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爾班尼的話像是打開了諸臣的話匣子,諸臣和諸將都在三三兩兩的低頭交談。
此時唯有冒頓盯著篝火上的烤全羊出神,閭丘黃暗中提醒幾次,都沒有反應。
見眾人的目光都被引了過來,閭丘黃只好壯著膽子敲了敲案幾,冒頓這才恍然回神。
冒頓從容的起身走到烤全羊前,環顧四周朗聲道:“伯爾班尼,借助圍城營地打防守反擊的主意自然是不錯的。
不過你們想過沒有,聯軍是一群狼,當他們面前放著的是一只金燦燦的肥羊時,他們會毫不猶豫沖上來下嘴,但若面前是一根難啃的骨頭呢?
試探幾次,不等你奮起反擊,聯軍便會遇困而撤,因為救援焉耆不是他們的根本利益。
聯軍雖然少騎多步,但卻比我們要更熟悉西域沿途的地形地貌,屆時沙入大漠,水進大海,我們又該怎么抓住他們呢?
退一萬步,我軍在追擊中先得勝算,聯軍執意要走,咱們草原追擊打的再漂亮,聯軍只要有一半人逃回去,后面也必定會給我們造成大麻煩。
畢竟一旦動過刀,不是斬盡殺絕后的予取予求,就是數代不休的深仇大恨。
固此次我們要做的是全殲聯軍,而不是追擊縱敵。”
趙炎蹙眉道:“大單于是想合圍聯軍?如今聯軍已經知道了我們的意圖,此時若是大股騎兵調動,聯軍斥候必定會有所察覺,所行難度怕是不小。”
冒頓笑道:“誰說本單于要大迂回合圍?”
“那是?”
冒頓逐字逐句的說道:“本單于要背靠開都河列陣,跟聯軍背水一戰。”
“背水一戰?”
“這是否太過兇險?”
面對疑問冒頓不置可否,反而是問道:“我們沒時間跟西域諸國再耗下去了,阿矢斯力傳來密信,大月氏的東進被他打退后,月氏主力就沒了影子。
既然塔塔已經騰出手來了,月氏主力又消失在天山北道,你們覺得他帶著月氏主力會在哪?”
“焉耆的西部草原。”
面對大月氏主力隨時能翻山而來,伯爾班尼的計劃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冒頓道:“只有我們背水列陣,才能激發聯軍決戰的斗志,他們有了機會抓,才會孤注一擲的跟我們掀起決戰。”
匈奴若是背水列陣,對聯軍來說,能有機會將一幫旱鴨子趕進河里,這必然是獲勝的最好激勵。
趙炎大膽的跟進道:“若是如此,金帳就在給聯軍些機會,我們主動把戰場分成三部。
自東向西,員渠城下以營地溝壑為守,員渠城以東列中軍,再西列右軍,如此聯軍必然會猛攻中軍,以求將我軍防線攔腰斬斷,將戰場切分為東西兩部,分開吃掉。
此戰中軍是重中之重,必須泰山驟崩于前而不改顏色,絕非非常人能擔此任,一旦中軍頂不住先潰,我等必然弄巧成拙。”
冒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選擇。
只見他抽出隨身的鋒利短刀,卸下烤全羊的左前腿,轉頭望向車尋道:“車君,這肥腿此羊僅有,中軍大陣,銳健營可食得?”
此時的銳健營早已遠非當年,已有步卒三萬,不過其構成卻復雜了起來。
從當年以九原秦人為主,到現在金帳斷斷續續,將擁有步戰特長的東部林中人以及各部勇士摻雜其中。
這些人用簡易的武器就能殺熊搏虎,再加上單于庭提供的精良武器,簡直如虎添翼。
車尋在一眾將領的羨慕中,起身接過羊腿,道:“我銳健營定然當仁不讓,大單于贈銳健營以羊腿,明日銳健營必然以鹿腿還之。”
冒頓大笑道:“好!本單于等著車君的鹿腿。”
冒頓的油手再次卸下烤全羊的右前腿,走到右日逐王者蔑臺跟前,說道:“員渠城下的防守,本單于給不了你多少兵力,以小牽大,這腿日逐王可食得?”
者蔑臺起身扶胸,道:“臣必效死陣前,右日逐王全部定不讓聯軍一馬過營。”
冒頓肅臉道:“本單于寧輸一陣,不舍一王。”
者蔑臺聞言眼閃淚光,雙手接過羊腿。
冒頓故技重施,走到海梨猛哥面前,問道:“妻兄尚能沖陣否?”
海梨猛哥拍著胸脯朗聲道:“千軍緊從,天下何處去不得。”
冒頓將左羊后腿遞給海梨猛哥,說道:“金帳精銳盡托,鐵騎當橫掃西域。”
海梨猛哥高舉羊腿,高喝必勝引來諸將附從。
冒頓環顧諸將,便知道齊心可用,他將短刀插在烤羊身上,高喝道:“分羊!開戰!”
“分羊!開戰!”
冒頓做出了冒險的選擇,全軍便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了起來。
拂曉,封納羅在離員渠城三十里處的大營內整軍備戰,聯軍的偵查哨騎將匈奴人背水布陣的消息傳了回來。
聞信的封納羅心中先是一驚,匈奴背水列陣,一旦戰局有變,大軍將沒有任何退路可言,這可是用兵的大忌,冒頓難不成昏了頭。
細細想來,封納羅猶疑道:“看來冒頓是覺得將員渠城放到背后,遠沒有河流來的安全,他這是被城內的博珺文虎打怕了。”
在城中半癱養傷的博珺文虎要是能知道封納羅的臆測,怕是還得感謝他的高看。
蓋提拉大笑道:“都說冒頓是草原雄主,今天一看,原來是個兒馬子。
龜茲王,本王親自請戰,這次本王要率領莎車王騎,給匈奴人一點顏色瞧瞧,告訴他們誰才是西域稱王的鐵騎。”
阿拉滾同樣振奮道:“莎車王說的不錯,是該教訓教訓這幫外來人了。
按匈奴人的布置來看,只要我軍正面施壓,一旦匈奴中軍頂不住,他們就沒有絲毫退路可言。
士卒一慌,他們才不管你是草原雄主,還是天之驕子,士卒們的求生欲就能潰了匈奴全軍。
這次我們定要將他們統統趕下河喂魚!”
一路冷靜的般遮故南此時也有所心動,匈奴人這是自己作死啊。
他緊跟著說道:“匈奴人能跟騰措爾斯相持三月,就是無法解決焉耆馬善游,這側面說明匈奴人不習水戰。
將他們推到河邊,匈奴人的士氣就能潰一半。
挨上水必然再潰一半,大勝可期。”
三王皆有心一戰,封納羅自不必說,龜茲為此可是搭上了所有。
他笑道:“如今心齊,必然是匈奴人難受天顧,我軍當加快速度趕到員渠城下,謹防冒頓變心。
抓住機會,一舉將這幫匈奴狼趕下河!”
三王起身喝道:“龜茲王下令吧!”
烏疊按劍興奮的喝道:“大王下令吧!”
封納羅頷首,道:“莎車王的騎兵乃我聯軍之冠,自當為箭尖先鋒。
姑墨王和疏勒王分領左右軍,姑墨為左牽制匈奴右軍,疏勒為右牽制員渠城下的匈奴圍兵。
你兩軍勻兵于本王,用來增加中軍力量,我龜茲主力當配合莎車騎兵,一鼓作氣沖垮匈奴的中軍大陣。
屆時我大軍便會像一把戰刀斬開胡陣,將匈奴全軍分做兩部。
若是事順,則先配合疏勒王和焉耆王合圍城下匈奴,再西圍匈奴殘部,如何?”
“彩!”
雖然封納羅最后的選擇上有撿軟柿子捏的嫌疑,但其余三王對他的布置很是認同,達成一致的聯軍快速行進,直奔著員渠城方向而去。
.......
烏烏納欽帶著戰前偵查的情報打馬飛奔而來,稟報道:“大單于,我軍斥候發現了聯軍的大部隊,他們正加急往員渠城趕來,為首的是莎車騎兵。”
冒頓轉首看了一眼趙炎,說道:“聯軍加急而來,看來是發現了我軍背水列陣,怕我變卦,想著速戰速決了。
此計成矣。”
趙炎點頭道:“封納羅看來真如單于所言,有雄心,但也顯得的急切了些。”
冒頓笑道:“他不急,本單于怎么好請君入甕呢?
正好三軍尚需要時間做些準備,閭丘黃傳令下去,讓阿古達木率領青部狼騎先迎上去,本單于倒是想看看,這些西域騎兵是什么成色,”
“諾。”
右陣前,阿古達木手握長戈身披戰甲,抬首一望便見令旗揮舞。
阿古達木用腳一磕戰馬,走到海梨猛哥面前說道:“大王,大單于令我部出擊。”
海梨猛哥一臉羨慕的笑道:“倒是本王不如你健壯了,去吧,打出咱們大匈奴的威風來。”
阿古達木扶胸應諾。
他撥轉馬頭回陣,舉著長戈高喝道:“青部跟我來!”
青部狼騎打馬而出。
為了此次大戰,青部也做了相應的準備,雖為輕騎,但戰馬身上都裹著毛氈防護箭襲。
青部狼騎此次的對手是莎車王蓋提拉,莎車騎兵縱馬列陣而來,高大威猛的大宛馬氣勢不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弱旅。
蓋提拉用熱切的眼光望著自己麾下的五千騎兵,這些可都是莎車國的精銳,是他壓制疏勒的主要力量。
不過莎車軍中也并非全是純種的大宛馬,蓋提拉還沒那個本錢。
其衛隊中只有千余匹純血的大宛馬,其余皆是大宛馬與其他馬匹交配得來的血統馬,有著其父五六成的實力,就算如此它們也是不可小覷的好馬了。
得知匈奴騎兵來阻,蓋提拉不怒反笑,望著奔馳而來的青部狼騎,他眼露鄙夷的暗罵了一句矮馬子。
隨后蓋提拉無所畏懼的抽出彎刀,高喝道:“莎車的勇士們,讓匈奴人好好領教領教我莎車騎兵的厲害,沖鋒!”
“沖!”
莎車騎兵在蓋提拉的帶領下驟然揮鞭加速,針尖對麥芒的迎著阿古達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