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目睹這石室之中這些互相殘殺的人,心中生起莫名的傷感,不由氣由膺發,仰首長嘯,以舒胸中許久的塊壘,因為世路不平,世道艱險,不知哪里是我世外桃花源!再回首看人間,多是猛虎與豺狼,伺機噬人間!不由得想起這些年憂患之中,看盡悲歡離合,尤其身邊至親之人一個個離去,讓他倍感辛酸,有時便自茫然,心想:我來世間此生為何?有時又想起當年的袁督師的義不畏死,似乎是想以死證明自己忠君愛國,可是卻落得了個尸首不全的下場,而且當時還有民眾恨不得吃其肉,寢其皮,以為他是里通外國的無恥奸賊!由此可見世間人心之惡,一至如此?想到他當時雖慷慨激昂,蹈死不顧;然而當他看到圍觀民眾不是敬重他,而是要生吞活剝于他的那種冷酷無情之時,想來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憂患——一種脫離憤怒的的憂患!他不憂慮自己生死,所慮者乃是千千萬萬的大明百姓自此而后恐怕要淪為敵國的奴隸!可是一切皆有定數,似乎天命不可改變,他的精誠依舊喚不醒沉睡麻木不仁的世人!
忽然角落傳來簌簌聲響,打破他的沉思。他忽然想起自己是要找逃出生天的法子,怎么一時懵懂起來了,不由得連連懊悔,恐怕碧兒在外面一定等得心急了,自己卻還在這里婆婆媽媽做這無謂的事情。他一邊惱恨自己一邊走進石室深處,只是心想他們是如何進入的,因為外面的走道之中全然沒有打斗兵器的痕跡,心中不免納罕。他心想他們這些人都是有爹爹和娘親,可是為了各自的立場抑或是心中的理想與執念而互相戕殺,似乎不為人道?可是千古以降,王朝興迭莫不如是,又豈是現在而為?他又在此傷感連連,但覺來日大難,去日無多,真是世事無常,人的生命有時竟如此脆弱,在歷史的洪流的傾扎之中似乎微不足道,可是他們生前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有血有肉,有行為有理想,有擔當有責任;可是一旦置身于那亂世之中便是人命賤如狗,誰人會想起他們這些出身寒微之人,仿佛無人會紀念于他們!原來上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天下百姓為芻狗,自古以來,概莫能外!
他將這些兵士的尸骸移開,又向里走,只見盡頭又是一道石門,似乎有千鈞之重。他的心頭不由一震,心中便豁然明白:這石門之后定是一條山道,可以貫穿這石室,否則那些清兵又不是神仙,怎么會平空出現在這石室之中?他大步走前,仔細觀看只見石門穩于泰山嵌入地上深達尺余的石槽之中,所以只要這石門一經落下,入了石槽便是神仙也難搬運,以至這石室之中眾人互相戕殺,無一人可以生還。
袁承天心想:雖然看似這石門不可動搖,實則不然,必有其它的法子。他手持手中幾乎快燃盡的木棒,上下左右端詳,誓要從其中找到破解的法子。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石門上方,只見上面有鐵鏈滑動的痕跡,心想必有所原因。于是乎他躍身而上,以手為鉤勾住那石門上方的突出的邊緣,抬頭查看便發現上頭隱隱有亮光閃動,在這黑暗之中猶為顯眼。他的心中不由一動,便伸手去拿……忽然頭腦之中閃現一個念頭:不可以……這念頭剛落只聽石門上方嗖嗖一連射出幾十支鐵箭,雖然歲月久遠,可是依舊勁風迫人,斫人肌膚,幾乎令人遍體生寒。
袁承天驚覺身形已變,手腳并用,以掌擊那石門身子躍過門楣,這些沉重的鐵箭一一從足下穿過,有的射入對面的石壁縫隙之中,有的則跌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嗆嗆啷啷之聲,在石室之內久久不絕,可見其沉重,如果當時袁承天察覺稍慢,此刻只怕已然被射成了全身羽箭的刺猬,性命再難保全了!
袁承天身在半空,踢足換氣,身形如燕輕靈靈換了幾個方向,當身子下落之時又自拔起,因為他知道這石門上方那隱藏的鐵鏈必是開啟這石門的關鍵所在,所以他還要試一試;雖然適才那危險經歷讓他驚出一身冷汗,現在想起來心頭兀自駭然,可是為了可以和碧兒可以脫身,自己的生死又何懼哉?
此時石室之內已是黑暗不見些許微光,因為那火把已然燃盡,只有點點灰星,在那地上閃著光。袁承天身子懸空,右手搭在那石門上方的邊緣,左手抓住那鐵鏈在手,心中一喜,因為這鐵鏈并未生銹,竟可以滑動。他人落下,手中鐵鏈自然下落,不意這扇看似不可動搖的石門竟緩緩上升。原來機關所在便是這鐵鏈,這下著實出乎意料。
袁承天喜出望外,不禁手舞足蹈,歡喜的像個孩子,仿佛又回那苦難的兒時——可是那時雖乞討人間,有時露宿街頭,可是心中卻無而今這萬千憂患、萬千愁苦、萬千無奈,有的只是憂患人間,有的只是感慨人生多艱,世路不平;他雖想扭轉乾坤,可是有時又覺得憑己之力終是力有不逮!他也有萬念俱灰之時,也想就此放下肩上重擔,不再過問世事;可是每當念及天下還有人在風雪之中哀哀求生之時,便又自振作,心想:自己為什么總是優柔寡斷,不能當機立斷,總是婦人之仁,以至讓身邊至親之人一個個離去,自己可不是罪人?
石門之外是風雪之夜,只見外面是山坳,樹木雜生,已是枯槁,隨手可折,往上是山巔,便是適才他和碧兒騎馬經過之路——原來這石室處于山腹之中,也真是神奇。袁承天抬頭見這雪花似乎又大了些,將山川覆蓋,樹木盡成了玉樹瓊枝,分外嬌嬈,透著是冰雪乾坤!
夜近三更,他無暇賞這雪,尋著山石又到山巔,只見足下是萬里山川,張家口盡在眼下,雪夜之中尤見官兵巡城,隱隱約約可聽到他們喊的口號。還有黃龍旗在北風吹雪中撲撲作響,似乎想展示清國兵士最后的倔強——因為勝敗榮辱只在此張家口一役,若此城被攻破,那么京畿防守盡失,再無可御之兵,京都淪陷只是早晚之事。以多鐸親王之為人,只怕便是血流飄杵,萬里無雞鳴的情形;因為他可不是什么憂國憂民的大圣人,他是只管奪取天下,要天下萬眾皆要跪俯我腳下,看誰敢說半個不字!他誓要再開萬世之基業,不世之功勛,重振天朝上國,萬國來朝,四夷賓服之盛世……
忽地夜中傳來夜梟的鳴叫,這才打破此處萬物俱寂的氣氛。他抹了一下不知是汗水抑或淚水,心想:天下蒼生從來的罹難,只是他們只有默默忍受,事不得已是決然不會揭桿起義……不是他們無血性,乃是世間君君臣臣的教化讓他們做事從來謹小慎微,從不越制!
雪愈下愈大,毫無收住的情形。他不由仰天長嘆,又是感懷在心,在這茫茫白雪之中他渺小如無物,可是他雖碌碌無為,心中卻有民族大義,不忘前明社稷!走到山崖,向下俯視這才發現那軒轅神劍依舊插于山石縫隙之中,因為有雪覆蓋,所以如果不是仔細去看,是決然發現不了的。他將繩索系在山石旁一株老松樹,然后下去,小心攀登,不敢有絲毫大意,因為如果一個不小心難免墮下去,尸骨無存!
雖然山石此時濕滑,可是他還要下去取下這把軒轅神劍,因為他不能辜負當初丐幫的陳平陳大哥所托,因為就目下情形而言天下反清復明的勢力日趨式微——復明社已然土崩瓦解、洪武門已不在世上、而丐幫目前已悉數歸皇帝一人節制,而其它幫派已不成氣候,放眼天下只有袁門一力支撐,似乎力有未逮,一種孤身茫茫,不知何去何從的悲涼涌上心頭;更可悲者是掌門大師兄率昆侖派已為朝廷所用,他已然將歷代昆侖掌門所信奉的教條全然忘卻,只是為了他一個人的野心而不顧民族大義,這豈不是一種悲哀!想起師父在世昆侖派聲威日隆,而今掌門易手,不再有那肝膽昆侖的行為,反而日趨式微,成了世人口中不忠不仁不義不孝之門派,不知將來有何面目去叩見師尊?自己如果不能挽大廈之將傾,真是愧對師父對自己的授業之恩。
當他小心翼翼將這軒轅神劍取在手,心中不由一喜,便有所疏忽,一塊山石滑落,往他頭上落下,連帶枯枝樹木。當他驚覺之聲,已臨頭頂,眼見一塊重逾百斤大石便砸向他的頭頂,如果一擊命中只怕他性命難保。袁承天見機得快,手中長劍斜刺山壁嗆地一聲進去,接著他右手握劍,身子搖蕩開去,只見這大石從他身側落下。“好險,好險”他心中暗道。這時他身子懸空,搖來擺去,還好他有武功加持,所以并不會撞向山石,饒是如此也是驚險萬分。
他稍做休息,向下覷視只見下面那顆大松樹上雖已白雪茫茫,可是依稀可見碧兒在那兒似乎也望著他……他不由心中一動,心想:不知將來自己和碧兒該何去何從……一時又百感交集……
這時碧兒也亦見到了他,便揚聲大喊。袁承天并不作答,因為此時不可出氣吶喊,只有運用內功心法,待得心神已定,便覷準時機抽劍在手,身子飄下。好恰不恰正落在碧兒身邊。這松樹本來已覆蓋滿了白雪,又經袁承天下落,不覺又搖了搖,承受不住二人,只聽喀喀聲響,松樹斷折。袁承天見勢不對,便將碧兒一把攬過,低聲道:“碧兒……”話音甫落松樹已然斷折,向谷底滑落。袁承天已然借勢腳蹬松樹帶著碧兒騰身躍起,并且手腳并用,左右雙手不失時機勾住突兀可出的山石和樹木,腳下一撐,身子再又升起,如此互相使力,不出片刻已躍至山巔。碧兒在他身后,緊緊抱著他的肩臂,直覺得自己仿佛騰云駕霧,不敢向下看,因為回看下面萬壑縱橫,深不見底,有陰森森地感覺,但覺遍體生寒,直駭得閉上雙眼,不敢看上去,而且抱袁承天的雙手也顫抖不已。
袁承天自然可以感受的到,心想:也難怪碧兒心生膽寒——只要自己一不留意便是尸骨無存,葬身谷底,試問誰不害怕?
待得身落平地,碧兒這才睜開雙眼,輕輕嘆了口氣,似乎幽怨多于哀愁!袁承天見積雪盈尺,已沒脛骨,行走維艱,心想看來步行是不行的,不如削木為犁帶著碧兒在這積雪盈尺的雪地上滑行,這樣一來可以事半功倍。他想到此處將碧兒放下,順手從背后抽劍在手,手腕轉動之間刷刷聲響之間已將山石旁一株大樹齊齊從中削斷,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已削成了木板,然后看了看碧兒。此時碧兒也轉頭看來,于是兩個人不覺四目相視,心中一暖,莞爾一笑,已然心意相通。想這碧兒自小生長一那絕域之地昆侖山上,每至冬天便是大雪紛至沓來,常常是雪大如席,有時經月不化。他們同門師兄妹便滑雪犁,找雪雞,有時玩得不亦樂乎,常常忘了時辰,以至天黑回至玉虛宮,不免受到師父趙相承的責罰。其實說到責罰也只不過是用木尺打手掌抑或在九天玄女宮大殿誦讀《度世人經》,眾人每每誦讀至那“人道渺渺,仙道茫茫……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兇。高上清靈美,悲歌郎太空!……唯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窮……束誦妖魔精,斬馘六鬼鋒。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萬里山川,白雪蒼茫,只見雪地之上袁承天滑動雪犁游走在山間,雖然寒風襲面,可是心中卻是熱血沸騰,想起這一生憂患,不覺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碧兒在他身后緊緊拿住他的衣帶,見這情形,心想:他從來都是憂患人間,不知時務,只是一味堅守自己的道德底線,可是在旁人看來他是個不識時務的呆子,他不明白天下大勢所趨,已不是他一個人可以扭轉乾坤的;因為滿人入主中土已有百多年,天下盡有漢人消磨志氣,再無反清復明的心念,因為人人都為了一己之私,而枉顧道義;不知是悲是喜?他雖在困境中,可是依舊倔強,不肯認輸,因為他相信天下總有志同道合的人,雖然明知不可為,可是他還要為之,因為人心不死,信念不滅!
碧兒見袁承天一無反顧,在這大雪飛揚中前行,忽生一種萬古凄涼的感覺,想起“高上清靈美,悲歌郎太空……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她想袁師弟之所以不放棄,也許因為他心脈之中流淌著袁氏一門忠義千秋的血液,亦是漢人不懦弱的血液!——雖然有時未必成功,但是可以感醒世間多少的人!
袁承天心無所寄,帶著碧兒兩個人冒著大雪茫茫中前行。木犁發出吱吱地響聲,又隱隱約約聽到遠處的野狼的嗥叫聲,不由得忽覺此生去日無多,來日大難;雖然心有碧血丹心,但是總是無處可售,目視天下只有袁門一力承擔反清復明的事業,自己有時感到茫茫無所依,不知將來該如何自處……
碧兒雖在袁承天身后,手拿衣帶不讓自己脫離木犁,可是依稀可以感受的他的意志消沉,心中不禁傷感連連心想:難道阿天不再是以前那個風華正茂,肝膽昆侖,有時怒指乾坤錯,有時橫劍斫天南的意氣少年?……而今……而今這位小師弟似乎已是萬念俱灰,對家國事業全不作想,只想渾渾與眾人無異……也許是他看破世俗,想來人生一世皆是一場大夢!只是人人身陷其中而不知迷途知返,總是做著無謂的事情!忽然她情到悲處不禁歌唱道:“茫茫紅塵一場夢,誰對誰錯皆有天定!問蒼穹,鴻蒙初開誰為情種,空讓世人生死牽掛,不知何處是家鄉?哭一場,笑盡天下人,無一人是英雄?說什俠氣滿天,行道處也不過是逢場作戲!我欲叩問上天,為何憂患人間,苦讓人肝腸寸斷……”
袁承天聽得碧兒這令人悲傷的曲子不覺得心中亦是悲悲戚戚不已,可是他又不能分心,因為此時正滑行大雪之上,只要稍有不留意便會跌身萬丈懸崖之下——所以他只有心無所騖,在這茫茫大雪之中孤寂前行,眼前盡是??不平的道路,似乎黑暗處隱藏著噬人兇殘的虎豹,時時伺機殺人;這樣一來反而激起他心中不滅的信心,因為他從來都是越挫越勇,從不會在困難之前服輸,因為他的倔強從來都是直面萬重艱險,——心中有信念——他身后還有袁門三十萬之眾的弟子!他怎么可以棄之不顧?那誠然不是他的性格,他雖有時優柔寡斷,可是有時也是笑傲天下,從不會一蹶不振,——當年清心嫁與將軍府的海查布也不能讓他心灰意冷,因為他明白這也許天命所定,有時非人力可為!雖然他也一時失落、徬徨無著,可是最后還是毅力戰勝灰心!他不能置天下百姓于不顧,他還要反清復明,重光漢人天下,不讓蠻夷踏我山河!他有時想起當年朱重八的誓言:驅除韃虜,恢復中國的信念!想當年那朱重八不也是出身寒微,可是卻不認命,在困苦憂患中成長,砥礪前行,終于一平蒙元,還我河山!自己的先祖袁督師也是一世盡忠為國,雖然俟后身死國滅,可是他依舊信念不死,尤其那首臨終詩百年以降,依舊為后人所記念,詩道: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他再展眼抬頭之際已到張家口城墻之下,只是隔著護城河,所以難以逾越,只有隔河喊話。守城的兵士之中也有丐幫弟子——他們自然是識的這袁承天的,所以便讓兵士放下吊橋,讓袁承天和碧兒一行進城。
此時守城已有副將陳祖守任職,因為主帥陳守中中毒已深,已然逝去;而張家囗這座城池又不能一日無主帥,否則軍心動蕩,那樣反而讓敵人有機可乘,所以眾兵士便推舉這陳祖守為主帥,以穩軍心,防止兵士嘩變——要知此時攝政王已是屯兵十萬,對張家口虎視眈眈,時有發難之時;當此緊急之時全城責職全在這陳祖守一人之身,讓他備感身心疲勞,力有不逮的樣子。正當他焦慮之時,忽然來了這袁承天,當真是喜出望外——因為他知道這袁承天可是袁門少主,武功睿智俱是出人意表,而且聽聞傳說他私下與嘉慶皇帝情交莫逆,——雖然袁門是反清復明的幫派,可是皇帝本人念及與他的情誼,便不為己甚,處處容讓,不讓有司衙門緝拿,所以袁門勢力得以做大,以至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盡有分舵,廣有弟子,而今已是三十萬之眾,可以和丐幫分庭抗禮,亦成了反清的中堅力量。以至恭慈太后時時憂慮,因為她實在擔憂這袁門一旦對皇帝發難,只怕便是狂風驟雨不可阻止,尤其袁承天更是武功卓絕,以一敵萬的不世出的英雄,似乎于百萬軍中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耳;更兼目下清囯軍隊武功廢弛,再無當年入關之時的英勇,也許是承平日久,人人耽于享樂,忘了憂患危機,以至士心渙散,似乎再無人想著為國盡忠,所以一旦袁門起事,公然向皇帝發難,只怕其勢如破竹,官軍難抵敵!所以恭慈太后便暗中指使四大顧命大臣陰奉陽違,對皇帝虛以委蛇,以其制衡皇帝,不讓袁門做大危及朝廷!
袁承天在中軍帥帳見這位新任的守城主帥陳祖守——年紀也不過弱冠,卻是顯得英武不凡。袁承天與他見過禮,不免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后話鋒一轉切入正題,問及這些天守城的防備。陳祖守聽了這些問話,不覺神情有些茫然,因為先前他雖為副將,雖也訓練兵士,可是說到守城御敵卻非其所能,所以有些不知所以,顯得大志躇躊。袁承天亦知守城和御敵非其所難,——雖然他出身軍營,然而目下卻是武功廢馳,已是不堪大用,所以現下第一要義卻是穩固軍心,不可忌憚于城外敵人——雖然有十萬之眾,號角連營,聲勢甚是驚人,但是只要合城軍民一心,又何懼于他?這是當務之急,再者便是令兵士日夜巡守,不讓敵人有可乘之機,打造兵械以備不時之需,更要多備滾木擂石,以防敵人突然襲擊,以免措手不及!他將自己的守城想法說出來,這陳祖守以為可用,便依言而行。
袁承天見此間無事便要告辭,忽然一名兵士風風火火跑來,向陳祖守稟告軍情,只是見到袁承天在場欲言又止,似乎害怕走露軍情。陳祖守知道此時正是用人之時,自然不能對人有別,所以輕咳一聲說道:“有什么事情盡管稟告,此間并無他人!”這兵士見主帥發話,自然不敢稍有隱瞞,說道:“稟將軍丐幫舵主潘岳陽已然遇難,而且被亂軍梟首示于轅門示威,而且還射來勸降書信……”陳祖守喝道:“呈上……”那兵士將那書信呈上。袁承天見這陳祖守神情變得越加難堪,而且似乎還有發怒的樣子,可見這書信之上的言語定是不恭,否則他也不置于失態。
袁承天聽那兵士說到丐幫舵主潘岳陽被懸首轅門,不由得神情黯然,心想忠義之士橫遭毒手。陳祖守過了好一會,將書信放在公案之上,說道:“想這潘舵主忠義乾坤,本來是要去敵營盜取解藥,不想卻橫遭不測,讓人扼腕長嘆!而今陳守中將軍已逝,此城只有我陳祖守守衛,這肩上的重擔……”他欲言又止,言下之意便是自己未必能承擔的起……實在有些力有未逮!
袁承天心想:如若讓那潘舵主的首級懸掛敵軍轅門示威,豈不寒了天下人的心?所以于公于私自己都不能置身世外,——雖然丐幫已依附于朝廷,與先前的反清復明的信條大相徑庭,可是而今自己卻不能為了私利而忘公,因為大義在人間!這時他身后的碧兒見袁承天的神情,知道這位從來都是悲天憫人的小師弟總是在他人危殆之時急公好義,而忘了自身安危!她有心勸阻他不要去冒險,可是想想只怕也是徒勞,因為袁承天一向倔強,從不認輸,所以他未必會聽進自己的話,想想還是放棄,由他去吧!
這時中軍大帳中的將領人人無言,因為自忖無力去奪取那潘舵主的首級,所以人人都不言語,面面相覷。袁承天見無人出頭,便向這位陳祖守請纓,自己愿只身前往。陳祖守正憂慮如何派人去敵營取那潘舵主的首級與尸身,不想這位袁門少主自告奮勇愿意前往,心想正得其便。
外面的雪花似乎小了些,天空陰沉沉絲毫不見放晴的跡象。袁承天只身出得城來,過了吊橋,回頭看護城河已是白茫茫一片,心中感慨萬千,心想:大師兄一直不知悔改,與俠義背道而馳,未嘗不是悲哀。自己有心阻攔,奈何他卻聽不得忠言,以為別人是嫉恨于他,其實他已然心入魔道,而且愈陷愈深,如果再不制止,只怕便是萬劫不復之地步!可是而今世上再無人約束于他,因為沒有師父他自然誰的話都不肯聽,自己難道忍看他身入魔道?一時之間感慨萬千,傷感不已,雖然前途是不見盡頭的茫茫白雪,可是依舊阻攔不了他的堅強決心,為了同道的道義前面縱然危機重重也阻擋不了他!
夜色沉沉,軍帳連營,只見轅門外的旗桿刁斗之上懸著一個人的首級,在北風雪花中來回擺動,只是不屈的雙眼怒視人間,似乎誓要踏碎這腥膻世界;只是而今人鬼殊路,再不能領導丐幫群雄,只有孤零零在風雪中孤憤——只是沒有生命,如果有的話他定然要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喚醒懵懂不自覺醒的人!北風怒號,卷起片片雪花,吹打這無情的人間!
袁承天立于這天地之間,昂首看蒼穹,一片蒼茫陰沉,昔日的星辰已隱藏于天際深處,無聲無息更無光,仿佛滿天的肅殺,掩不住一世的悲涼。他見此情景,心中不由的萬念叢生,心想:人生一世究竟為何而來?又為何而去?來自何方?又去自何處?皆不可知!仿佛生命充滿了憂患和不盡的磨難!
他再看這丐幫舵主潘岳陽,只見他的不屈的首級怒睜圓目,仿佛隨時都可以仰天長嘯,因為他心中充滿萇弘化碧,忠義乾坤!袁承天見四下似乎無人,只有漫天的雪在飄,仿佛訴說著這世間的悲苦的故事,其實世上每個人都有著一段不平凡的事跡,只不過有人為民族大義而肝膽昆侖,有人卻渾渾噩噩一生,不知大義何在?有時與草木一秋,隨波逐流,已成常態,試問世間還有多少人記得當年袁督師忠烈事跡,似乎湮滅于人們的記憶之中。——可是世間還有微光,微光中有人砥礪前行,雖然艱難重重,有時舉步維艱,可是卻不放棄,在萬念俱灰,心灰意冷之時想起袁督師當年死且不俱,試問世間還有何事不可為?是人便要有信念,否則渾渾噩噩與那禽獸何異?人之異于禽獸,乃是有思想,有作為也!正如圣人有言: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所以為人也,去之則人道亡,雖人而不足以為人矣!故君子之存之也。始則窮理盡性以至命,中則動心,忍性以立命,終則存心養性以俟命。
忽地一陣急劇地北風吹動這轅門之前旗桿刁斗,只聽得當當作響。袁承天目視這旗桿有四丈有余,自己一躍而上似乎也不能夠,只有中途再提氣換功才可以躍上取下潘舵主的首級。他提氣撐地身子上躍,身子半空,再行提氣以左腳踢右腳,以期借力上升,便是如此接二連三,眼見便到刁斗,可以見到這潘舵主逝不瞑目,冰雪凍得都是冰塊,可是那威武不屈的神情透著遠邁前代英雄的俠氣,古人說俠氣貫長虹,而今由是觀之,誠不欺我!
他待得伸手去取那首級,可是覺得這首級似乎透著古怪——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只是哪里不對!——忽地刁斗格格聲響,似乎他已觸發機關,只聽得嗖嗖地勁風不善,刁斗已是射出幾支羽箭,都是藍汪汪淬有巨毒,顯見是要一發制命,決不容有回旋余地。此時袁承天左手搭住刁斗,右手去取那首級,可說是避無可避,因為近在咫尺,想要躲避可說是千難萬險幾不可能。看情形似乎這袁承天是必死無疑,可是便在這間不容發危難之時,袁承天只有撤手,變掌推著旗桿以期借勢向外盡力躍開,以躲避這突發暗器傷己。可是既便如此也是身中一支羽箭。他此時身子懸空,眼見難已取那首級,雖然心下不甘,可是一時也是無法,只有落在地上,再做計較!
他剛剛站穩身形,只覺背后有人,不覺回頭,正見掌門大師兄傅傳書從軍營中施施然走來,神情不嗔不喜不恕不悲,著實讓人猜不透心中所想。他剛要說話,只見傅傳書已大聲道:“袁師弟,你以為你可以輕而易舉拿走潘舵主的首級?”袁承天聽他言語中透著不以為意,傲慢的神情,心想這一切必是這位大師兄的杰作,旁人也斷然想不出這樣歹毒法子。
傅傳書忽然從背后掣下一把彎弓,隨既搭箭,一箭射向那旗桿刁斗上懸掛著的首級,只見箭去如流星,正中那潘舵主的首級,只聽得轟地一聲炸開——原來箭上有火藥,竟而將這首級炸得紛碎。袁承天見狀,氣得無以復加,心想:大師兄焉也歹毒,竟將這潘舵主炸得魂飛煙滅,真是可恨之極!他不再言語,嗆地從背后拔劍出手,一劍直指傅傳書,意在為這潘舵主討回公道。
傅傳書蔑視地一笑,拋下長弓取劍在手,正是昆侖派的掌門之劍,也不答話出劍與袁承天較量在一起。初時袁承天還是意氣風發,可是后來漸感肩臂麻木而且有萬蟻攢心的感覺,而且神思有些迷離——這是羽箭之上的毒液起了作用。傅傳書正是要這效果,心下不免得意,心想:小師弟,今日你死定了,便是有大羅金仙只怕也救不了你……他出劍不由快了很多,全然忘了這位同門師弟幾次三番容讓于他!
袁承天漸感不支,想以內功心法暫時控制毒入頭腦,可是大師兄步步進迫,不容他有喘息的機會,似乎非要制他于死地而后快不可。袁承天心想:以今日之情形,只有孤注一擲了!他想到此節,忽地仰天長嘯,將心中憤懣一傾而出,落得胸中空蕩蕩,似乎再不為世間萬物所縈繞,正合乎那首詩:從征萬里風飛沙,東西南北總是家!胸中落得空索索,心事凝然白蓮花!……只是他心中自始至終念茲在茲放不下一個人——清心!也許清心是他一生所愛,其它女子對他皆是多余——因為世間情之一字,害死了多少有情人!可是這種情形千年以降,從未改變,依舊是一脈相承,傅傳書眼見小師弟全力反擊相格,知道他從來倔強,不肯認輸,亦或屈就于人,心中不由吭了一下,心想:這可由不得你!今日我是決然不會讓你逃出生天,——因為目前只要攻下張家口這座大城,那么防衛京師的蔽障盡失,便可以長驅直入,直搗京城……想到此處不由得笑出聲來,心想將來王爺得有天下,那么世子之位便有我來做,天下未始不是我的……到那時君臨天下,問誰敢不從……
袁承天又豈知這位大師兄心中打著這鬼主意,只是想他為眼前榮華富貴所迷惑,以至走入邪道,猶不知改,仿佛要一意孤行,不到黃河不死心,不撞南墻不回頭!劍來,直刺袁承天小腹。袁承天反手一劍格開,余勢不衰,趁機發難,手中軒轅神劍橫削大師兄。傅傳書見狀驚出一身冷汗,躍身向外,正落在那旗桿之旁。袁承天心中惱他用長箭射那首級讓它支離碎碎,讓那潘舵主死也不得安生,所以手中軒轅神劍更不留情,長劍過處,旗桿轟然倒塌,只震得地上大雪紛紛四濺!
不知何時轅門之外聚了許多兵士,只是他們只是觀戰并不發難,似乎抱著事不關己的心態。也許是平常這傅傳書對他們太過苛刻,以至人人心中生怨,所以今日他行為窘迫,也無一人出手,只是等待他發聲求援,再行出手……可是以傅傳書為人心高氣傲,他又豈會輕易認輸,那樣一來他在軍營中威信何在?又何以服眾,以后誰又會聽他的號令,可是百害無一利,所以他死也不會求助!
袁承天心智已失,行為似乎不受控制,手中軒轅神劍寒芒斫處便是飛雪揚天,于無形之中透著陰森森的殺人戾氣,讓人心生膽寒。傅傳書的劍法終究不及袁承天,所以劍走偏鋒,顯得力不從心,處處可見捉襟見肘,似乎不出多時便有落敗的可能。
袁承天刷刷又是一陣急攻,已然迫得傅傳書左支右拙,行動躲閃便見不及。可是他雖不抵敵小師弟,心中卻是一萬個不服,心想:他何德何能做了袁門少主,而且還要領導群雄反清復明,這可說是豈有此理!他先前也只不過是個人見人厭,出身寒微的小乞丐而已,如果不是師父收他入昆侖派,只怕此時他還流落在街頭……他非但不感激師門,今日還要行兇要忤逆反上,要弒師兄,也真是大逆不道,可惡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