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所認為的,個人的力量根本沒辦法與一個國家抵抗,即使魏凱日夜憂愁,多次嘗試做出改變,可每當有人問到他原因時他便啞火了,因為他自己也意識到,沒有人會相信我說的話,除非那個人是個瘋子。從一百年后的未來到來,說戰(zhàn)爭會吞噬一切,的確荒謬。
于是魏凱只能一邊憂愁一邊著急,他每天一醒來便是看新聞,關注戰(zhàn)爭形勢,關注國家發(fā)言,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可我知道他心中還抱有幻想,他堅定自己的祖國不會丟棄來之不易的和平。
在這件事情上他天真得和我相似,與我不同的是他一顆赤子之心。
我以為當夏國決定參戰(zhàn)的消息傳來時魏凱會病倒,至少會萎靡不振一段時間,可那天早上,當生物工程研究院的所有人一起看到電視里新聞,他只是默默拿出手機將新聞稿看了三遍,坐了幾分鐘后又抬起了手機聯絡了曾經的戰(zhàn)友,想走關系要一個到前線的機會。
小趙憤怒的拍掉了他的手機,激動得聲音都變調:“你瘋啦!你今年都六十一歲了,你還拿得動槍嗎?”
“拿得動!只要我的祖國需要我,就算是一百歲我也拿得動槍!”
這是我第一次見魏凱這樣失態(tài),他漆黑的眼眸里好像燃燒著熊熊烈火,咬緊的牙關讓他的臉部肌肉都在顫抖,怒發(fā)沖冠,那花白的頭發(fā)好像在漸漸變?yōu)闉鹾冢砩虾孟裼稚l(fā)出了年輕的氣息。
“哪怕不讓我拿槍,讓我當炊事兵,讓我抬擔架、開卡車我都愿意!”魏凱眼眶中溢出一滴淚來,他一把抱住同樣淚流滿面的妻子,在他耳邊悄聲說著什么。
我不愿偷聽他們夫妻間的密語,便移開視線轉移注意力,卻見在場的其他研究員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怒目圓睜、有的摩拳擦掌、有的靜靜的坐著,不知是誰突然說了句要參軍,一石激起千層浪,有人當下就打電話咨詢參軍條件,有人打電話和家里人說出自己的決定。他們相比魏凱年輕太多了,可他們的愛國之心卻并不比魏凱少。這些年輕人都是這個國家的知識分子,戰(zhàn)爭來臨時卻沒有一個人退縮,當他們聽到祖國母親的召喚時,他們就已經做好為國捐軀的打算。
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為什么夏國能在金羲自由聯眾國里處于領導地位,為什么議會里很多領導者都是夏國人,許多杰出將領祖籍也都是夏國,這個國家總有一股凝聚力,這個國家的人民永遠愿意為了祖國獻出生命。
我忽然想起了歐陽秦,從藍林的視角看他是個壞人,但從民眾的視角看,自從歐陽秦上臺,金羲自由聯眾的國力明顯的上升,他知人善用,提拔了不少年輕將領,夏季戰(zhàn)爭的勝利幾乎將最終的勝利果實攬入懷中,平衡政府內部各個黨派的斗爭,政績斐然。要說他做過什么私心的事,大概就是對藍家趁火打劫吧。
我現在像不屬于這個時空的人,看著他們群起激憤,看著他們熱血沸騰,我只覺得意興闌珊,因為我對這個國家沒有任何歸屬感,我唯一牽掛的只有我的家人。
我默默離開這個與我格格不入的地方,想找個讓我但又一時間不知道去哪,好像沒有我能去的地方,這時我想到了秋秋,那個和我血脈相連的孩子,他和我一樣是強化人,說不定他有和我一樣的感覺。
這五年來秋秋沒有再逃出去過,每次小趙去看望他回來都說秋秋想見我,但我都充耳不聞。
我到時秋秋在畫畫,五年過去他似乎沒怎么長大,27歲的年紀卻還是少年模樣。
秋秋放下手里的畫筆,笑著走到玻璃前:“媽媽,你終于來見我了。”
我不解為什么他還能擺出一副無事發(fā)生的樣子,笑得這般燦爛無邪。
秋秋見我不回答有些小失落,但馬上又揚起笑容給我介紹他新畫的畫:“媽媽你看,這幅畫叫泉。”
那白色的畫板上正中是一面泛著漣漪的湖水,湖水上方是一雙手堅毅有力的手,每一只手都朝向湖水正中,從指尖延伸出細細的線,匯聚到湖面成了泉水,湖水下方卻不是魚蝦,而是一朵被泉水澆灌的小花。
“你這畫什么意思?”我道。
“媽媽,他們有他們的信仰,其實有時候我也不理解,什么雖千萬人吾往矣,媽媽其實我是贊同你的利己主義,只是偶爾也是會被他們的精神所感動。小時候杜奶奶給我講古詩詞,她說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為自己的信仰、祖國奉獻一切是無比光榮的事。單個人信仰的力量雖然很弱小,但是很多人的信仰匯聚在一起就會成為吞天埋地的巨浪。”秋秋看向我,笑容很恬靜,“媽媽,對我而已你就是我的信仰。”
我看著那幅畫,心中了然,他是杜秀和紀海清養(yǎng)大的,怎么會不對他們的信仰感同身受呢。他們都擁有富饒的精神財富,好像只有我是一片貧瘠的土地。我就像一個貧苦的孩子去向一個富家子弟訴說自己的窘迫并且希望他能感同身受,最后只得到一句何不食肉糜。
我只覺得自己來這里簡直是雞同鴨講,但以防萬一,我還是安撫他:“你好好呆在這里,我下次再來看你。”
走出房間的那一瞬我好像聽見了有人低低的嘆息:“媽媽,你怎么就不相信我愛你呢?”
晚上生物工程研究院的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飯,這樣能聚齊所有人的機會并不多,10張大桌子拼在一起,擺上年輕人喜歡的炸雞漢堡和中年人喜歡的蔬菜水果,可這些美食并沒有改變今晚沉重的氣氛。
小趙作為這里的負責人,率先舉起手中的果汁,走到前方開口致辭:“截至到開飯之前,我已經接到了46份辭呈,其中16名高級研究員,20名助理,無一例外都是要去參軍的。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咱們研究院目前有112人,其中有87人是40歲以下的,都是年輕人,大家想要報國的想法我理解,但作為你們的領導,我很欣慰大家的初心,但是力要使在正確的地方,國家目前還沒有征兆民眾參軍,當然我也知道在座的有不少人都有軍銜,只是大家都是國家的高級知識分子,不去戰(zhàn)場,留在后方為國家制造出更加先進的器械也是報國。這只是我自己的觀點,如果質疑要參軍的,我這里不接辭呈,只批假條,等到戰(zhàn)爭結束還回來這里干活。”
我注意到小趙的眼眶已經泛紅,座下也有不少人開始掉眼淚,不知是誰站起來大喊一聲夏國必勝,研究院里爆發(fā)出了震天的口號,有人喊得滿臉通紅,有些摟著身邊的好友相顧無言,有人一邊哭一邊大口大口的塞著食物,眾生百態(tài)。
我將在場所有人的神態(tài)都一一收入眼底,轉頭看向身邊的魏凱,在一片吵鬧的背景中問他:“他們明明是去死,為什么還這么興奮?”
“你知道信仰的力量嗎?”
“信仰,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讓你們甘之如飴?”
魏凱忽而一笑,仿佛是笑我的鄙薄無知,他抬起眼眸,神情堅毅:“我們的信仰是比太陽還耀眼的存在,我們的信仰造就了這個國家,我們現在所走的路是前輩燃燒自己為我們照亮的,現在也輪到我們?yōu)槲覀冏约旱暮⒆诱樟亮恕!?
魏凱的眼睛很亮,他的笑容變得柔和寧靜,彷佛前方等待他的不是槍林彈雨而是鮮花滿路:“前面的路是亮的。”
我終究是不忍老友死于戰(zhàn)場,我握住他的手腕,嚴肅說:“現在還來得及,讓我救你。”
魏凱看向我,表情很平靜:“我活這一世,不是為了長壽,而是為了我的祖國母親,如果國家需要我愿意注射。”
“戰(zhàn)場上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前線一秒鐘會死多少人!”我盡量壓抑著聲音,但還是很激動,“小趙那邊我去說,有什么該死的手續(xù)你快去辦,我不會讓我的朋友死在戰(zhàn)場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對于紀院長和杜教授,他們一輩子沉浸在科研中,路漫漫其修遠兮,他們花了一輩子;對于小趙,她接過了她恩師的旗幟撐起了‘黑天鵝’計劃和‘通天塔’計劃,也許你不知道,‘通天塔’計劃的研究成功已經運用到醫(yī)學領域并且已經救活過人了;對于我,從決定入伍那一刻,我的身心就已經交給了國家,所以就算死我也甘之如飴。薛靖,我們都要自己的追求,你的追求是什么?”
“活著,活下去。”我望著魏凱的眼睛,毫不猶豫的說出答案。
“破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你愿意幫我們……”
“不可能!”我撤回握住魏凱的手,把頭扭到一邊,“我絕對不會再和戰(zhàn)爭扯上關系,我受夠了!”
在一片喧鬧中,我聽到了魏凱的一聲嘆息,這一刻我也明白我救不了他了。
魏凱終究還是離開了首都,去往了國家需要他的地方。
離別時小趙和他們的女兒滿臉淚珠的拉著魏凱的手不肯放開,堅毅的漢子也紅了眼眶,三人說了很久的話,最終魏凱把小趙拉到我身邊,囑托我保護好她們母女。
我上前和魏凱相擁,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擁抱我最后一個朋友。
“活著回來。”我道。
魏凱拍拍我的肩膀,鄭重的點點頭。
高鐵發(fā)車的的時間到了,魏凱最后一次回頭看了小趙和他們的女兒,領著包毅然走向了他的歸宿。
他迎著光走去,我看不清光的那邊是什么,只覺得魏凱的身影被拖得很長,很高,而他身邊還有無數個像他一樣的身影,他們都有對親人的不舍,可當他們轉身面向前路時只剩堅毅和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