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和我出生的年代已經沒有什么區別了,反正都是四海為家,去哪我都無所謂,只是走之前我還想再去看一下我的弟弟。
對于離開這件事我說干就干,但是為了不引起注意我還是假意反對小趙幾天,在一天傍晚在和小趙爭執結束后假裝去天臺生悶氣,實則是輕車熟路的逃出了生物工程研究院。
秋末冬初,我回藍家老宅,眼見四樓還是我房間的樣式,便到床頭柜底下一摸,果然我的匕首還在這。我把匕首裝好,環視了房間一周,心中只覺得酸澀無比,不敢再待下去,連忙下樓做了一桌子拿手菜,放了四個碗,我掐著時間,等把果汁從冰箱里拿出來時藍敬弘也回來了。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家里的保姆,疲憊的把西裝外套放到玄關的衣櫥里,道:“楊嫂,今晚孩子不回來吃飯,弄我一個人的菜就行了?!?
“回來了?”我從廚房探出頭來笑道,“快洗手準備吃飯吧?!?
“姐……姐姐!”藍敬弘先是又驚又喜,但立刻就反應過來打量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壓低聲音道,“你怎么來了?”
“想著你小子天天這么慢肯定又沒有好好吃飯,這不特地來給你做點好吃的?!?
我見藍敬弘幾次欲言又止,知道他肯定有很多問題要問我,便趕在他開口之前就推著他去餐廳:“快去洗手吧,我給你盛飯?!?
藍敬弘終究還是乖乖的坐在了餐桌邊,我用櫥柜里最好看的青花紋碗給他盛了飯,又用小碗給他盛了一碗湯,喜滋滋道:“好久沒做了,快嘗嘗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藍敬弘本來看著桌上其他三幅碗筷有點沉默,見我端著飯和湯出來連忙來接。
在我的督促下藍敬弘喝了一口湯,贊揚的點點頭。
我笑著給他夾菜,也給另外兩個碗里夾菜。藍敬弘見我的動作更慌了,連忙拉住我的手焦急道:“姐,你這是干什么?”
我看著弟弟不再年輕的容顏,放下筷子嘆了口氣:“小弘,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來看你了,我要離開這里了?!?
“你要去哪?現在到處都在打仗,你去外面不安全的?!彼{敬弘盡力壓制著聲音,但在這空曠的房子里還是格外的響亮。
“我在這里才不安全,小弘,如果你兒子給你提什么意見,聽他的。”
“姐,你什么意思給我說清楚呀?!?
我想了想其中的利害關系才道:“他們想讓我給軍隊做事,我不樂意,他們就讓秋秋做,就是我的那個孩子他有和我一樣的能力,但是他不聽我的話,我害怕一旦秋秋在戰場上大放異彩會刺激批量生產我和秋秋這樣的人,到時候必然會對我做一些生物研究……那種事情我經歷過,不想再經歷第二次。所以我要離開這里,以前我不走是因為擔心你的安危,如今你馬上就會有安身立命的資本,我也就可以放心走了?!?
“像你這樣的人?不老的人嗎?還有姐你要去哪總得讓我知道吧?!彼{敬弘拉住我的手,激動時他彷佛又變成了那個活潑的少年。
“不知道,才是對你最好的保護?!?
我深深望著他的眼睛,透過他渾濁的雙眸好像又看到了昔日一家團聚,其樂融融,可轉眼卻又變得像我一般頹靡。
外面忽的下起雨,雨點像釘子般砸入地下,密集得聲音叫人聽了心慌,藍家別墅好似被雨水裹挾,我的靈魂被困在了這片雨幕中,無論是戰前還是戰后的無法剝奪。
藍敬弘眼眶蓄滿了淚水,他道:“姐,二哥去世那年你留給我的信我還存著呢,我也記得,你讓我照顧好爸爸,靜下心來打理家業,還告訴我我們會再見,我一直都有聽你的話,別再留我一個人了好嗎?”
“小弘,你不是一個人,你有妻子,有兒女,而且我會一直愛著你,無論我們隔得多遠,有多久沒見面,你永遠是我弟弟,我會一直愛著伯伯,小元還有你?!?
外面的雨好像又大了,聽那聲音好像天塌了一樣。
我伸手抱住他,讓我的愛環繞住我命運多舛的弟弟,他已經夠累了,他也做得很好了,接下來的日子讓他松快些吧。
“姐……”
“我做了些蛋糕甜點放冰箱了,你別一次性吃太多,果汁也給你榨了兩天的份,以后你一個人要好好的?!?
離別總是讓人傷感,我要下多大的決心才能在二十多年后再一次離開我唯一的家人,我讓雨水淋濕自己,用這冰冷提醒自己不要回頭,向前走,遠離唯一的溫暖走向前方的未知。我偷來的時光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貪心了。
我在雨里的腳步逐漸加快,從后院走過前廳,再走過山水屏風,每一個地方都有我的身影,記憶里我和家人在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有回憶,原來我們一起做過這么多事,原來以前大家笑得這么開心。昔日美好一幕幕從我眼前閃過,最后變成了小元死的那天飄在空中的紅色羽毛,變成了陵園里的兩塊墓碑。
我在雨里哭出聲來,但雨聲蓋住了我的哭聲,雨越大我的恨就越深,但恨來恨去我不知道要恨誰。我遇到的好像都是好人,魏凱和小趙都是我的好友并且一直在盡力保護我,紀海清和杜秀即使是做研究也尊重我的人權,好像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如果沒有當初的放縱我就不會招惹馮樺,如果我直接給他錢或者報警小元也就不會死,如果我直接殺了秋秋文森特也就不會變得和我一樣。如果我沒有回到戰前,他們一家人、文森特,還有魏凱和小趙他們都能省去很多磨難,思來想去我好像只能恨自己。
我逐漸遠離藍家別墅,但走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
我當初之所以和政府合作是因為當時強化劑非常不穩定,我生怕自己出什么意外,后面意料之外還發現了強化劑的信息,現在我已經徹底明白了強化劑進化的契機以及不會對我造成什么傷害,那我就不再需要生物工程研究院了。
而秋秋現在對我只有威脅,當初留著他是為了以后方便幫我做事,如今看來他對我只有威脅,只能除掉他了。
現在生物工程研究院的人應該已經發現我跑了,那我自然得故意讓他們找到,于是我便特別明顯的在大街上大搖大擺的走,像以前一樣看那些奢侈品,試戴各種珠寶,果不其然,我中午逛的街,下午軍車就停在我面前。
車門打開是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員,這一次小趙沒有來。
我往里看了看,沒有秋秋的身影,索性轉身往一旁的長椅一坐,抱胸說道:“秋秋呢?我要見我的孩子?!?
“秋秋在研究院里,你回去自然見得到?!?
“不,我就要在這里見他,什么時候他來,我什么時候走?!?
這里是鬧市區,他們不敢強行拉扯,戰爭時期本就敏感,這種拐賣的行為出現在首都會引起不必要的騷亂,他們沒必要節外生枝。
我算好了時間,秋秋今天晚上才會離開首都。
晚飯時間,太陽開始傾斜,我坐在陰影處,見又開來一輛車,車上先是下來了小趙,接著便是秋秋。
這個有著我和文森特相似面容的孩子卻讓我感到強烈的隔閡,他總說愛我,可他的愛卻讓我感到恐懼。
小趙環視周圍,見飯點人流越來越多,眉頭越皺越深,快步走到我身邊,壓住我的肩膀低聲道:“有事回去說?!?
我歪頭看著小趙,倔強道:“我不回去。”
小趙還想說什么,秋秋便已經氣定神閑的走到我們面前,臉上帶著熟悉的笑:“媽媽,你想和我說什么嗎?”
“我想給你取個名字,”我微微笑著,但笑意并不達眼底,“這是我之前就答應過你的。”
秋秋臉上先是驚喜,隨后是淡淡的疑惑,雙眉輕輕蹙著,那雙無辜的眼睛真是像極了文森特。
小趙也疑惑的看著我:“怎么這個時候說這個,你要干什么?”
“別這么急躁嘛,只是給孩子起個名字而已?!蔽页锴锷斐鍪?,笑道,“來,坐媽媽身邊?!?
秋秋的神色有些古怪,他抿了抿唇,眼中似乎在翻涌著什么,他好像在掙扎,那灰色的眼眸下似乎捆著一頭渾身尖刺的野獸,但最終他還是握住我的手,坐到了我的身邊。
“你的名字我想了很久,最后定了一個‘承’字。”
“是晨光的晨嗎?”秋秋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是真的開心。
“不,”我搖頭道,“是繼承的繼承。”
“薛承……薛承……”他低低念著,將這兩個字在唇間反復咀嚼,垂眸歪頭的模樣倒真像個小孩。
我摸摸他的臉頰,笑道:“喜歡嗎?”
“喜歡,謝謝媽媽。”薛承笑得很燦爛,迫不及待地和小趙分享,“趙阿姨,我有名字了,我叫薛承。”
“好名字,承歡膝下,承天之佑,是個非常好字?!毙≮w笑著,但是她的笑中帶有警惕,果然她還是了解我的,她應該知道我今天整這一出絕對不會是只給薛承一個名字。
“既然有名字了,那就回……”
我見小趙開口提回去,連忙打斷,朝薛承左近了幾分,溫柔的說:“承字,寓意著你繼承我的一切,你是我的孩子,你我血脈相連,你要繼承包括我的基因、能力還有……宿命?!?
薛承似乎發現了不對,疑惑的抬起眼眸,而這時我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已經劃破了他的喉管,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我和小趙。
薛承錯愕的連忙捂住喉嚨,可血就像噴泉一般不停從他指間涌出,他灰色的眼眸里有痛苦和不解,更多的還是悲哀,血濺到他的臉上,被溢出的淚水又帶走,混在一起彷佛是血淚。
我深知僅僅是這樣是殺不死他的,又反握匕首,打算一刀刺入他的心臟。可此時小趙和周遭的其他人已經反應過來了,在路人驚恐的尖叫聲中,小趙最先伸手過來想要接住我落下的匕首,眼見匕首已經刺破小趙的皮膚,我腦海中想起了魏凱臨走時讓我好好照顧小趙的話,心中一軟還是將匕首的方向往下移了移,錯開了薛承心臟的位置,而小趙的手也只是被劃傷。
小趙一把撲在薛承身上,用一種及其陌生的眼神看著我,歐陽明責也用這種眼神看過藍林。
已經有人拔槍指著我,我深知現在殺不了薛承了,只能躲開前來扣押我的幾人,靈活的鉆入人群中,在騷亂的人群里我再一次銷聲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