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桀聲音虛弱無比，越來越嘶啞，越來越平淡，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

但這聲稱呼傳到贏衍耳中，卻仿佛炸雷一般。

贏衍立刻回身，將視線投向那一張蒼白臉龐。

看見半睜著眼睛的蒙桀，贏衍淡漠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一絲笑容。

“蒙將軍！”

贏衍一步跨到塌前，伸出雙手，握住蒙桀充滿老繭的雙手，人們只知道這么陪伴秦王征戰(zhàn)多年的大將軍是如何的威武，但沒有人注意到，這位大將軍，已經(jīng)是五十歲的高齡。

“殿下，別去...”

虛弱的體力，根本無法支撐他說出更多的話語，蒙桀只能就這樣看著贏衍，就仿佛十幾年前，贏衍看著他，懇求他帶自己去北境一般。

這般眼神之下，贏衍嘴唇顫抖，想要說些什么，卻怎么也說不出一個字。

“殿下，沒事...”

握緊拳頭的贏衍，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憤怒情緒，他發(fā)誓，無論動手的人是誰，自己定會百倍奉還。

但是，贏衍現(xiàn)在，動搖了...

他實在不忍心讓面前的蒙桀失望，就像他當(dāng)初力排眾議，帶自己前往北境。

北境極寒，兇獸橫行。

它們虎視眈眈的盯著北方，只要有任何缺口，無數(shù)兇獸都會蜂擁而上。

一路南下，將沿途一切橫掃一空。

當(dāng)時的贏衍，只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皇子，即使是一頭最弱的兇獸，都能致其于死地。

而蒙桀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同意了贏衍的請求，將他帶往北方。

看著沉默不語的贏衍，商王也有些動搖，無論何時何地，人類最樸素的情感總能打動他人。

商芷云伸出玉手，輕輕拍在贏衍右肩之上，努力緩解面前少年的情緒。

“父皇為什么要我和你聯(lián)姻？”

贏衍低沉著嗓音，問出了一直存在的疑惑，淡然的語氣中，卻包含著不容他人質(zhì)疑的情緒。

雖然父親始終忙于政務(wù)，但不顧整個國家和自己的尊嚴(yán)，讓自己“入贅”商國，理由完全不充分。

商國擁有先天高手不假，但即使是先天高手，也無法面對秦國三十萬精銳士兵。

看著贏衍平靜的表情，商芷云完全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不過感受到贏衍身體中即將爆發(fā)的恐怖情緒，商芷云輕嘆一口氣后，決定將實情告訴他。

“我和秦王有個交易。”

“他給了我三萬軍隊，而要求是，讓我保下你...”

“然后我同意了。”

商芷云起身，拿出一個紅木盒子，并從其中拿出了一枚令牌。

令牌之上，只有一個由鎏金燙就，泛著金光的“秦”字。

她將令牌翻來覆去的看了兩眼，然后沒有任何猶豫，將其丟給贏衍。

“軍隊依舊在秦國，見令不見人。”

“我想你們應(yīng)該知道是哪三萬人。”

蒙桀看見令牌的瞬間，兩滴濁淚從眼角滑落，因為在令牌右下角，“肅北”二字泛著耀眼的銀色光芒。

“原本計劃以聯(lián)姻為接口，名正言順的將你接到商國。”

“沒想到路上發(fā)生變故。”

“不過...”

“發(fā)生變故的時候，秦王應(yīng)該就在旁邊。”

“他以為你會浪跡江湖，不再回到京城。”

“沒想到，你依舊回來了，而且還如此高調(diào)。”

“可惜，他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

“整個秦國，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處理。”

“為了履行我的承諾，我只能來到秦國，將你接出。”

商王一句接一句，自言自語的不斷描述著，仿佛在述說某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于此同時，她身上的氣勢也越來越威嚴(yán)，與贏衍剛進入車廂時的氣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商芷云，畢竟是一代帝王，是一名憑借自己雙手，打下一片天地的女帝。

“我知道，這三萬軍隊，是肅北軍。”

“駐守北方，防御兇獸，庇佑整個大秦帝國。”

“那是一只多么神圣的軍隊啊。”

“可是，將這軍隊交到我手中，是何意思？”

“哼，秦王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不過，我無所謂。”

“秦國子民與我何干？”

“萬雪山麓的阻擋，商國無懼任何兇獸。”

“所以，這枚令牌我會交給你。”

“只要你一聲令下，三萬肅北軍即可撤離北境，兇獸一路南下，踏平一切。”

“造反之人可誅，叛亂之軍可滅！”

“想要救下秦王？”

“只需要一句話。”

商王俯身，低聲在贏衍耳邊呢喃，氤氳的吐息讓贏衍的汗毛顫栗。

如勾魂攝魄的狐媚，一步一步將贏衍誘導(dǎo)向深淵。

有那么一瞬間，贏衍心動了。

秦國庇佑數(shù)億子民，如今贏無羨造反，秦國已經(jīng)名存實亡。

既如此，為什么不能讓所有人和秦國同生共死？

享受秦國的庇佑，卻不擔(dān)當(dāng)任何責(zé)任，是何道理？

可惜。

贏衍是贏衍，卻也不是贏衍。

經(jīng)歷過義務(wù)教育的他，根本無法接受這種觀念。

想法一出現(xiàn)，就被贏衍摁死在心底。

自己還有召將榜，自己能夠修練武道，自己是故事主角。

為什么就不能憑借自己，奪回大秦？

贏衍一聲冷笑，譏諷的神色中透露出一絲絕決。

他放好蒙桀的手掌，在他手背上輕輕拍打了兩下，示意蒙桀好好休息。

然后他站起身來，將令牌丟回給商王。

令牌在空中旋轉(zhuǎn)，好似一道流星。

然而商王并沒有接住令牌，她面目威嚴(yán)，冷峻且美艷，即使沒有任何服飾加持，也足以憾人心魂。

商芷云拂了拂衣袖，將令牌重新吹回贏衍手中。

然后，她從車廂之中消失不見。

和她一同消失的，還有跟在馬車之后的逍遙老人。

車廂之中，只剩下贏衍和蒙桀兩人。

空氣之中，依舊殘留著幾道清新的香氣，那是商芷云存在的痕跡。

贏衍看向馬車之外，行人來往匆匆，雖有些急切，卻并不急迫。

不斷向后倒去的樹木，差點晃暈了他的眼睛。

這些場景，都標(biāo)志著他們已經(jīng)離開京城。

片刻后，不知多遠之外，傳來商王的回音，清晰的回響在所有人的耳邊，“婉兒，將他們帶回商國。”

贏衍走出車廂，回首眺望京城。

今日離去，不知何時才能歸來。

但無論何時，回歸之日，即是報仇之時。

父皇...

等我回來！

...

皇城之上，贏無羨和贏衍四目相對，仿佛能夠看清彼此。

那名在道路中央，攔下贏衍等人的白衣男子。

此刻正恭敬的站在贏無羨的旁邊，“殿下，血祭大陣已經(jīng)啟動完畢，一定能讓你突破到后天境界。”

贏無羨眉頭一挑，“不是說先天境界嗎？”

“殿下想要先天境界，死的可不止現(xiàn)在這點人了...”

兩人看向空中，都沉默不語。

終于，贏無羨下定決心，面無表情的看向城中慌亂的人群，“我要入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