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亞聽了謝苗講說這前因后果,心中不禁擔憂起來袁承天的安危,要知道他是初到羅剎國,于山川地形皆為陌生,只怕一不小心搭上性命——因為這斡羅斯地處苦寒之地,比之中土之寧古塔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民眾從來都是食用禽獸之人,以御冬日徹骨之寒冷,以至人人體力彪悍過人,所以性情也就暴戾,往往一言不合,舉手殺人往往有之;雖然朝廷幾次三番攽布法令禁止無故殺人,可是下面往往有恃無恐,全當耳邊風,依舊我行我素,究其原因是那普來孫親王勢力暗中擴張,王庭上下幾乎都是其羽翼,從來都是與皇帝的法令對著干,而且往往罪犯交于他處置,都是從輕處置,過往不究,以收買人心,以為己用;是以民眾更是好勇斗猛,殺人時有發生,而皇帝之令空有虛名,而無實際用處。索菲亞見這位親王皇叔行事實在不堪,便向父皇進諫,怎耐這位亞歷山大一世卻聽不得女兒之言,以為這位親王只是一時荒唐,待自己旁敲側擊,他終究會醒悟,懸崖勒馬猶為不晚,所以對索菲亞大公主之言便置若罔聞了,不予理睬。索菲亞公主見自己父皇處處念著這位親王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以至處處衛護,不予追究。她也只有無可奈何,以后不再提及,心想他終有一日多行不義必自斃!
袁承天雖于這里地形山川不為熟知,然而卻目之所極,只見遠處有座峻及于天的大山,便手提這普來孫親王一路奔行而去。本來昆侖派的內功心法,只要其人氣息不滯,便可以緩緩不絕,隨心所欲,所以手提這親王竟是隨心應手,只是有一點袁承天怕他稍有異動,便點他穴道,讓他不可動彈,所以不出半個時辰已到山趾。抬頭仰望,只見此山高可萬仞,似乎身臨其上,不敢高聲語,手可摘星辰!其氣勢直追中土之五岳,可見其險峻異常。只見山崖之上盡有苔蘚,只是現在是深冬所以便見干枯,呈現褐黃之色,又見山崖之間有已經生銹的短刃插于石壁之間,只是到了幾十余丈處便沒有,想來是昔年攀登之人到了那里便氣息不濟,中途便跌了下來,粉身碎骨性命不保!
袁承天這時回頭,卻見后面塵土飛揚,似有千軍萬馬馳來,可見是來救這位親王的,其為首一人正是那位皇宮武術總教練謝苗。他遠遠見到袁承天便大聲喊叫,意思自然是要他識相的放了這位身份尊崇的親王。只是袁承天不予理會,心想:那有你想的容易。他見謝苗所率騎兵愈來愈近,看了看,四下無處遁形,只有眼前這座高山可以避其鋒芒,所以更不猶疑,便伸手取匕首,向那上崖縫隙插去,背負這位親王向山崖攀去。漸漸地到了幾十丈之高,此時謝苗已帶騎兵趕到,見袁承天藝高人膽大,已經背負這位親王向上還在一點點攀登。他是受皇命而來,要解救這位親王回皇宮,否則他無顏再見皇帝,正所謂:臨危受命,不得不為!
他眼見得袁承天漸漸向上,也顧不了太多,便要依照他的方法向上攀登,只是他無有此能,內功不濟,匕首只插入石壁少許便自落下,氣得一頓足,不再用匕首插石壁,回身命令弓箭手張弩射箭,只見羽箭紛紛射向袁承天。只是此時已不是弓箭所能及,紛紛射在他腳下。謝苗見弓箭所不及,氣得一腳踹翻一名士兵,奪過他手中弓箭,親自張弓搭箭射去,奈何依舊不濟,箭羽落空。那名士兵被他踹翻,見他也武功不濟,心中也不屑,心想你自以英雄了得,其實也不過如此,此之那位攀登懸崖的少年只怕差之甚遠。他的神情不免透著輕視,只是謝苗轉頭之時他便又恢復了平常之色,透著恭敬的神情。
此時袁承天面前懸崖石壁,那有機會回頭相看,初時還聽到弓箭嗖嗖之聲,過了片刻卻不見動靜,大約是他們射之不及,便也灰心喪氣了。他不免回頭下望,這一看,不由得心中驚怖不已,只見謝苗他們此時已如螻蟻一般,星星點點依稀可望,心想如果適才自己被其的中,那么跌下去非粉身碎骨不可!想至此,背后不由升起一股涼氣,后怕不已!只是他不明白這謝苗為何如此大膽,不敢累及自己背后的親王么?其實他哪里知道這謝苗是要皇命而來,皇帝有旨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所以他只有遵命而為,否則他那有那么大的見識,敢不顧后果射殺袁承天,那豈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其實先前亞歷山大一世之所以遲遲不對自己的這親王弟弟懲戒,只為自己的聲名,否則豈不成了殘暴不仁的君主,為人落下口實,今次終于有了借口,可以伺機除去這位隱憂,而又不著痕跡,豈不是一箭雙雕,兩全其美!只是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這位中土小子武功驚人,又豈是易與之輩。
這位普來孫親王雖穴道被制,不能動彈,可是他依舊可以感受到適才那如箭如飛蝗,如若有幾枝射中,那么他和袁承天只怕已然命喪當場,想想都脊背發涼,不由后怕連連,隨之又生起一股憤恨,心想皇兄皇兄你好毒辣,竟然不顧我這位親王弟弟生死安危,你這那是讓這謝苗來搭救我,分明是要我死!好,皇兄你不仁,休怪將來我不義。他心中已生起了篡位奪權之念。只是他也不想想自己現在命懸人手,生死叵測,便妄想奪皇兄之位!
他再看時,這位少年英俠已背負自己攀登至山巔,只見他身形用刀,用腳一撐下面突兀的石塊,身子已然騰空而起,輕靈靈一個轉身,落在山巔一塊平臺之上。此時袁承天身處這萬丈之仞,四下無有遮攔,正是罡風凜冽,吹得人衣袂飄揚。冬日本就酷冷,更兼北風獵獵,幾乎立足不穩,還好袁承天身有武功,所以便把持的住,不為所動!可是這位親王卻是不成,休看當時在王庭宮殿可以和袁承天交手數十合而不見敗績,全因他會使那五虎斷門刀的不傳之密,否則他又豈是袁承天之對手,此時北風呼嘯,天地變了顏色,眼見便是一場大雪。袁承天雖可經受,只是這位親王卻是不能,臉色變的紫青,呼吸也微。袁承天自然不能見死不救,所以解了他穴道,讓他可以呼吸暢快,這樣一來血脈流動,便不會有性命之憂。只是時間長了,這位親王忽然四肢僵持,不為所動,似乎是體內經脈逆行所至,便是那走火入魔之兆。袁承天見了,不加思索便以雙掌抵住他背后命門穴,以自己玄門正宗之內功輸入他體內,不出盞茶功夫,只見他頭頂白氣氤氳,裊裊向四下飄散。袁承天此時收掌,因為方才可以感知他體內的脈象不再亂走亂撞,趨于平靜,已然了無大礙,于性命無憂。他轉過身來,只見這位親王臉色少霽,已恢復常態,心中終于出了口長氣。雖然有時別人千方百計害他,他卻不念舊惡,只以仁慈寬大待人,因為他總是勞記師父所言:為人處世,第一要義,光明磊落,不可有欺天瞞地之心,方可行大事……只是此言猶在,可惜斯人已去,世上再無那不老仙趙相承趙掌門,不想他英雄一世,卻生子如此……袁承天每每于夜深之時想起過往之事,總是念念不忘師父的恩情,可惜他早早而去,不能見到反清復明大業的成功,更不能再去石頭城拜謁明孝陵,那明志之詩又響起在耳邊師父那拜謁明孝陵:春風又見人間事,落花時節清明日。我自笑天為他人,誰人為掃天地事?
忽然這位親王夢囈般地說道:“世人皆知有我皇兄,而不知國中有我。他們平日看輕于我,以為我無關緊要,可是我心又不甘,偏偏要做出一番事業給他們看。母后也輕視于我,以為我只會風花雪夜,無能于政事,皇兄處處都壓制著我,總以為我不堪大用!可是他們哪里知道我心中的報負,可惜無有機緣。我只有在夜深處獨自哀悼自己身世飄零……也許在世人眼中我是親王,世人所不及,可是他們知道皇家也有冷酷無情,有時甚于常人。我大志不得伸,只有于夜暗之時哀悼造化能人,可恨這昏憒的昊天,該死的臣下,他們都心底里以為我不堪大用,所以人人都輕視于我!”他這一番自言自語,似乎是自己對自己說,又似說給旁人說。他見袁承天對他視若罔聞,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怒氣,一拍身旁一拍石頭,怒斥道:“你難道也輕看于我?”袁承天道:“親王,我不是輕看于你,而是你要顧及天下民眾,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禍害天下庶民。”
這位親王聽到袁承天勸說自己要為國為民,不由又是冷笑連連,說道:“你以為我皇兄得來這皇位便光明正大么?不是的,也是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得來,否則這皇帝該當我來做!試問自古而今又有幾個皇帝是仁慈的?便是你們漢人皇帝之中那一個不是機謀百出,害人無數,有時連自己的手足兄弟都不放過,對制下百姓……”他頓了一下,見袁承天聽他說話不慍不怒,似乎坦然受之。他又接著道:“所以世上的人心都惡,皇家更甚于民間,只是為了得世人夢寐不可得皇位,有時甚至血流飄杵,那有什么同胞親情可言。”袁承天見他說得正氣浩然,似乎竟許久的怨恨全都說了出來,——而且是對他這個外人,心想:原來這位親王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倒是我小覷了他。
普來孫親王話鋒一轉,說道:“待這謝苗和兵士回轉皇宮,咱們也便下山。我要回到皇宮質問我皇帝哥哥為什么讓人一并要射殺咱們,難道他不明白那樣一來豈不兩個人都要死?”袁承天見他說的認真,心想:咱們只怕一時半刻也下不去。因為我見這山四處絕壁,孤立于這荒原,那有攀登之處,適才我背負你上來,是一時血氣之勇,為情勢所迫,不得以而為之,正所謂人在險境,自然而然激發異于常人的求生的意念,而今只怕一時半刻做不到。他雖有這種想法,卻不可以對這位親王說起,因為以他之性格,他未必肯聽,也未必肯信,只有緩圖之;因為四下孤伶伶,無人打擾,正可潛心修練這昆侖派的內功心法,平日里東奔西走,心緒煩亂那得空閑,現在正好借此時機潛心一致練習功課,至于那五虎斷門刀掌門人本盡忠的下落俟后再問也不遲。
此時大風呼嘯吹來,將山巔的枯草塵土吹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只有青嗒嗒的大石,裸露出來,呈現于天地之間,孤獨而冰涼,讓人心中不由生起了一種莫名的憂愁。想起一路所見這國中之人面目黎黑,人人愁苦,殊無歡顏!大抵是為生活所迫,所以人人含悲忍辱,勉強過活;而王庭之中王爵侯爺又另當別論,他們衣食無愁,過著錦衣玉食般地神仙生活,至于世上黎民的苦難,只怕他們不與愿聞,也無心去憐憫關懷,因為他們只是想如何千秋萬代保著自己的爵位不受別人覬覦之心,侵犯之意,至于別人無盡的苦難那便置若罔聞。這豈非都是天下君王的通病,他們只想自己的皇族萬代傳承,風花雪夜,至于苦難中的人則視而不見,仿佛他們和庶民是兩個世界,不同在一人間!
袁承天的認知之中,從小而今,以一貫之,以為天下無所謂貴賤高貴之分,世上眾生本應一律平等,無所謂什么三六九等,高貴之分,所謂眾生一律平等,人人皆可為王,只要你睿智過人,心懷天下蒼生,不為一己之念,為君為王又有何不可?只是他這想法太過不合乎現實,而且驚世駭俗,難以為當時之人所接受,因為在世人固有認知之中從來皇帝之位便是上天的授與,所謂天命所歸!便是那位嘉慶皇帝,只怕他便不這樣認同,如果他聽到這位袁兄弟有這想法,而且公然說出來,那么一定認為他是大逆不道,因欺君罔上之大罪,是要誅滅九族之禍事;又況且在他看來,朕受命于天,該有這天下,旁人豈能覬覦?
袁承天正在跌坐習練內功心法,忽然天空下起了紛紛大雪,一時間仿佛整個天地都在這大雪裹挾之下,又兼北風呼嘯,人居高處,反而有些飄搖,如果是尋常之人早已被北風吹下山巔,還好這袁承天和這位普來孫親王都是身有武功之人,所以便不為所動。只是北風吹來,大雪勢急,撲打人的臉面和頭腦,更有雪片落入脖頸之中融化,立刻讓人有種冰冰冷冷的感覺,時間久了便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冰冷,直透人心,加之此時氣溫極低,所以這位親王便有不能承受之重。他站立在袁承天身后,強大的北風吹動之下,真凍得他身體發抖,嘴唇開始發青,神情也有些恍惚。袁承天只有起身收功,四下張望,要覓山洞以避這大雪和大風,因為時間久了只怕兩個都要被大雪覆埋,抑或凍僵。
夜色黯然,天空更加陰沉的可怕,四下只有北風吹冷大地,仿佛山趾之下還傳來野狼的嗥叫,除此之外似乎其它野獸的叫喚。袁承天這時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山巔,只見南北周長幾十丈之余,其間羅列雜石,每一塊都逾千斤之重,所以它們不為北風所動,經年累月在那放著,仿佛一位智者看透天地,看透古往今來的興衰戰事。
袁承天不畏艱辛,在北風催打之下向西北尋去,雖然頭頂天空是大片大片的雪花撲打而來,可是他都不在乎!這點困難又算什么?想當年他小的時候,同齡人都在父母呵護之下成長,而他卻早早踏入塵世,為生存四處奔走,向人家乞討,有時人家非但不給他饅頭,還會用木棍擊打他瘦弱不堪的身體——因為擊打一個小乞兒不會被律法所追責,因為他只是一個無依無靠,孤苦伶仃人人盡可欺負的小乞兒!所以他早早便感受到這人世間的凄涼,在這世上除了爹爹和娘親是真心呵護他,保護他,別人都是虛情假義!他也在大雪天沿街乞討,雖然受盡別人的白眼,可是他從來沒有自暴自棄,因為他心中明白,你若一蹶不振,豈不正是別人想看到的,更況且圣人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又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忽然一陣北風急旋而來,裹挾著袁承天不由向前沖去,因為這一路他背負這位普來孫親王已是筋疲力盡,力有未逮,更兼山巔之上北風呼嘯,吹得人頭腦發暈,又兼此時肚中饑餓,更加承受不起,腳下難免虛浮,任由東南西北風吹來搖去,心中仿佛一片空濛,心無所著,眼前仿佛又現那清心的嫵媚多姿的容顏。忽然一陣北風急旋而來,吹散了清心的容顏,于蒼茫之中又出現了碧兒那欲嗔還休,欲怒不止的戚戚愁容——想見她娘親早去,而今爹爹又去,在世上她似乎再無至親之人,至于這位掌門大師兄也就罷了,不必再提,因為傅傳書總是心中藏著害人的計謀,從來都不是光明正大,所以碧兒心中從來都未看重他,以為他現在雖是掌門,實在不堪重用,可是爹爹臨歿前卻將那掌門信物衣缽交給他,讓他執掌這偌大的昆侖派,實在有些讓人想不通。可是后來想想大師兄定然使了非常手段,挾迫爹爹交出這掌門信物,否則爹爹再糊涂也不至于將掌門之位交由他執掌,可是現在一切都成事實,再怎么去做都是于事無補!可是她又實在不愿意見到這昆侖派在大師兄執掌之下日漸沉淪,以至于置身于萬劫不復地步。
忽地此時昊天之上忽地一道驚雷自上而下,在這山巔之上爆炸開來,只在袁承天身前二丈之處。他頓是從臆想中驚醒,只見眼前不遠處有座大石被這驚雷炸碎,顯出山洞,里面黑魆魆不可見人。他便從腰間取下火折,打亮照明前進,只見是個深不見底的山洞,里面卻是濕漉漉,既便如此也比外面強之百倍,因為可以抵御刺骨的寒風。他四下張望一下,不見有什么異樣,便轉身出洞。只是他還是過于疏忽,全然未注意到這山壁之上刻著羅剎語,只是那些文字曲折仿佛蝌蚪,所以當下他并未留意。
他來到普來孫親王身邊,只見他有些僵立似乎血脈凝滯,不能能行。他便以自己體內真氣融會貫通于他體內,因為世上之人經脈穴道皆是相同,并不分彼此和種族。所以袁承天打通他的經脈,不一刻這位親王便恢復如常。袁承天當下也不及多言,帶他到那山洞之前,說明可以棲身避風,不為其害。這位親王自是喜出望外,奔進山洞,可是新得憂愁又自隨之而來,肚腹之中已是饑腸轆轆,叫個不停。袁承天適才于尋找這山洞之時發現山石之旁竟生長有桃樹,上有果實,雖然已干枯,可是似乎還可以食用。他出洞躍上山石摘了幾枚,轉身進洞,給了這位親王三枚,自己留下二枚。親王見這桃子已然干癟,而且上面蒙有塵土,眉頭不由皺了皺,說什么也吃不下去——因為這位親王一向養尊處優,幾曾受過這奔波勞頓之苦,又況且現在又在絕境之中,所以他不免有些氣憤交加,心中不由對這袁承天甚為惱怒,心想都是這個渾小子挾持自己到了這不毛之地,上不著天,下不挨地,生死茫茫不可預知!如果不是他挾持自己而來,此時正在親王府中飲著葡萄美酒欣賞歌妓舞蹈,有暖爐洋洋,真是說不出的愜意……可是目下自己卻身處危境,似乎隨時都有性命之憂,——雖然現下這袁承天對自己還算恭敬,可是將來未始不會忽起殺人之心,因為自己武功不濟,全然不是他的敵手,想到此他心中不由升起隱憂,四下打量,盤算如何除卻這個絆腳石。
袁承天那會想著這位親王心中打著害人的主意。他又將那枯樹枝折來堆在洞中點燃,立刻暖意上來,不再寒冷。普來孫親王并不看他,也并未說出感激的話,似乎袁承天所做之事本就天經地義。袁承天心知他定是惱看自己挾持他而來,受這苦楚,所以也并不放在心上,對他坦然受之。
篝火之光照著石壁,袁承天倒不如何十分在意,可是這位普來孫親王忽然見到那石壁之上所刻之文字,便是一驚,因為這分明是羅剎文字,記載本國的武功秘要——是為科斯特霍洛月家族的武功,其間包括內功心法、刀術、劍術與暗器手法!——其實這羅剎國的拜月教教主伊凡便是出身于這科斯特霍洛月家族,本應武功卓然,然而身手武功卻是平常,只因未習練到這科斯特霍洛月家族真正的武功秘要,否則也至于為袁承天所敗,要知其家族武功從不外傳,只有本派弟子可以習練,外人無法修練。可是這家族武功秘要于百多年前付之一炬,從此世間再無人可以習得真正的家族武功,雖有所得也只是皮毛,不能登堂入室,不得共密要,所以拜月教雖聲名甚威,卻于武功一道不甚了了。
普來孫見了這石壁之上的武功文字,自然大喜過望,也顧不得吃袁承天給他的桃子,便盤膝潛心仔細觀看石壁之上文字,看到緊要處,便手舞足蹈,一時不能禁止。袁承天見他這情狀,便知這石壁之上定然刻著什么武功密要,只是可惜自己不懂羅剎語,所以不能領悟其中之意,只有作罷。
普來孫親王知道這位中土小子不識這石壁之上的文字,所以對他不理不睬,只是一門心思鉆研這武功密要,只是有一點他全然不明白,世間之武功大同小理,可以說殊途同歸。習練武功如果內力不濟,抑或領悟資質不夠,難免會走火入魔,經脈分崩離析危及于性命,只可惜這位親王卻然不明白這道理,本無資質,卻要強行習練這武功,不免經脈異動,氣息走入岔道,身體遲滯,四肢不能動彈。這位親王想要急欲求成,枉想一蹴而就,世上武功焉能如此容易便練就大成。
他此時急欲求成,結果氣息岔了,經脈不受控制,走火入魔,臉色潮紅,呼息不暢,如果此時無人出手這位親王非經脈俱崩,身死當場不可。袁承天見情勢危迫,便不加思索,出掌抵他命門穴,以內力摧動他體內的亂走亂撞之經脈氣息。好一會這位親王體內的經脈才趨于平和。袁承天也因他大耗體內內功心法,可是他覺得救人危難總是不錯的。
普來孫親王見他氣息微弱,躺在一塊石上休息,心想:他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只要自己以石相擊,他定然身死無疑!可是適才他可是以自己內力救危于自己,否則現在死得只怕是自己!自己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似乎不是英雄所為;可是待轉他恢復體內武功,自己再下手似乎為時已晚,才也不能夠輕易得手。一時間他頭腦之中思想渾亂,一會是要趁此時機殺了這個中土小子,一會是不可以,這樣太不人道,不是英雄好漢所為,是為人不齒的無恥行徑,一時之間思緒萬千,不得要領,所以他便在這山洞走來踱去。
篝火忽然啪地一聲,響了一下大約是燒干柴所致。袁承天從沉唾之中驚醒,因為這一路奔波實在困乏所以頭一著地便入沉,可是雖然在睡夢之中,而精神卻不為外物所縈,依舊神情注于頭腦,警覺自然異于常人,所以木柴響了一下,他便從夢寐之中驚醒,只見這位普來孫親王神情凝重,正自來回踱步,似乎心事重重,有什么事做不了決定!
可是當他見到袁承天醒轉,心中便后悔連連,恨自己錯失良機,沒有出手殺了這個中土小子,只怕以后再要出手殺他更加困難了。可是事已至此,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故且放之。袁承天從他的神情之中也隱約猜出他心中所想,心想:書上說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誠不欺我。他又向篝火添柴,火光映著二個人的面目,只是一個是坦蕩蕩,無所欺心;而另一個卻滿腹心事,要行殺人計謀。
忽然袁承天感到饑餓,四下看了看只有吃剩下的桃核,再無其它。他又見這位親王此時也顧不得桃子干癟灰塵,也自津津有味吃了起來,此時吃來堪此山珍海味,似乎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桃子更好吃的了。其實這也是他實在饑得不行,否則在平常他連看都不屑,人在困境,才知自由的可貴。
外面依舊大風裹挾著雪片吹落這山洞之中,只是這山洞幽深,所以這大雪只是吹落在洞口,并未能吹進里邊,所以二個人并未被襲擊到,只是外面的欲下欲大,毫無停止的意思。兩個人雖將那桃子吃了,可是也只是暫時緩解饑餓,終究撐不了太長時間,不一刻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可是四下再無食物,兩個相對凄然一笑,心底里升起一個念頭,難道我們便要餓死在這山巔之上?其實袁承天不是沒想過再行攀登下山,只是此時氣溫驟降,冰雪結凍,又況且手中無有短刀,如何可以下山,既便有也是不能,因為冰雪一凍,刀劍難入,所以這條路行不通,只有想別的辦法。可是除此之外那有別的辦法?兩個人都陷入了沉思。時間久了這位親王便有些招架不住,難以忍受,可是身當此時也只有忍受。
其實袁承天又何嘗不是如此,只是他不愿表現出來而己。普來孫親王見這袁承天坦然面對,心想:這中土小子年紀輕輕,卻有如此的定力,也著實讓人意外;其實他那里知道這袁承天也是忍受的饑餓帶來的痛苦折磨還有這一路的顛簸,初時他背負著這位親王一路攀登到這山巔,初時倒不覺得身體發膚痛楚,那時因為他心系于生死一念,所以將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便無所畏懼,而現在雖然生命無憂,可是一旦松懈下來便覺四肢骸都是酸楚——因為人在生死攸關之時,往往自身可以發揮較之以前十倍百倍以上的能力,這本就是常理,也是人人在生死之時都可以激發體內的潛在能力,并非身有武功之人可以做到,世上之人,人人皆可做到,只是能力大小的區分!
袁承天在這山洞之中,但覺百無聊賴,心無所寄,便向山洞深處走去。普來孫親王則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任由肚腹之中咕咕亂叫,也不去理會,因為于饑餓難奈之時他忽然悟出一個道理,你越是去想饑餓偏偏便找上你,讓你更加饑餓難忍,所以索性不去想它,那么饑餓便不再那么難以忍受!所以他便自坐定,目視鼻,心無所念,去想以前自己在親王府風花雪夜的快樂時光,以期打消這心中的饑餓所帶來的困擾。
前面是亂石,袁承天一不小心踩在一塊尖石之上,身子不由得趔趄,向前搶出。他于自己將倒未倒之時,已是騰空而起,左腳踢右腳接連幾個騰轉向前已是丈余開外,身子落在平地。此時這洞內已是漆黑一片。袁承天甫一著地,便覺腳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圓溜溜的東西。他更不加思索,身子向前搶出,忽聞惡風不善,只聽嗖嗖地聲響,似乎便是那弓箭,帶著勁風而至。袁承天于百忙之中身子縱起,用手勾住那山洞之頂突出的石塊。此時足底有冷箭嗖嗖射過,于黑暗之中可見這箭簇之上有藍光,可見這羽箭之上涂有那見血封喉的毒藥。
袁承天堪堪躲過這要命的毒箭,神情稍懈,不防山洞左側忽地有石塊襲來,讓人防不勝防。還好袁承天身形又轉向右避讓,不防右邊石壁竟又尖刃突出,刺向他將抵未抵的手掌。袁承天此時也是驚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未想到這石洞之中竟藏有這殺人的機關暗器。可見這山洞之中布置這殺人暗器之人心機歹毒,他先不在洞口設置,否則便會讓人先知先覺,便不會中其計謀,而是在山洞深處設置這害人的計謀,讓人防不勝防,不可謂不機謀百出。還好是袁承天撞到,如若是旁人早已身中暗器死亡。
袁承天忽然想到自己身上還有火折,便于黑暗之中打亮,這才發現自己適才腳下所踩乃是一顆骷髏頭,心下不由更驚,心想這山洞以前一定有人來過,而且有過爭斗,否則……他張目之間又見前面不遠處有把弓箭,雖然有些生銹,但是弓弦還可以使用,只是弓背有些繡跡,但是還可以彎弓射箭,又見這把鐵胎弓之旁竟然還有些許弓箭,箭頭還有光澤。袁承天拿起這把鐵弓,只見上面寫著羅剎文字,他并不識得,其實這也無關緊要。他便隨手掛于手臂之上,再向前行只見已是盡頭,又見倚石壁而立幾具骷髏,心想世上之人為名為利而爭斗不休,到頭來不免成了骷髏,什么千秋霸業都成幻夢!——想這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所為何來?皆不如我道家之和光同塵,清靜無為!——可是有時卻又不能,如果世上之人,人人置身世外,那么君王一己行事,天下民眾蒙難,豈是人間正道?想到至此,袁承天不由得又豪氣大張,心想民族大業,我輩堪為!想當年那漠北蒙古英雄鐵木真橫掃八荒,一劍六合,南爭北戰,從西而東,掙下了曠世績業,國土之廣自古而今罕有,是為蒙古人中不世出的英雄!可是不過百年,便自灰飛煙滅,為我洪武大帝所滅,可說漢人不懦弱!而今神州陸沉,九州同悲,雖然嘉慶皇帝勵精圖治,旰衣宵食,可是終究是寄人籬下,不得自由!所以這天下也只有袁門一支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禮,只是這袁門之中未必人人都思著故國,恐怕也有人不屑于這行為,以為終不可行,因為以一人對抗一國,事無先例,只怕難以奏效,袁承天也知道此事不可為,可是也要為之!因為他體內是流淌漢人的血,亦有先祖袁督師不滅的浩然正氣,所謂: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他心志躊躇回到篝火旁。此時這位親王已收起打坐,見到袁承天忽然多了一把鐵弓,而且還弓箭,甚是奇怪。袁承天只說山洞深處有前人遺落弓箭,并未提及那暗器機關,以免這位親王尋根求底,自己對他恐怕也解釋不清。這位親王聽了也是嘖嘖稱奇!
次日天氣放晴,天空不再下雪,只見晴空萬里。袁承天將積雪分開,站在一塊空地之上,心情便為之開朗,心想:此時身處這萬仞絕壁之上,如果可以修心養性也未嘗不是好事,只是自己總然不能做那世外之人。不知何時普來孫親王也來到他身后,說道:“本王從來沒想到有今日之厄!想這絕頂之巔,本應是臨風感慨,吟歌之時,只是時候不對,大雪覆蓋,萬里如銀,真是個銀妝素裹的世界!”
袁承天聽他說得這話,心想世上之人,誰人不想修練武功于巔峰,只是世間幾人能夠?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剛要說話,忽見這蒼穹之上有一只大雕在盤旋,似乎在覓食,而且長長唳鳴,可見也是好久沒有裹腹,是以也是急于尋找目標,忽見這山巔有二個人,便展翼極力俯沖而下,向著袁承天撲來。袁承天見狀隨手撿了碎石擲去。那雕兒見狀便又盤旋展翼而去。普來孫親王見狀,說道:“可惡的雕兒,看本王射殺于你!”他不由分說從袁承天背上取下弓箭,拉弓搭箭,嗖地一支羽箭破空射去,可是究是他膂力不夠,箭到中途便跌落下來,可是他猶不肯罷休,又是一箭射去,可是還是差那么一點,氣得他將弓箭摜在地,“可惡可惡。”也不知道是說雕兒可惡,還是說自己武功不濟。
袁承天輕輕拾起這位親王摜在地上的弓箭,擦拭長弓箭上的雪水,然后蹲樁馬步,凝神貫力,只見他神情莊嚴,左手持弓,右手放箭,輕輕拉弓,然后氣息平穩,不急不躁,不似適才這位普來孫親王的急于求成,心急氣躁,然后弓箭射出,只見一道白光直沖云霄,不偏不倚正射中那只兇巴巴要擇人而噬的大雕——一箭射穿正貫穿肚腹,一溜跟頭重重跌在袁承天面前青石之上,撲楞幾下眼見不活了!
普來孫親王見這袁承天如此膂力過人,心中也是驚嘆不已!突然一個念頭又升起:這個中土小子不除,終是我羅剎國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