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北雁南歸依依不舍.心有所念此情難銷
- 英雄吁天錄
- 劍南生
- 10152字
- 2025-05-16 19:54:18
袁承天在眾人注視之下走來。亞歷山大心中自是歡喜非常,因為大敵環伺,正是用人之際,還好有這位中土少年相助,正當其時。伊凡見出手是這個中土少年,心中自是憤憤難平,因為自己眼見得大功告成,偏偏被他橫出阻攔,壞了好事,似乎什么君臨天下都成一夢?可是他心中猶有不甘,心想:唾手可得之事,豈能讓他毀壞?他抄起地上的彎刀便向袁承天斫去,心想:都是你小子壞了好事,否則便此刻便大功告成!
索菲亞見父皇無恙心中擔憂方始放下。伊麗莎白走來撫挲她的頭頂,輕輕斥責她任意為之,讓娘親好生擔憂。索菲亞也只有沉默不言,因為自己此次確實實在不該!
那邊伊凡已是和袁承天交上手。袁承天并不拔劍在手,而是以指為招。這樣一來伊凡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心想:你這小子分明不屑于一顧,全當在下是死人不成,這真是豈有此理,如果今日我不殺你枉為人也!所以刀刀不離其周身要害。袁承天雖有意讓人,奈何別人處處相逼,非要生死以之,心想自己也不必處處衛護于他人,因為別人根本不領這份情,自己出招難免束手束腳,不能隨意為之,不免落了下風。這時伊凡又是一刀斫來,削向他的面門。袁承天身子一閃,躍身而過,落在伊凡身后,不待他反應過來,已是出手點他腰間穴道。伊凡一時不能動彈,手中彎刀落地。
亞歷山大見這伊凡受制,內心一喜,本意除他,只是自己身為一國君主如此貿然出手殺了臣下未免顯得寡恩少義,所以他以目示意身邊的一位得力親信侍衛。這名親信自然心領神會,便自悄無聲息地欺身到了伊凡身側,手臂一長,一柄短匕已悄無聲息刺入伊凡小腹。伊凡慘響一聲,瞪大目光看著這名侍衛。這侍衛也是見機的快,一招得手閃身到了皇帝身邊,因為這樣反而有了安全,拜月教中弟子也不會遷怒自己,因為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是皇帝授意,倒不是他有意為之。當然這也是他出于保護自己的本能,試想世上之人誰不畏死,尤其是君臨天下的帝王莫不是畏死如生,想當年秦始皇贏政一掃六合,并于天下,不一樣讓那方士徐福駕船出海去海外尋找仙山訪那神仙,欲尋不老丹藥,所以世人一般的心思,尤以世間帝王為最,妄想自己的王朝千秋萬代不滅于世,——只可惜往往國祚不過百年,尤以秦朝和隋朝為最,究其根本原因是妄顧天意,不顧生民涂炭,只為一己之私,所謂苛政猛于虎,使得天下庶民苦不堪言,以至政亡人息!可惜后來君主從不吸取教訓,雖有愛民之舉,不過流于形勢,所以也是湮滅于浩浩蕩蕩歷史潮流之中!
拜月教教眾見教主身死當場,不覺齊聲吶喊,便欲沖殺于這位亞歷山大皇帝!亞歷山大蔑視地看了一下他們一眼,心想:只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現在你們群龍無首,難道還要反上作亂不成?真是自尋死路!他振臂大聲斥道:“你們教主已然伏法,難道你們還要效法于他不成?”他這呵斥之聲甚有帝王威嚴,一時拜月教眾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目之所及,情形已有了變化,只見許多士兵已俏俏將他們圍在垓心,而且個個都是強弓硬弩,只待皇帝一聲令下,那么便是萬箭齊發,到那時節只怕人人都難于幸免于難,這情形甚是駭人。他們這些拜月教眾也是血肉之軀,父母爹娘生養,干么要為別人的野心夢想去賣命?所以他們便不再魯莽拼殺,更況且教主已死,更加沒必理由要去無謂地爭殺!他們也明白識時務者為乎俊杰,所以這位亞歷山大皇帝震怒之下,不再有人再敢于前進一步。
亞歷山大見在自己的威嚴之下這些拜月教和東正教的教眾都顯出懼色,心想:正好讓他們知錯就改,放下武器,歸為皇帝所為,這樣一來便無形之中消滅了一個潛在的敵人,何樂而不為?他目視眾人,說道:“你們為這伊凡所裹脅,所以情非得已,只要知過就改,既往不咎!”眾人聽到皇帝如此寬宏大量,甚是喜悅,人人都心悅誠服。亞歷山大便令侍衛帶他們下去,一時之間人都走的空空如也!他見袁承天眉目俊逸,而且有浩然之氣,甚為喜悅,又見索菲亞公主對他癡癡心有所系,便明白其中道理,便喚他近前。
亞歷山大道:“袁少俠你救下本王的女兒和本王的身家性命,你可以向本王提出一個要求本王一力應承!”袁承天見這皇帝說得信誓旦旦,不似信口開河,想來他身為一國之君也不會出爾反爾,便回頭看了看索菲亞公主,猶見她羞答答低下頭,似乎心事重重,臉頰飛紅,想著無限心事。
他整了整衣冠,然后說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答允。”他不稱陛下而稱你,可見他心中對這位君主并不十分認同,因為他幾次派兵侵犯中土,雖然并未得到什么便宜,但是對民眾傷害卻是歷歷可見,天下生靈蒙難,禍及無辜,這是袁承天心中從來都是反對,因為不義之舉及為不仁!在他心中天下眾生一律平等,沒有什么高貴低賤之分,所謂:生而為人,人人平等;雖然現實并不是這樣,往往是弱肉強食,強大欺凌弱小;處處顯得不公,可是他還要盡自己所能紛爭止息,排難解紛,——因為這是人的本能,他從來看不得不公的事發生,有時他信如果可以君臨天下,定當讓天下太平,四海咸寧,再無爭戰之事,不讓窮苦人家的孩兒無辜戰爭沙場!
索菲亞見他臉上神情變幻之間透著悲天憫人的情狀,心想:袁大哥怎么總是不開心的樣子,仿佛際遇非凡,有著別人所沒有的苦難憂患……其實她又哪里知道袁承天這一生的遭遇,在其孩時所經歷的苦難,在大雪天沿街乞討,在北風呼呼中餓著肚子含著眼淚看著過往之人,竟然沒有一個伸手救助的手,一個個冷默地走過,對他視而不見,仿佛別人的生死與他們無關!——這是一個怎樣的世間,沒有溫情只有冰冷!
亞歷山大看著這個中土少年,不知他會提出什么要求,一時心中反而生了反悔之心,真的害怕他提出什么無理要求,自己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自己可不是作繭自縛?可是自己身為一國之君,怎能夠食言而肥,那又豈是一國君王所為,所以他心中真的害怕這袁承天忽然說出什么石破天驚的話。
袁承天反而鎮定如恒,看了看索菲亞和亞歷山大,見他們神情各異,但覺十分好笑,心想:我又不是古怪之人,又豈會提出什么希奇的事情?兵士和拜月教眾都已去,只留下空蕩蕩的廣場,少了適才劍拔弩張的殺人緊張氣氛,現下平和了許多。天空之中孤月長懸,照耀古往今來的人和事!世間朝代更迭不斷,興衰榮辱皆是過眼云煙,而孤月依舊在天宇中運行,萬年不變,看著世間的悲歡離合,恩怨情仇!袁承天但覺胸中有塊磊,當一長嘯抒我情懷,方不復少年頭。他如孤狼仰天長嘯,一派壯懷激烈,仿佛又見蒼茫中袁督師義氣風發,持刀揮舞,提韁控轡沖殺敵陣,一派豪氣沖長安,世無英雄!
亞歷山大見他久不言語,便有些不耐煩,說道:“袁少俠……”袁承天這才從臆想中回到現實,見索菲亞公主已抬頭癡癡然看著自己,仿佛期待什么?他自然明白,可是自己卻是不能,因為心中只有一個清心,世上女子再多于他也是多余,可是他又實在不忍傷害于她,但是終究要作一了斷,權衡利弊之下他只有狠下心來作這決定。
他環顧四下但覺熟悉又陌生,這些時日和公主共處心中亦有依依不舍之情,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他的眼睛滿是淚水,禁不住流下來,因為他本性便是多愁善感,悲天憫人,有時看萬物皆是悲傷,有時看到一只飛禽走獸逝去也是悲傷不已;可是有時他的性格卻堅強的異乎尋常,因為他知道在這世道之中不進反退,只有自己堅毅勇敢了,別人才不會蔑視,所以他在任何困境都不一蹶不振,反而迎刃而上,要與日月一爭高下,有時也長嘯一聲絕塵而去,心無所累,笑傲天下!
他沉沉了心思,說道:“在下只有一事相求,那便是自我而后不可再用兵侵犯中土,那樣只會傷害無辜百姓,于天道不合!”亞歷山大萬萬未料到他會提此要求一時反而怔在那里!這是他始料未及之事,神情之間透著難堪,——因為開疆拓土一直都是先皇之遺愿,其實他也時常有這想法,也曾付諸行動,只是對中土用兵敗多勝少,可是心中依舊不死,心心念念想著。
索菲亞公主以為表承天開口說話便是留下來和自己長相廝守,可是萬萬未料到他竟是要求父皇不再用兵征戰,于自己置若罔聞,心中不免有些郁郁不歡,臉上神情不免透露出了黯然之色。亞歷山大自知自己話己說出豈能失言,只有踐行此言,否則何以信義天下,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能公然反悔,只有應充袁承天的要求!
城外十里,來時欲奪取伊凡所繪制伊犁的軍事要塞地圖,而今這皇帝答允從今而后不再侵犯中土邊境,這樣一來邊民可以休養生息,對于兩國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于那地圖看來也是無用,也不必向他討要。他收束已畢,便與索菲亞公主話別,只是公主此時已是淚如雨下,雖然她心中告誡不可以當著袁大哥的面流淚,可是當真到了分別之時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以至淚如雨下。袁承天見她哭得也是心中隱痛,可是心中依舊眷戀著家國,所以只有狠下心腸對公主說也許還有相見之時。索菲亞已是淚眼潸潸,因為她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一個人,而袁承天則是唯一,一旦分別便是天南地北,永不相見,想到此處怎不教人肝腸寸斷。
袁承天亦不是鐵石心腸之人,奈何他是袁門少主,還有千千萬萬的教眾還要他領袖,所以他怎么也不可以留下來,只是這理由他又不愿向公主解釋,因為他內心從來都是孤高傲岸,所以一生孤獨飄零,猶如那蒼穹之中天宇之上的那顆天煞孤星,始終都在憂患罹難中前行,有時雖也灰心,但從不氣餒,因為這天下還有千千萬萬的民眾在砥礪前行,他有什么理由放棄?
索菲亞見袁承天執意前行,知道無有挽回的余地,心中亦是悲悲戚戚切切,不知何年何月可再見這位袁大哥,想到這些時日生死與共不由得又淚濕眼眶,竟有些不知所以,癡癡念道:“纖云能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卻原來這公主也知道這漢人的詩詞,而今一一道來,說不盡兒女情長!袁承天聽她念將這詩詞出來,不覺心中巨痛,猶如被那大鐵椎狠狠擊打,覺得有些難舍難分,想起這些時日與公主生死相處,不覺淚流滿面,幾乎便要開口說留下來,只是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因為不可以,只有狠下心腸,想想身無所長,忽然觸手這軒轅神劍,心想莫若將這神劍贈與她以解相思之苦!
索菲亞又不是不知道這神劍的厲害之處,所以便贈之不受,她亦知袁承天心中所想,只是她也知道中土漢人正在那滿清統制下,有千千萬萬的有志之士妄想反清復明,以期恢復漢家天下,而袁承天又是其中翹楚,這把軒轅神劍是為漢人的意志家國民族象征,其意深遠,自己怎么可以為了一己之私而接受袁大哥的神劍,只要他心中時常記起她這個公主也就是了。袁承天見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動人之處,不覺便想親她一下!只是這想法也只是一念而過,因為在他固有認知之中禮教乃為大防,從來男女授受不親,不可以做出越禮之事,所以見這索菲亞公主肌膚逾雪,碧藍的眼睛之中仿佛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往之事。索菲亞依依不舍,忽然走近,伸出纖纖玉手握住袁承天的手,柔情以對,嘆了口氣,幽幽道:“袁大哥,我知道你對我們族人有偏見,認為我們噬殺成性,侵犯別國領土,其實我們也有好人也有壞人,便如你們漢人之中當年不一樣有投敵賣國的無恥的奸賊,助異族侵占大好河山,對不服的百姓大開殺戒,說什么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以至殺了許多志氣男兒……”袁承天實在未想到公主對中土以往之事竟也知之甚祥!
索菲亞將頭倚在袁承天肩臂,又自幽幽說道:“其實世上那有什么悍不畏死的大英雄?只是他們心中有異乎尋常愛國的理念罷了!袁大哥,你難道真得便要南歸而去?”袁承天無奈道:“公主不知,而今中土多事之秋,如果無人排難解紛,那么這世道只怕又要回歸洪荒時代了,天下民眾不免受難;這又豈是我所愿意看到的?”索菲亞道:“袁大哥以你一己之力可”以扭轉乾坤么?”袁承天道:“我也知道事非所能,可是還要試一試!因為我實在不忍見到戰亂又起……”索菲亞道:“袁大哥你可不可以為我留下?”袁承天雖然內心也是傷感不已,可是他實在無法留下,只有狠下心腸。索菲亞見袁承天心意已決,已是哭成淚人,好一會兒她才收住了眼淚,伏頭在袁承天的肩臂,狠狠咬了他的肩頭。袁承天不意索菲亞有些異動,很是吃驚。
索菲亞見他詫異的神情,不由凄然一笑,說道:“袁大哥我之所以這樣做只是讓你心中永遠記得我,千萬莫忘記,在這茫茫塵世中我們也曾經也生死與共,所以……”她又淚流不止,不知為何內心說好不流淚,偏偏眼睛不爭氣,淚水又不禁流下來。袁承天雖也心中有千萬不舍,可是終究還要分離,此情無言難上心頭,其實人生世間最苦莫過情之一字,誰人可以逃脫,只有孤身在這塵世之上余生都苦苦思念,只是這個思念無有期限,終究讓有情人成了勞雁分飛,落的個天南地北!——其實人生不過悠悠大夢一場!說什么龍爭虎又斗,終不過到頭來一場空!
風塵吹起迷了離人的眼淚。索菲亞公主癡癡望著袁大哥控轡而行,一時又萬念俱灰,便向一塊大石走去,似乎……忽然有人用手拽住了她,柔聲道:“你又何必如此?人生世間多是苦難,那有歡樂之時,便如娘親我年輕之時亦是義氣用事,到頭還是心心念念一個人!世人多為眼前榮華富貴迷失本性,人人都做著口是心非之事,全然將心中所愛拋之九霄云外,其實可悲……人性涼薄也不過如此……”索菲亞轉頭見是母后伊麗莎白正看著她。她此時再也控制不住心中萬千委屈,竟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伊麗莎白用手拍著她的肩臂,說道:“你既使留下他的人也留不下他的心……你又何苦,從來勉強得到的東西都是虛幻泡影,作不的真的!所以放他而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有緣,老天會讓你們再一次見面,所以你又何必再執著一念呢?”索菲亞聽娘親原本說的不錯,可是她心中依舊有那排之不去的憂愁,眼前都是袁大哥的影子。伊麗莎白讓停在不遠處的馬匹趕來,讓人攙公主坐入車廂,便又細細開導,心想:假以時日公主會漸漸忘卻,分別只是一時的痛苦,時間久久了會慢慢地愈合的。
袁承天回轉伊犁大城,抬頭但見街上行人很少,市鋪酒肆也是沉沉毫無生氣,守城士兵也是那么幾個人,無精打彩來回在走動,毫無生氣,一派死氣沉沉的模樣,心中不免納罕,心想這才幾日怎么全變了模樣?他攔下一位衣衫破爛的中年人向他打聽為何城中顯得如此蕭條?這人看了他一眼,見他風塵撲撲似乎是遠道而來,而且口音又不是本城,所以便告訴他前幾日伊犁城的守將集結兵士,會師誓言說什么要去京城清君側來著,并以此為由要誅殺皇邊身邊的四大顧命大臣,因為他們只會在少年天子面前妖言惑眾,搬弄是非,往往以言害國,禍害天下生靈,所以要清君側以澄清天下之志!袁承天聽了暗暗心驚,因為這哪里是去清君側,分明是篡奪天下,想到此處心中不由緊了緊,心想事不宜遲,自己只有盡快而去,不能讓那攝政王多鐸和大師兄傅傳書的陰謀得逞,否則將是天下人磨難。他便跨馬而去,如風而逝。那中年人見他如此情狀,搖頭道:“現在關心天下社稷的少年人,已是少之又少,人人都是關心自己的事,而對別的事置若罔聞,如是不見……”
袁承天只見官道之上有許多馬蹄和車轍痕跡,顯見這攝政王雖被皇帝法外開恩,不予死罪,只是流放,顯是顧念情份,意思再明顯不過,要他思過,以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只可惜皇帝的一片良苦用心,這位攝政王多鐸人家全然不領情!非但不感激皇帝的法外開恩,而且還懷恨在心,又死灰復燃重整這伊犁兵士揮戈南下似乎還要與皇帝一爭長短。目下形勢已然到了生死當頭,自己可要趕去阻攔,否則眼見天下大亂便要發生,到時民眾多有死亡,豈不是天道不仁!
一路之上但見有戰火之后,一片廢墟,正是:小桃無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晚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亦有衣衫破爛,面有菜色,哀哀于道路的饑民,其形態悽惶不可勝數,猶勝于洪水災年,記得史書云:雖有兇旱水溢,而民無菜色!可是當下這攝政王和傅傳書一路攻城略地,如風卷殘云之勢,可說所到之處幾乎便是摧枯拉朽,可見這北地城池軍士防務形同虛設,亦是年年軍餉不足,其實是被守城的將軍私下扣下,暗中挪為私用,可說是中飽私囊,以至武功廢馳,再無當年八旗子弟入關之時所向無敵之勢,更是這些年來少有戰事,以至升平歌舞,再無守國之志,人人都懈怠于太平之時,以至于有人忽然起事,這些邊將便有些慌不擇路,應接不暇,有捉襟見肘之嫌;更兼這伊犁兵士久在苦寒之地操練,武功精進,身體發膚便異于中土之人,所以往往以一勝二,更甚者一人可以抵敵百人,所以攝政王多鐸便勢如破竹,至于城中百姓生死他自然不會掛于心上,因為在他看來:成大事者不可有婦人之仁,否則將毀于一旦!
可是袁承天見有人胳膊殘缺不全,有人染上瘧疾和瘟疫,哀哀呻吟,便覺心中痛苦難過。他實在不忍見天下蒼生蒙難,便就地取材,去藥鋪購藥給這些民眾醫治,這樣一路下來不免多有擔耽,可是他怎么可以舍之不顧,那誠然不是俠義中人所為!因為他從來悲天憫人,只是顧念別,從未想到自己出身寒微,別人看他不起,從來都是踐踏;可是他都不記惦,只是覺得世人苦難方深,正不知何日是太平之時!也許他太于憂患人間,所以總是悽悽戚戚難有開心顏的時候,總是悲苦多于歡樂,沒有同齡人的歡樂!
這日攝政王多鐸見大軍已屆張家口——這可是京師門戶,為其守衛京畿之地的重要城池,不覺得意氣風發,揚天大笑,又自一聲長嘯,說不出的乾坤在我手,天地皆倒懸的意味。傅傳書也是說不出的壯懷激烈,因為京城已在望,可說這天下唾手可得,心中能不喜悅!此時天空中有只海東青在盤旋,似乎要覓食,叫聲讓人心生煩亂。多鐸嫌它咶噪便從一名兵士手中取下鐵胎弓,彎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那只海東青——一箭穿腹而過,從高空墜下,跌落在他的腳下。
多鐸控轡勒馬,說道:“都說當年蒙古的開國英雄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都說他是一代天驕!——豈難道本王便不如他?”傅傳書道:“王爺高才大就,以標下之見古往今來的大英雄,只怕無人可以與王爺并肩!——這天下便該當王爺君臨,別人只怕不堪擁有!”他言下之意便是當今的嘉慶皇帝武功不就,治國乏術,德不配位,亦有貶低皇帝,抬高這攝政王的武功謀略,意下所指這位攝政王的能為俱是上上之選,雖傅傳書言語奉迎,可是在多鐸聽來卻是十分受用,心想:知我者傅傳書也!這個義子果然是機謀百出,往往出人意料,可比我那個世子多福安強之百倍。他一想到世子多福安,心中便有些惴惴不安,因為他和晚晴側福晉還在京城囹圄之中,自己此次謀反,只怕皇帝要惱怒異常,當真一怒之下未始不會對他們下殺手!……可是為了天下也顧不了那么多了,本來這世子自從腦子不靈光,而且時常犯病,他便心下不喜,因為他和傅傳書一比簡直是天上地下,人家是龍,他不免成了蟲,所以他的生死也不掛于心上,至于晚晴側福晉,雖然于自己是忠心不二,可是只要想到自己一旦有了天下,絕色女子還不是千千萬萬,自己又何必心心念念于一個女子,那樣未免太過婦人之仁,又怎么可以成就天下偉業?想到此處他也就心中釋然,不由揮戈南下,便想盡快攻不張家口,再接再厲攻下京城,到那時君臨天下,看誰人敢說半個不字?
只是世間之事也不是盡如人意。這日兵臨城下,他揚鞭揮斥方迺,看別人盡是螻蟻,可以無情踐踏于腳下。多鐸卻見城門緊閉,護城河吊橋高高收起,又見城中巡兵都持槍而立,仿佛早有準備,似乎只待來犯之敵自投羅網,心中不禁納罕,先前所到之處守城之將不是望風而逃,便是棄城而走,又或開城獻降;可是這張家口的守將卻仿佛不為所動,而且似早有防范,以至巡兵都是神情肅然,絲毫沒有惶張的意思,心想:莫非皇帝聽聞我起兵謀反,兵臨京畿之地,便援兵于他,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那又怎樣,這張家口守將我記得他的名字叫做陳守中——是個漢人將領,還是本王當年力薦于皇上,讓人守護京師門戶之地,否則他何能有些之為,想來應該會顧念舊情,應該開城納降,可是今日本王已然兵臨城下,卻不見他開城納降,難道……
忽然城墻之上出現一員大將,氣度與眾不同,透著無盡的威嚴。他居高臨下,大聲言道:“下面可是已被褫兵權的攝政王?”多鐸見他還識得自己,心中不禁寬慰,心想他是不是要開城納降,為本王所用?然而這位守將陳守中忽地話鋒一轉,又道:“王爺你心存謀逆,起兵為反,難道不知道這是誅九族之不世大罪?如果王爺肯聽標下一言,那么未始不會罪愆全無,皇上也不會追究死罪!”
攝政王實在未料到這位陳守中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心想:好,我倒要聽聽你的下文。陳守中中氣充沛,揚聲而言道:“王爺你和皇帝本是血脈相連,與當年的大行皇帝亦是同氣連枝,請問又何必同釜相煎,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所以對天下子民仁義為之,豈但王爺?所以回頭是岸,標下請王爺及時止損,懸崖勒馬,猶時未晚!”多鐸聽這一番話,不覺得十分好笑,不禁仰天長笑道:“好!好!陳守中你真是忠君愛國,你說皇帝顧念親情,可是他卻將本王于北方苦寒,不毛之地,你說他以仁孝治天下,難道這便是他的仁孝?本王非但是攝政王還是他的親皇叔?便是如此他還要下殺心,要置本王于萬劫不復之地步,何有親情何言?”
陳守中見他強詞奪理,心想:多說無益,索性拿出皇帝詔旨,以正視聽,讓世人得知他此次起兵作亂言不正,名不順,乃是師出無名!以為動搖士心,不攻自破,乃是上上之選;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也!這陳守中身為這張家口守將,扼京師門戶之首要,自然于用兵攻心之道了然于胸,否則皇帝不能讓他在此守備,因為嘉慶皇帝于用人之道往往有獨具慧眼之處,非常人所及。這陳守中心中對皇帝感激涕零,認為皇上對他有知遇之恩,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也!所以他篤定了守城之信心,他先前也接前鋒兵士所報說這位攝政王殺氣沖天,似乎大有扭轉乾坤之勢,以至他兵臨之處便是守城之將不是納頭而降,便是棄城而走,于城中百姓生死于不顧;只是他不能夠,他要堅守城池,以待皇帝調動年兵以援張家口,只是這幾日遲遲不見動靜,大約皇帝也有難言之隱,因為各地駐軍并非都是對皇帝忠義千秋,亦有人對皇帝心存不滿,亦有人觀風使舵,以為萬全之策,所以皇帝往往令不所出,心有余而力不足,又不足為外人道,只有隱忍,以期有朝一日一掃妖氛,再定乾坤!
陳守中手持圣旨高聲宣道:“朕自承大位以來,勵精圖治,砥礪前行,不畏堅難,每有困厄之時便想當年大行皇帝有言,要朕承大位,仁孝治天下,可是偏偏有人心存謀逆,意在朕躬!朕豈能視之不聞。念血脈相連,故開恩于法外。望其知過就改,不想其謀逆之心不死,意在禍亂天下,置生民于涂炭之中!朕心不忍,顧念親情,若置干戈為玉帛則天下幸甚!否則乾坤倒懸!朕令之所至,望軍士同心,降則法外開恩,若一味謀逆則格殺毋論!聽旨謝恩!”
攝政王多鐸見得這陳守中將這圣旨宣讀,心中一動,可是隨既又想不成,皇帝仁慈未必是真,因為他若一味仁慈只怕也坐不上這皇帝這寶座,自己萬不可以意志動搖,否則不免成為階下囚,那時將置身于萬劫不復之地步,莫如強行攻城,或可成功。這時身旁傅傳書見多鐸王爺神情變幻之間,多有猶疑,心下不免著急,因為他實在害怕王爺聽信人言,棄戈投降,那樣一來豈不是前功盡棄,一切成為徒勞。他自然不甘心,便悄俏言道:“王爺你順知一槍定乾坤,你便君臨天下;你若棄戈身降,不免有囹圄之厄;——雖然皇帝詔旨信誓旦旦,可是那只是惑人耳目的托詞,王爺千萬莫輕信,否則身降之時便是身死之時,所以王爺千萬斟酌,不可一時糊涂棄戈投降,否則身在囹圄便悔之晚矣!”
多鐸又不是沒有想到其中利害關系,所以聽了這傅傳書這一番言詞,更是篤定破釜沉舟也要攻城。傅傳書見自己言語奏效也是歡喜非常,只是臉上并不顯現出來,否則王爺該當以為他別有用心。因為他知道這位多鐸王爺性多猜疑,所以自己只有適可而止,不可過多諫言,否則他該當以為自己有不可告人的野心,所以他見多鐸下令兵士強攻護城河。
城上的陳守中見這位多鐸王爺公然違抗圣旨,一意孤行誓要與朝廷周旋到底,心想真是死到臨頭猶不知悔改,這真天作孽猶可為,人作孽不可活!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來,這又怨得誰來?他氣之所急,從一名巡城守兵手中奪過一把弓箭,搭弓上箭,一箭向那多鐸射去,好巧不巧噗地一聲將他頭上王冠射落。多鐸不意這陳守中膂力非常,弓箭更是驚人,一箭射中王冠,心中不免驚惶,因為如若再低半寸那么非射中頭腦不可。他能不心驚肉跳。傅傳書見狀,一馬當先,沖至護城河邊,亦是挽弓搭箭,嗖嗖嗖一連射去三箭,箭箭射向那陳守中。陳守中亦不是易與之輩,眼見的羽箭射來便用手中長刀去撩。在他本意將這羽箭拔落,只是他還是大意了一些,他不知這羽箭之中藏有毒藥。他雖一刀斬落羽箭,那么箭桿中空,其中毒藥粉末四下散開。他見情形不動,張口便喊:“有毒藥,快閃開。”他將士兵四下散開,只是他距離這藥末過近,不免吸入毒藥,但覺頭腦渾沉,面色蒼白,撲通倒地人事不省。一時嚇得守城官兵紛紛擁來,將長官抬下城墻到了軍營,只是人人束手無策,因為他們都是行伍出身,至于江湖之上的伎倆毒藥一道一竅不通,人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傅傳書射出毒箭,目之所及見到這位守將陳守中中毒倒地,心中暗喜,因為箭中所藏之毒乃是他潛心研治的毒藥,將世上最為厲害的七種毒蟲放在缽中,以蓋蓋之,不讓它們游走而出,也不投食,讓它們在缽中自行殘食,因為時間一久,它們必然饑餓,不免饑不擇食,便互相咬食,最后剩下一個毒蟲,便是那個最為厲害的毒蟲。傅傳書便將之搗死,將其晾干研成粉末,這樣一來便成為毒藥,只要人一嗅到便毒入頭腦,深入中樞神經,于事不知,形同死人,再無解藥,不過七日便魂歸離恨天!這便是其毒藥最為狠毒之處。這須怪這城中官兵守將不得,他們焉知這毒藥的厲害?既便有人知道,也無有解藥,似乎陳守中只有死路一條。可是陳守中的部下卻心有不甘,便張貼告示懸賞城中名醫國手為這陳守中將軍醫治!目下也只有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