遠處顯眼的救護車,人們的目光都遠遠的向我這里投射過來,不一會,一群人向我這邊緩緩走來。
我看的清楚,有阿木的媽媽。
我緊張,自責,愧疚,無力,面對阿姨,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我還能做些什么,似乎在阿姨面前,我只能接受她的審判。
“阿姨?!?
我嘶啞的聲音艱難的張開了嘴,阿姨眼眶紅腫,精神狀態(tài)也很憔悴,我想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阿琳,阿木他,唉,你先去回醫(yī)院吧,等回頭我再去醫(yī)院看你,有些事情,我想需要告訴你,或者,你也應該要知道。”
“阿姨…”
我還想說些什么,但是被阿姨打斷了。
“不要說什么了,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一行人轉身就走,不遠處,我看到了一身黑衣的商奧,面容疲倦不堪,雙眼有些呆滯無神,大概是阿木的去世也給他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吧,還有一對年輕人,他們是魏來和周錚,在我和阿木在濟南的時候,曾幫助過他們,但是他們沒有留在濟南,而是也回到了鄆城,魏來和周錚走過來,他們靜靜的看著我,周錚走過來握住我的手。
“阿琳姐,你不要難過了,對你自己身體也不好,阿木哥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說話間,周錚已經是潸然淚下。
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我有看向魏來,他走過來遞給周錚一張紙巾,周錚面無表情的接過來,自己慢慢擦拭。
“錚錚,你和魏來,兩人怎樣了?”
周錚淡淡的看了魏來一眼,魏來也面色尷尬的扭過頭去,周錚釋懷一笑。
“他有女朋友了,應該比我好。”
我嘆了一口氣。
“那你們,都要幸福。”
周錚點了點頭。
一直不曾開口的魏來突然開口,微微一笑。
“阿琳姐,我和錚錚十七歲時,私奔到了濟南,還是因為見到你和阿木哥,才有了回去的信心和勇氣?!?
“是嗎?我沒有印象了。”
我淺淺一笑,看著從幾年前到現在這個漸漸成長起來的年輕人。
“那會你們肯定沒注意到我們,因為那時候我們與你們擦肩而過?!?
“那還真的是緣分呢?!?
“不管怎樣,你和阿木哥在濟南為我為周錚的公司都幫助了好多,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給我聯(lián)系,我一定會為你解決的。”
“謝謝你魏來,我想我應該沒什么需要的了。”
“阿琳姐,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簡單和兩人交談后,魏來和周錚與我辭別。
我沖商奧招了招手,商奧循著目光過來。
“阿琳姐,你身體不好,快回去醫(yī)院吧,過段時間,我再去醫(yī)院看望你?!?
“沒事,商奧,這段時間,謝謝你的幫助。”
“阿琳姐,你不要太難過啊,我想你這個樣子,阿木哥知道的話,也會不好受的?!?
“嗯,我知道了?!?
“你以后有時間的話,去我們的公寓,在我和阿木房間的床頭柜里最下一層,有一盒玫瑰花標本,那是阿木和我一起種的,因為不想看見它枯萎,我就給阿木做成了標本,你拿來,放在阿木這里,還有我的收納盒里,有一副畫,是我給阿木畫的,你也拿來,放在阿木這里,在衣柜里,有我給阿木織的一件藍白色的毛衣,還差一點就完成了,你也拿來,放在阿木這里,阿木他在這里一個人應該挺孤單的吧,這些東西,就代我陪伴他一段時間吧,過段時間,我就去陪他,這是鑰匙,你拿著?!?
商奧看著我,嘴唇微微蠕動,也沒做說出來什么,接過鑰匙,轉身離去,消瘦的背影,我好像看到了阿木。
“商奧!”
我輕輕叫了商奧一聲,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商奧轉過身,疑惑的看向我,又向我走來。
“謝謝你!”
“阿琳姐,你,照顧好自己?!?
商奧招了招手,轉身再次離去。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wèi)韓郎相次去,夜臺茫昧得知不?
阿木,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