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西域三王和諸將,進帳后冒頓望著坐在案邊沉默不言的趙炎,問道:“你可是覺得我又濫殺了?”
趙炎添酒一杯,緩緩說道:“秦并天下,殺人百萬,尸橫遍野,遂至二世而亡,但愿單于勿忘當年九原習文,莫要走了老路。”
冒頓屏退左右,沉聲道:“歷來開疆拓土,無不施威用兵,未曾聽過無威而得土者。
金帳新服西域,必要先使西域諸國懼我,順我,方能認我,此戰之功也。
待日后本單于崩亡,二世單于略施恩德,輕貢賦,則西域必然民心歸附,漸漸與金帳融為一家,此乃松緊之策,亦是當年先帝未成之業。
再說了,諸國貴族力不足以成秦末之勢,諸國能存,皆仰賴大漠山高阻礙用兵,可謂成敗皆在此處。
金帳扼守要道,使其國不得相聯,一國反,則召周國之兵,以小御大,亦可省金帳靡費,所得多矣。”
趙炎聞之默不作聲,冒頓亦不做贅述,君臣兩人各有想法。
就在冒頓戰后忙著舉政西域時,在伊列水河谷通往焉耆西部草原的南山中,塔塔率領月氏大軍在狹小的山谷中穿梭,他們的目標直指焉耆西部草原。
在山地中艱難行進的大軍,連續的翻山作戰令上全軍卒深感疲憊,塔塔望之面色凝重。
月氏大軍在天山北道被阿爾斯楞堵住后,塔塔便決定調轉主力,帶著大軍翻山進入焉耆西部草原,配合西域聯軍一舉吃掉在員渠城下的匈奴金帳主力,此舉得到了貴族們的普遍支持。
“大王,前面有人來了。”
塔塔尋聲望去,信使在山道上輾轉騰挪,好一會才走到跟前,將懷中的密信遞了上來。
看后的塔塔面上難掩失落。
望著大王難掩失望,意識到不對的直支都恩拔趕忙問道:“大王怎么了?可是員渠城有變?”
納氏干也循聲望了過來。
瞧著急切的二人,塔塔苦笑道:“傳令下去,大軍停止繼續南進,后軍改前軍,返回伊列水。”
直支都恩拔一聽此令立刻炸了,激動的問道:“大王,這是為何!”
塔塔無奈道:“前線斥候送來員渠城的最新情況,昨日冒頓在員渠城下大破聯軍,四國聯軍盡沒于開都河畔,西域諸國已經是匈奴人的了。
在焉耆王博珺文虎的引導下,匈奴的黃部狼騎已經入駐焉耆西部草原,我們錯失了機會。”
“啊!”
“什么!”
“聯軍就算是十萬只羊,也夠匈奴人抓上三天的,為何短短一天就敗了?”
不在理會諸將的吵鬧,塔塔轉身道:“回軍伊列水,趁著匈奴人處理西域的后事,王庭也要早做準備,諸位,準備抵御匈奴人的再次進攻吧。”
......
夜色的大帳中,牛油燈下冒頓認真看著國內發來的時報,而在案下的不遠處,德努阿大拜在地,已經半個時辰。
按德努阿這個年紀來說,冒頓此舉必然是苛待了,但一想他在天山北道的所作所為,冒頓就算現在下令宰了他,貴族們也挑不出毛病。
拿捏時機的冒頓感覺火候到了,遂抬眼問道:“王叔,北道戰敗已過月余,你知道為何本單于現在才叫你來嗎?”
一聲王叔,德努阿不安的心放下了一半,搖頭道:“不知。”
冒頓起身走到金帳掛著的西域地圖跟前,用手指點了點地圖上的龜茲,隨意說道:“延城,是金帳選定統御西域的核心,王叔帶著五千騎,去幫金帳拿下吧。”
德努阿先是一愣,隨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頓了頓后便扶胸應諾。
明白冒頓意思的德努阿起身告退,作為老一輩的臺面人物,他的仕途走到了盡頭。
望著德努阿出帳的背影略顯蕭索,冒頓緩緩道:“王叔,選個兒子去北疆吧。”
德努阿身形微顫,應聲道:“老臣謝大單于。”
呼延鐵托、阿矢斯力近些年來相繼病故,德努阿亦將退位,金帳朝堂上老一輩的匈奴貴族們,也到了花落盡終的時候。
龜茲主力盡喪員渠城,沿途沒有一合之敵,德努阿率領五千騎兵順利的溯河而上。
不多幾日,就傳來右谷蠡王德努阿攻入延城,鮮血的滋味刺激他狂性大發,帶領所部兵卒進城屠殺。
經過三天三夜的血色長夜,延城為之一空,封納羅得到了金帳最高的致敬,斬盡殺絕,龜茲王室無一幸免。
為了平息龜茲民怨,金帳罷免了德努阿的右谷蠡王,調其回漠北草原養老,終生不得再進西域一步。
員渠城大戰和延城屠城的消息傳遍西域,在金帳塌天般的重壓下,西域再無一國膽敢質疑金帳的虎威。
跟諸臣討論后,金帳將龜茲的原都城延城改名天南,意思直白,天山南邊的重城,作為金帳統御西域的支點。
金帳將設立天南王統御西域南北兩道諸國,冒頓決定遷草原各部,以及九原、遼河的農夫填充天南城,并將河西放牧的右日逐王部遷徙到龜茲故地,立者蔑臺為第一任天南王。
在冒頓的授意下,者蔑臺帶領匈奴大軍代金帳接收姑墨國、疏勒、莎車等國投降,確立主從,再配合南道的匈奴大軍,逐步完成了對西域的鯨吞。
在員渠城戰場上,冒頓親眼見識到了自家馬政的不足,大宛馬種的獲得必然被提上了日程。
金帳派出柯世列為主使,莎車王蓋提拉為副使,帶著十匹黃金鑄成的金馬,翻過蔥嶺去大宛國置換種馬。
面對東方巨無霸般的匈奴勢力,大宛王忌憚于匈奴人近在咫尺的兵鋒威脅,在金帳付出代價后,任由柯世列挑選兩千匹大宛馬東行,不過等使團歸來,也應是數年之后了。
雖然在員渠城大戰中,匈奴騎兵很好的完成了定鼎一擊,但在不遠的河西,冒頓派去征調西征所需戰馬的特使蘭芪,此行卻生出了變故。
為了趕時間,蘭芪并沒有途經沿途的部族,待他趕到昭武城馬場時卻發現,此時馬場內只剩下些口齒過大的老馬百匹,連種馬都沒剩幾匹了。
要知道自金帳打下河西以來,渾邪王部所轄的昭武城馬場,一直是金帳著重培養戰馬的地方,為此冒頓將單于庭主持馬政的桑干派來河西,就是為了在河西興馬政。
桑干的帶領下,河西馬場不負所望,已經有了后世山丹軍馬場的影子,源源不斷的為金帳作戰提供戰馬。
昭武城馬場作為帝國國內支柱性馬場,又因為它獨特的地理優勢,路近西域,是金帳西征不二的戰馬供給地。
蘭芪的記憶里,河西馬場只有在西域聯軍東侵時,有過一次遷移,其后基本沒有能威脅此地的勢力,但此時為何會如此蕭條,要知道大單于年前西征時,此地在金帳冊上尚存五萬匹戰馬。
蘭芪派人去問了幾個當地的馬倌,一切都明了了,渾邪王部居然敢謊報戰馬數量,將金帳原本撥付用來喂食戰馬的軍糧,盡數跟南面的羌人換成了羊,多年下來,整個渾邪王部上下可謂是肥的緊。
望著聞訊快馬趕過來的幾個渾邪王部老貴族,蘭芪指著鼻子怒喝道:“你們這幫國家的蛀蟲!自己去金帳和大單于請罪吧。”
話罷蘭芪轉身上馬,作為四姓貴族之一的他誰的面子都不給,徑直打馬而走,只留下渾邪王部的貴族們面面相覷。
見蘭芪的背影消失在草原上,其中一個貴族慌亂的問道:“這可怎么辦?蘭芪是單于近臣,這事怕是要捅上天了。”
幾個受不了打擊的貴族腿一軟,直接癱軟在了草地上。
為首的述圖虎喝問道:“怕什么?再過半個月,我們從漠北買的馬就應該到了。”
“那些馬加起來還不過萬匹,跟金帳冊上的戰馬數量還差的多哩。”
述圖虎眼露狠色,冷聲道:“那就上報金帳,河西近些日子起了大疫,戰馬病死無數。”
“可蘭芪都已經知道了。”
述圖虎心生歹意,面露猙獰的狠聲道:“往西域的路上馬匪遍地,誰知道他是單于的親衛?”
“啊!這,會不會有些冒險了?”
述圖虎冷眼一瞪,威逼問道:“難道你有更好的法子?”
諸貴族都低下了頭。
述圖虎罵道:“行了,別在這里假惺惺,分羊的時候沒見你們誰心情低落的。
去,先把那幾個多嘴的羊倌給我埋了,開動!”
接下來的數天內,蘭芪拒絕了前來游說的貴族們,不勝其煩的他草草收集了些證據后,便決定早日啟程,回金帳交令。
蘭芪的這一行為,徹底激怒了渾邪王部的貴族們,令他們決心鋌而走險。
蘭芪前往冥澤大營的路上,野外宿營時被數百馬匪團團包圍。
抽刀抵擋的蘭芪至死都沒想明白,這些人居然敢在匈奴國內截殺金帳特使,難道他們不知道此舉形同反叛?
拼殺下屠耆親軍一個個倒下,這也意味著渾邪王部的貴族們,將唯一能救他們的貴族集團推向了金帳。
蘭芪身中數箭,在不甘中轟然倒下,述圖虎帶人報復性的對他的尸體進行砍殺。
這場激戰半個時辰的截殺戰后,野營內無人生還。
述圖虎望著引燃的營帳,烈火將獨屬于屠耆的狼頭圖案吞噬,他在馬背上碎了一口,帶領騎兵趁夜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