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shí)袁承天困意上來,朦朦朧朧之中,忽見一眾清兵在大雪地上奮力追殺爹娘,有人喊道:“莫走了袁門的逆賊!”袁承天心下奇怪他們這些清兵緣何知道爹爹是袁門后裔——可是既便如此,他也罪不當(dāng)死,因?yàn)榈幌虬卜质丶海瑥牟徽腥锹闊瑢e人總是唯唯諾諾,從不爭辨分毫;娘親也是謹(jǐn)小慎微,從不與人爭競,因?yàn)楦F人家哪有資格與人爭長短……只是今時(shí)這眾清兵為何要捉拿爹爹,他心中不明白!一名清兵頭目桀桀笑道:“袁俊杰你平日里默默無聞,何佛與世無爭,可是背地里卻與江湖上的朝廷亂黨勾連,枉圖反清復(fù)明,可不是癡心妄想!”——原來爹爹的名字叫做袁俊杰——袁承天那時(shí)懵懂略知人事,在他的影像中爹爹從來是安分守己,從來不會做出一丁點(diǎn)不軌的事,怎么可能是朝廷亂黨——這可是從哪里說起……一名清兵見上司目光掃視,知道其意,便大吼一聲好奸賊揮手中鋼刀向袁俊杰砍去。袁承天這時(shí)便要出手相助,可是身子仿佛被魔咒所困,竟然不能分身,想要出力也是不成?刀光閃動間,只見一道血箭噴灑當(dāng)?shù)兀黄蠹t,透著血腥!袁俊杰俊逸的臉上再無所忌,心道殺一人是殺,殺百人是殺,殺千人是殺,既然開了殺戒,再無收手可能,況且他們這些人平日是驕橫慣了,欺侮制下之人從來都是隨意鞭笞,再無憐惜之意,在他們眼中他們從來都是高高在下,別人生死可以完全置之不理!而今兇相又現(xiàn),想要?dú)⑷耍谒麄冃灾S至,隨手捻來。袁承天不欲爹爹受傷,可是怎么也不可以掙脫束縛,茫茫大雪中刀光劍影,廝殺聲中盡是駭人,他想人間為何不能平和相處,非要以死相見,難道人人都是少情寡義之人,亦或是人心不古,都是為了功名利祿,而置那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信念拋之腦后,豈難道為了私利可以殺人無數(shù)。他竟生起了憐憫之心,因?yàn)樾悦谌酥皇且淮危贌o來生,今生為何不可以歡歡喜喜,非要憂苦良多?
一名清兵趁袁俊杰對付前面幾名兵士的刀槍,便偷偷溜到身后,一刀搠去,正中他后心。這名清兵見自己一襲得手,心中好不得意,口中大叫袁俊杰你這個(gè)朝廷仵逆亂黨,今日若不投降,便是授首之時(shí)。他話畢抽刀在手。袁俊杰血流如涌,好在他身有武功,于倉卒之間點(diǎn)穴止血,又上金創(chuàng)藥,揮手中長槍——這大槍是一名兵士手中所奪,一槍掃開前來砍殺的敵人。嘶地他撒長衣角將傷口包扎,然后目視這名清兵,虎吼一聲好奸賊,行此卑劣手段傷人,算什么英雄好漢。這時(shí)那清兵頭目踏雪而近,冷笑地說只要能殺人,又何在乎手段?只要一擊成功,便是英雄好漢!袁俊杰目眥欲裂,心道今日生死旦夕間,只要多殺奸人也便是了,所以不顧創(chuàng)口余痛,揮手中丈八長槍施展出楊家槍法,一時(shí)神龍擺尾,于颯颯之中神威再現(xiàn),當(dāng)真是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一時(shí)所向披靡,無人可擋。袁承天忽地沉哼一聲,掙脫元神拘束,向著爹爹沖去。可是便在此時(shí)一支穿云箭破空而至,好巧不巧正的中他背心。他不由身子前沖,倒在茫茫雪地之上,染得發(fā)紅,只是他并不后悔——因?yàn)榈弥嗍切沂拢闼酪矡o所遺憾!袁俊杰見他受傷,不由得長嘯一聲,口中卻道: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shí)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這是當(dāng)年岳武穆收拾河山不得,心中郁郁,有志不能伸有感而發(fā),以抒胸中塊磊!大抵自古英雄皆如此,非為他一人也!他伸手將袁承天攬于懷中,低聲呵斥為何這樣不小心為敵人所害?袁承天見爹爹的眼神之中關(guān)懷多于斥責(zé),心想:原來爹爹也是個(gè)大英雄!平常他對人總是唯唯諾諾,仿佛尋常之人,誰想到他竟是形藏不露的一位俠義中人!不由得心生敬仰,原來世間大英雄不為別人,卻在自己身旁而不自知?這時(shí)那名清兵頭目斥道不知好歹的亂黨,死在目前,尚且不知!他揮手身后有清兵推動紅衣大炮而來,這炮威力甚是驚人——當(dāng)年便是為袁督師所用——是其當(dāng)年從西洋所進(jìn),用以鎮(zhèn)守寧遠(yuǎn)城給當(dāng)時(shí)的八旗軍造成重大傷亡,以至讓清兵不能前進(jìn)半步,可說是威力極大,今日而來,清兵競用這紅衣大炮對付袁俊杰,可見志在必得,不投降便要他灰飛煙滅,不可謂不歹毒!
他抱著袁承天用手撫摩其頂,語氣溫柔問他怕死不怕?袁承天知其用意,便說舍身求義,殺身成仁,是為忠義,是死又有何懼。袁俊杰欣慰異常,苦笑一下說不愧為我袁氏子弟,不枉了為人一場。他又低聲喃喃道一生事業(yè)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說罷,起身將他推之一邊,說快走。他轉(zhuǎn)身舞槍向清兵又殺將過去,蒼穹之中北風(fēng)又起,夾雜著片片雪花,落在人的身上成了雪白,但見其睫毛和頭發(fā)都是白茫茫,只是此時(shí)已無暇顧及,只要?dú)y。那清兵頭目見他勢如瘋虎,手起槍落已挑翻刺死幾名清兵,不由得震齒,喝令炮手點(diǎn)炮轟炸。只見得一聲聲驚天動地響聲,一團(tuán)團(tuán)炮火落地,火光沖天地上的積雪炸得四下飛濺,波及人的皮膚也是生痛!
待得炮聲止歇,不見袁俊杰只見地上大坑無數(shù)。難道袁俊杰被轟炸而死不見尸骨?這清兵頭目如是想!袁承天見狀不禁痛哭,心道爹爹你怎么可以這樣就去,剛剛相見便要分離,你讓承兒一個(gè)人在這世上孤獨(dú)過活?無人伶憫,形如乞丐,被人視做下賤之人,任誰都可以欺負(fù)——因?yàn)樗麄冎榔圬?fù)一個(gè)身份低下的小乞丐,不會受到律法制栽,所以無所顧忌,任意為之,這世上處處顯得陰冷,無情而且無義!大約這世道的末日也不過如此吧?他內(nèi)心這樣想,只因?yàn)樗鷣砭髲?qiáng),不會奉迎于人,所以別人便看他不起,處處作梗,羈絆于他,而且同齡人也惡作劇戲弄于他,只因?yàn)樗娜屎瘢瑥膩矶疾皇菣C(jī)謀深遠(yuǎn)的人,所以別人也不用付出代價(jià),以至他孤寂在這世上,只有朝夕在乞討的路上,與流浪的阿黃為伴,將乞來的食物分享。因?yàn)楣陋?dú)所以寂寞,然而他心中總有一個(gè)不死的信念,支撐他幼小的心靈:將相本無種,男兒當(dāng)自強(qiáng)!古人不是說天行健,君子當(dāng)自強(qiáng)不息也!所以因有信念,所以不亡!
清兵頭目見袁承天悲凄的樣子,反而開懷大笑并命令手下要將他一并除去,好向上司邀功請賞。袁承天憤怒瞪視他,心想便是這惡人殺得爹爹,有仇不報(bào)非為君子。便在這時(shí)地上一堆白雪竟動了動,忽然從中緩緩站起一人,接著一震積雪飛散四周,只見一人昂首走來——正是炮火轟之不死的袁俊杰,只見他雖創(chuàng)口之血染紅了衣巾,可是不死的意志——是民族大義,所以上天從來佑我世人,雖有時(shí)憂患罹難,可是從來都是憐我世人,憂患良多!正是有了苦難,才會磨練人的心智,這正是上天賦予每個(gè)人的任務(wù),有人沉淪,有人堅(jiān)強(qiáng),有人舍身取義,光明照人間!
清兵見大炮也殺他不死,人人心中驚駭不已,因?yàn)槊髅饕娕趶椶Z中于他,為何他卻安然無恙,毫發(fā)無傷,也真是奇哉怪也?莫非冥冥之中自有神之?袁承天見爹爹毫發(fā)無傷,自是驚喜非常,哭泣道爹,便淚不能禁。袁俊杰道哭什么?男子漢大丈夫怎么可以如女子一般動不動便一個(gè)勁地哭鼻子,真是不成休統(tǒng)。袁承天聽了破涕為笑。可是便在此時(shí)又是一顆炮彈在他們所處的位置轟炸開來,大地都動了動,忽然裂了個(gè)大口子。這下來得猝不及防,袁俊杰再要提氣換形向上躍起已是不能,因?yàn)檎蓄w炮彈從他頭頂掠過所以只有任由身子下墜。便是在這生死一發(fā)之際,他仍不忘雙手將袁承天向上高高擲去,以期可以活命!這本就是人之本性,父母之可兒女的莫大關(guān)懷。他身子墜了下去——下去必是死路一條,再無生路!袁承天身子高高躍起,重重落在大雪地上,雖是疼痛卻是性命無礙,因?yàn)榇蟮胤e雪盈尺,所以人落上去自然不會有危險(xiǎn)!
袁承天雖性命無礙,可是袁俊杰……袁承天悲從中來,不禁地伏地大哭,震得大雪似乎都動了動!忽然有人大喝:“哭什么哭,半夜三更也不讓老子清閑。”接著一聲響亮,有人用什么東西重重砸了他身子一下……他忽然驚覺,原來是大夢一場——原來他只是在夢中見到了爹娘,可是他多想多待一刻,與爹娘說說這些年的悲苦,可是……竟是大夢一場,讓人徒傷連連。
看守天牢的兩個(gè)獄卒用鐵鏈狠狠擊在袁承天,猶未解氣又用木凳向他背上狠狠打去。袁承天此時(shí)雖被兩人打破夢境,見他們還要無禮,心中不由生怒,心想這兩個(gè)人焉也不懂禮,竟要置我于死地!他見木凳將要落下,不由隨手揮出,只聽得喀地一聲木凳碎裂。兩個(gè)獄卒見袁承天雖鐵鐐加身仍然神勇不減,心中也是一凜,不敢再行造次,口中稱著死賊囚,啐了一口悻悻而去,還不忘低聲說道:“看你倔強(qiáng),以為自己了不起,將來還是不免上斷口臺……”他們兩個(gè)人心懷惱恨走遠(yuǎn)。袁承天也不與他們兩個(gè)人計(jì)較,只是心中也是黯然:便是我死了又能怎樣,世人又有誰會記住我?也許清心便要傷心無地了,只因?yàn)榈貌坏剿韵嗨汲衫希靠墒鞘郎现私允侨绱耍M止是我?千年以降不都是這樣么?我為何總是參悟不透生死之念,難道我塵緣未了,心至不清,所以雜念充塞于心中,元神不保,混混沌沌之中,又見洪蒙初開,試問誰是情種?
次日北風(fēng)也小了。他拘于這牢中,總覺得光陰過得實(shí)在太慢,不可見得是清心,也許她已滿面憂愁,因?yàn)榈貌凰鶒郏越裆y免困頓于這凡塵,仿佛世上有一張無形的枷鎖將人桎梏其中,無法掙脫,是命運(yùn)是人為,皆不可知!只有咽聲吞氣捱著這不見光明的路前進(jìn),縱使前面滿是荊蒺和虎兕,也沒有后退的理由!忽又想《南華真經(jīng)》所說那姑射的仙人,卻道是:藐姑射之山有神人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餐五谷,吸風(fēng)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于四海之外……可以想像那姑射仙人之姿容在世絕無,是為神仙女子,世人不可仰視;只是也許世塵再也不可見,只有夢中才可叩見,余生無緣!
石門被人打開,披了斗篷以避風(fēng)雪。袁承天心下一驚接著又喜,原來斗篷褪下是清心,只見眉目如畫,只是似怨含悲,似憂似怨地看著他——這個(gè)袁大哥——她可以舍卻身后事,只是他卻不愿,所以兩個(gè)人不能牧馬塞外,遠(yuǎn)走江湖,只有困頓于今生,在恩怨糾葛之中,傷心再傷心,難過再難過,沒有可以解脫的地方,只有兩個(gè)受傷的心靈冥冥之中相依相慰,也許這樣才可以免去這茫茫塵世中無盡的幽怨!
似乎遙遠(yuǎn)的地方響起似哭又泣的簫聲,仿佛是當(dāng)年師父趙相承雪后一個(gè)人獨(dú)處最高峰,義氣風(fēng)發(fā),看萬里山河寥闊,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仿佛從來如此。人居于最高峰,憂郁的心情為之一掃,豁達(dá)之情油然而生,橫簫于唇,吹奏別離歌,似乎在訴說陳年往事,想像百多年前明室江山處于飄搖風(fēng)雨之中,又有幾路勤王之兵,而那崇禎皇帝又四面楚歌!——其實(shí)他本大有所為,奈何急功太近,又且剛愎自用,聽不得人言,所以失誤戰(zhàn)機(jī),當(dāng)闖王李自成兵臨城下,欲要封王之時(shí),不能退而求其次,先允其封王,以安民心,俟后再做計(jì)較,方為上上策,奈何他不聽臣下之言,以至錯失良機(jī),城為之破,煤山之上身死國滅,靈魂再難安處,只怕死后也難見列祖列宗,因?yàn)殄\繡江山毀于他一人之手,可不是為罪人?趙相承從來深明大義,教導(dǎo)門下弟子克守忠義不忘這亡國亡天下之痛,每每讀到袁督師那首絕命詞便不由涕泗橫流,難已禁止,以為天下英雄非誰而何?總是喜歡吟讀其詩:一生事業(yè)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以明其心志,大抵古往今來的英雄都是如此吧?
清心看著袁承天懵懵懂懂的樣子,仿佛神不守舍,元神出竅。她緩緩取下斗篷,放在一旁,只見牢房渾暗不見光明,只有白天略有微光,而且氣息難聞,更有亂蓬蓬地草鋪于石床之上以免犯人凍斃于此,地上更有蟲蟻亂走——它們?yōu)榱松婢挂膊粦趾洹允郎县M止生人辛苦,便是萬物走獸也是生之不易,每日也要為了生存奔走,所以看世上無一物不是悲哀!清心見袁承天的容顏雖也風(fēng)霜但是難掩其俊逸的氣質(zhì)——溫潤如玉,華而不宣,人生至境,止于沖淡。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情緒,撲到袁承天的肩臂之上,伏首嚶嚶哭了起來,仿佛梨花帶雨哭不休!
袁承天從臆想之中回來,元神歸于竅中,師父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不一刻便朦朦朧朧之中消逝在眼前。他見清心哭得實(shí)在傷心,輕聲道:“我還沒死,你哭著什么?”清心萬沒料到袁大哥說話口無遮攔,隨性而為,不知忌諱,忙不迭用小手掩住他的口,不讓他再胡亂說話。袁承天也覺自己口語出無狀,徒惹清心傷悲不已,便俏俏地安慰于她:“清心是我一時(shí)鬼迷心竅,不會說話惹得你傷心……你莫要哭了,否則我可要和你一起大哭了!”清心見這袁承天如此,也只好收住淚水,破涕一笑:“你幾時(shí)也學(xué)會油嘴滑舌,插諢打科來著?”袁承天說道:“清心,你若再哭便不好看了,我可要傷心了……對了,你為何又能進(jìn)來,我私下隱隱聽這看守獄卒說太后下了重旨閑雜人等,與事無關(guān)者不可踏入天牢半步,否則殺無赦……所以,你是怎么進(jìn)來得?”
清心嗤嗤笑道:“你莫忘了我可不是尋常之人!我阿瑪可是總理刑部一切事務(wù),而且天牢的行責(zé)乃是他全權(quán)管轄,要知道放眼天下太后只有相托我阿瑪一人,因?yàn)槠渑c先帝可是同胞手足,所以……”袁承天道:“所以別人進(jìn)來,你卻可以!”清心捻著衣角,幽幽又說道:“袁大哥,不如我給你解了鐵鐐,咱們一同出去……”袁承天卻道不可,因?yàn)檫@方法未始不可行,然而卻會累及無辜,雖然太后看重和碩親王,可是袁承天都是袁門少主,門下弟子三十萬之眾,且又布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可說有威脅朝廷之樣子,所以太后決然不會輕易放過這袁承天,畢竟這可是心腹之患,為了祖宗的社稷她也不可以放了這袁承天,所以說清心這想法無異癡人說夢!只是她并不覺得!
清心見袁承天不為所動,心下更急:“袁大哥,你再不走,只怕真得要死。我聽我阿瑪說太后正讓他們顧命四大臣草擬你的罪狀,可以不經(jīng)我皇帝哥哥允許將你于菜市口行刑!”袁承天聽了也是心中駭然,心想這位太后真是不念舊情,當(dāng)年若不是他在宮中出手捉那六足龜蛇,她焉有命在?只怕這恭慈太后已駕崩多時(shí),現(xiàn)在又豈能害人?她全然不顧袁承天于她有救命之恩,反而要罷他于死地,只因他是袁門少主!可見世上多是寡恩少義之人,少有重情重義之人!
袁承天見她著急的樣子,微微一笑說道:“清心你說世上之人,誰人不死?百年之后不過一抷黃土而已,所以為人在世但求無過也就是了,生死由命吧!”清心道:“袁大哥你怎么說這句?你的英雄豪氣呢?你的反清復(fù)明大業(yè)呢?”袁承天卻道:“有人說事在人為,可是有時(shí)天命使然也是無法,我本想砥礪前行,可是處處有志難申,看盡世上的憂患,便心想莫如放棄,但愿青山藏我身,不管世上榮與辱!可是我又實(shí)在做不到,因?yàn)槲疫€有袁門弟子,他們不可以群龍無首,如果那樣豈不將他們陷于危地,那樣豈是我所為?而且還會被朝廷各個(gè)擊破,到那時(shí)我可是袁門罪人?袁門歷經(jīng)百多年,其間雖也艱難異常,卻沒有分崩離析,豈能到了我手上便灰飛煙飛,那樣將來我有何面目見先祖袁督師于九泉之下?”
清心見他說的中肯,而且出自肺腑,情真意切,心想:袁大哥不是個(gè)無能的人,亦不是一受挫折便頹廢的人,他是個(gè)心執(zhí)念的人,而且忠義千秋,行為光明磊落,心不藏私的人;也許這便是大英雄該有的樣子,言行如一,不是沽名釣譽(yù)的奸邪虛偽小人,所以他才可以領(lǐng)袖袁門,聲威日隆,所以招受朝廷嫉妒,想要?dú)⑺唤^后患,只因?yàn)樘煜轮挥性T與朝廷為敵,所以便不能放過他們。也許在別人眼中袁承天是個(gè)不知進(jìn)退,不識時(shí)務(wù)的人,其實(shí)不是的,只是他天生性格使然,所以行事光明磊落,不畏人言!他只走自己認(rèn)為對的路,其它也就放之一旁了。
清心見他固執(zhí)決絕的樣子,幾乎又要哭了——本來天下柔弱的女孩就脆柔,禁受不起任何打擊,一有傷心事便自哭泣起來,也是習(xí)以為常,不足為怪!袁承天見她又要哭泣,便好言安慰于她,說自己命格天煞孤星,不是那么容易便死的,冥冥之中自有神助之類的話,其是他說這話也是言不由衷,因?yàn)樗皇窍朐T四大堂主定會前來禁城營救自己脫厄,只是這話卻不能對清心說,唯恐清心一不小心泄露出去,豈不害人害己!
清心見袁大哥不為言語所動,知道說太多的話也是無用,只有郁郁寡歡而去,神情透著戚戚慘慘凄凄,說不出的傷感!其實(shí)他真不愿傷她心,可是又不能實(shí)言相告,只有狠下心腸,讓她獨(dú)自而去。只是他又怎知清心實(shí)在害怕這一走,便是永訣,因?yàn)樗龑?shí)在不愿袁大哥有什么危險(xiǎn)。她也想去乾清宮求肯皇帝哥哥出手相助,可是又一想只怕也無濟(jì)于事,因?yàn)檫@位皇帝哥哥對恭慈太后這位皇額娘唯命是從,更況且現(xiàn)在太后掌權(quán),再有便是這袁門可是朝廷心腹之患,不能不除,所以皇帝哥哥也是無計(jì)可施,倒不是他不想救這袁承天,而是師出無名,其理難正!這樣一來救袁大哥的希望十分渺茫,豈難道袁大哥劫數(shù)難逃?不,不是的,他可是天煞孤星,怎么會那么容易便死?所以她又打消了悲觀念頭,心想冥冥之中袁大哥自有神助!
乾清宮中嘉慶皇帝神情透著陰郁,雖然袁承天是為袁門少主,其率領(lǐng)袁門反清復(fù)明,然而他們卻是莫逆之交,所以相談甚歡;再有一言這些年袁門所誅殺之人皆是為惡一方的惡吏,所以也可以說為朝廷間接除了禍患,而不是亂殺無辜,因?yàn)樗麄冊谠刑斓募s束之下,不能如先前那般胡亂殺人,所以袁門也并非與朝廷一味作對,有時(shí)也是替天行道;所以嘉慶皇帝的內(nèi)心還是以為袁門可以收為己用,已免禍及天下,當(dāng)然他這想法固然是好,只是袁承天卻不答應(yīng),因?yàn)樗趦?nèi)心深處還是民族至上,有心恢復(fù)漢人天下,只不過他不想多事殺戮,因?yàn)槟菢佑羞`天道,所以竭盡全力避免多殺人命,可是有時(shí)事情不以人的意志而改變,也許天道不可違吧!
這時(shí)上官可情端著御膳進(jìn)來,輕輕放在桌上,因?yàn)楹ε麦@動皇上沉思便要俏俏走去,不想皇帝已然發(fā)覺,咳嗽一聲輕聲道:“可情,你既然來了,為何要走,怕著朕什么?”上官可情婉爾一笑說道:“你在思籌國家大事,可情豈能打擾!”嘉慶皇帝哈哈笑道:“什么家國大事,分明是事無巨細(xì)!朕為了袁兄弟之事甚為苦惱,竟一時(shí)不知何去何從?頗為無著?”上官可情道:“這有何難,隨其自然,豈不萬事可消?”嘉慶皇帝卻道:“朕又不是超脫物外的神仙,焉能看透生死一關(guān)?”上官可情見他神情說不出的黯然,心想也是縱是帝王家也有不為外人道的困苦,又何況天底下的萬千黎民。
過了好久嘉慶皇帝都無言無語,不知心中是恨皇額娘多些,還是惱恨袁兄弟一味倔強(qiáng)不知變通,以至成了今日之事!上官可情悄悄地退了出去回到宮女們的寢室,因?yàn)榛实鄣那鍖m不可久留,否則露了自己本來的面目和行藏,便為禍不淺——因?yàn)楣Т忍蠼鼇頌榱朔乐够实鬯阶猿鲂校惆蹬闪俗约捍葘帉m中精干的貼身侍衛(wèi)潛伏宮掖左右,查探皇帝的行蹤隨時(shí)上報(bào)于太后,因?yàn)楣Т忍笠严露藳Q心決不可以讓袁承天逃出生天,因?yàn)樽孀谥ú豢蓺В孀诳儤I(yè)不可毀,所以她要親力親為主持國政,不讓皇帝插手,因?yàn)樗阑实蹚男”阈膽讶蚀龋皇葰⒙荆瑥膩淼谋鞈懭耍3D畹溃荷咸觳蝗剩匀f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以此自省,以為天下之人本當(dāng)仁愛一家,不嗜殺伐才是仁道,才是王道,所以他對袁門雖表面予以緝拿,實(shí)則只是浮手表面,并未實(shí)際行動,臣下自然也明白皇帝,是以誰也不敢冒瀆天顏,所以收效甚微,兩者各不侵犯,所以袁門與朝廷有司衙門并未正面沖突,只是私下交戰(zhàn),不甚了了,可是自這位恭慈太后聽政以來,以扶持幼主為名,實(shí)為打壓反清復(fù)明的袁門,因?yàn)檫@位恭慈太后雖然身居宮掖,可是天下各州各府的奏折還是雪片飛來,大抵都是說這袁門勢力漸大,若不紺制,只怕將來做大,朝廷便難以撼動,誠為國家之隱患!恭慈太后能不心驚,所以便與顧命四大臣齊心要滅這袁門,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草擬罪名將這袁承天于京城菜市口行刑,以行名正言順,以儆效尤,否則這世上還會有反清復(fù)明的勢力前赴后繼,朝廷那時(shí)便自顧不暇!
嘉慶皇帝睿智天成,豈又不知皇額娘的這番良苦用心,然而想起他與袁兄弟的過往之事,心頭一震,還是不由淚雨潸潸而下,一時(shí)竟不能禁止。到了夜深,他不能入寐,踏階而行,天空雖也飄著雪花,然而卻小了許多,不似先前“燕山之雪大如席”的模樣,反而在陰暗的蒼穹飄散,透著壓抑的氣氛,讓人不得開胸懷!他長長嘆口氣,心想朕貴為天子,卻不能自己行事,反為臣下掣肘也是無能!可是自己雖有不甘,卻也不能夠公然冒犯于皇額娘,目下只有隱忍;先前本以為和碩親王已去,自己可以朕躬親臨,不料恭慈太后先人一步,總攬朝政,而四大顧命大臣一并聽命于她,而且唯命是從!豈難道是朕的寬容錯了,不應(yīng)該對袁門和袁兄弟寬大,便要?dú)⒙敬M不成?他一時(shí)心中躊躇不決,不知前途后路如何?只是心中有不為外人道的苦衷與憂愁!
忽然一個(gè)清靈靈的聲音傳來:“皇帝哥哥,夜深了你不就寢?一個(gè)人獨(dú)自念道什么?”嘉慶皇帝回頭見是清心格格,只見她再無昔日歡顏,也是愁苦良多。在這積雪皚皚的冬夜她竟一個(gè)人前來不知有何事情?他心中這樣想!
清心忽然道:“我聽說太后命四大顧命大臣草擬袁大哥忤逆死罪,不日便要問刑于京城菜市口?皇帝哥哥你也不盡快想個(gè)法子救他,不然只怕他真的性命不保,到哪時(shí)可就毀了?”嘉慶皇帝看她著急的樣子,說道:“朕何嘗不急,只是束手無策,計(jì)將安出?”清心道:“你身為皇帝也無能為力么?”嘉慶皇帝道:“現(xiàn)在九門提督是傅傳書,而他又忠心效忠于太后,我又能怎么辦?難不成和我皇額娘反目成仇?”清心聽了嘉慶皇帝所言,心想果然如此,自己也不能強(qiáng)人所難,難道為了袁大哥自己人便要自相慘殺起來,這也不成?
嘉慶皇帝道:“依朕之言,隨勢而為,朕想袁兄弟是為天煞孤星,是不容易那樣死的,所以我想他們袁門四大堂主決不會坐視不管,定會前來營救他們少主——因?yàn)樗麄兯奈惶弥鞫际莻b義中人,總是舍身取義,殺身成仁之輩,所以咱們現(xiàn)在著急也是無用,且看來日!”清心見皇帝哥哥信誓旦旦,心想也許誠如他所言,袁大哥命不該絕,冥冥之中自有神靈相助!反道是我們多此憂慮了。二個(gè)人又閑閑說了無關(guān)緊要的話便各自安歇!
又一日,京城之中多了許多陌生面孔,一個(gè)個(gè)裝束利落,而且走起路來急急生風(fēng)。各人都挑著擔(dān)子,擔(dān)子里面是上好的杭州茶葉說是送往京中高升茶葉店的,當(dāng)然別人也無意多問,守城官兵也懶得答理,便讓他們?nèi)氤牵⒉簧罹克麄兊纳矸荩?
午夜宵禁,自傅傳書擢升九門提督,更加意氣風(fēng)發(fā),人前人后威風(fēng)八面,似乎他便可以一人可以主宰京城一切,反觀袁師弟不識時(shí)務(wù),成了階下囚,而且聽說太后讓人草擬其罪狀,不日便要問刑于菜市口——這菜市口當(dāng)年也是問刑于袁督師——只是朝代不對,卻是明朝那個(gè)自以為可以重整乾坤的崇禎皇帝,結(jié)果是中了人家離間之計(jì),害了這個(gè)千古忠臣,以至身死國亡;要知當(dāng)年這個(gè)神勇如天神一般的袁督師鎮(zhèn)守遼東,讓后金之兵不能前驅(qū),可以說打得他們服服帖帖,不能得志于中國,可是袁督師死,他們心無所忌,便長兵驅(qū)入,所到之處房屋毀壞,民眾奔走逃離,以至天下荒荒,讓他們得志于中國,歸根究底還是拜這位崇禎皇帝所賜——袁督師不死,他們不能得志于中國,而袁督師死,他們再無所慮,得志于中國也!
傅傳書自然對此事知之甚詳,因?yàn)樵诶雠蓵r(shí)師父也時(shí)常講起這些故國往事,因?yàn)樗麄兝鰪膩韨鞒兄褡逯辽希蕠髟拢煌约旱谋緛硪鹿诿婺浚m然身在清而心在明,不忘大明江山,所以他們昆侖派弟子多是俠義之士,每見有清兵為惡之時(shí),便拔刀相助,那有什么斤斤計(jì)較,只有排難解紛,義所當(dāng)為!所以天下武林中人每提及這昆侖派不免豎大拇指:“好英雄,好氣魄!”可是自從這位掌門大師兄傅傳書接任掌門便投靠朝廷,忘了初心,以至聲名淪喪,師兄弟們也無力反抗,只有屈從,只是并不隨他前來京城效力,只守著昆侖派,名義之上是防有人偷襲,其實(shí)是為了不趟這渾水,有辱本派令名。而傅傳書也樂見其成,因?yàn)樗卜锤羞@些師兄弟們時(shí)不時(shí)在耳邊聒噪煩心,又不能公然斥責(zé)他們,那樣反而顯得自己肚量狹小,心中容不下人,所以也不強(qiáng)求他們前來相助,心想以我之能,只怕江湖之中無人可以憾動,因?yàn)閹煾府?dāng)年在光明觀被囚之時(shí)已將昆侖派的無上內(nèi)功心法“三花聚頂.五氣朝氣”,這樣的神功放眼天下只怕也是無人可擋,雖然小師弟也會——只是奇哉怪也,他卻是從哪里學(xué)得,自己竟然一無所知,要知道師父決然不會相授于他,所以……他卻那里知道這是師祖林正眠相授,因?yàn)樗娫刑烀嬗兄伊x,且胸有浩然之氣,又行規(guī)蹈矩是個(gè)英雄,可以大任相托,所以便將昆侖派的天上心法內(nèi)功相授,雖略有差異,實(shí)則相通,所以袁師弟便成了他的勁敵,還好他也活不太久,因?yàn)椴蝗仗蟊銜略t將他問刑菜市口,與九泉之下的先祖袁督師相聚——這豈不是宿命所至,是否冥冥之中天已安排,亦為人力所為!
他帶領(lǐng)步兵巡視京城,知道自己職責(zé)所在,干系重大,不能稍有差遲,否則便會見罪于皇太后!他是知道這位恭慈太后的手段,連皇帝都聽命于她,何況乎別人,自然不在她眼中,所以只有謹(jǐn)小慎微,不能有稍微差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