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王不屈向雨志拱手抱拳行了一禮,可笑自己父親竟給自己起了這么個名字。王不屈?嘿,該叫王屈才對“雨公子,小的只是剛到此處,還不知曉發生了什么事情,雨公子可有什么事情嗎?”
看著面前王不屈揣著明白裝糊涂,雨志心中泛起一絲冷笑:“這小乞丐驚了我的馬,險些讓我掉落馬背摔成重傷,正要王大人給我主持公道呢。”雨志重重的說出“王大人”三個字,語氣中的揄揶不言而喻。
“啊這,小的還未聽說過人沖撞馬的罪責,這該如何定罪?小乞丐,還不來跟雨公子道歉?”
小乞丐怯怯沖著雨志道歉,聲音帶著一絲哭腔“對,對不起,我,我以后,不,不敢了。”小乞丐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道歉,更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她懂得饑餓的滋味,也懂的冬風的凄冷,可她卻不懂得人心險惡遠勝饑餓百倍千倍,遠勝冬風千倍萬倍。他也不懂得小奕哥哥再次摟著自己的手臂為什么愈加用力,她不安的扭動了兩下身子,聲音很輕“小奕哥哥,疼”
楊奕用力的手臂緩緩放松,可藏在小乞丐身后的另一只手卻緩緩握緊,手指太過用力扣進了掌心,手指指尖已經泛白,楊奕身子甚至都有些顫抖。
“小奕哥哥,你冷嗎?等爺爺病好了我把我的被子給你蓋好不好?”
“沒事,哥哥不冷,哥哥只是看到你開心”楊奕聲音嘶啞,喉結抖動,音色都有些變形。
“光道歉怎么行?十兩銀子什么時候賠給我?”眼看雨志還不愿善了,圍觀的眾人一片嘩然,相互交耳竊竊私語,雨志狠狠的瞪著圍觀的眾人,環視之下無人敢與之對視,連聲音也消失了。看街道再次安靜下來,雨志這才滿意的露出了一絲笑容,對自己的威勢很是滿意。
“王大人,還不趕緊秉公處理?是要我到城主府擊鼓鳴冤嗎?”
王不屈臉色也不是很好看“雨公子,這小姑娘只是一個小乞丐,哪里有十兩銀子賠償給你,要不您發發善心饒了她這一次?”
“哼,我看你是老糊涂了,饒了她這一次?那我的馬怎么辦?”雨志拍了拍胯下駿馬頭顱,已經有了一絲不耐,這王不屈還在渾水摸魚,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再在這里敷衍了事,他這個衙役也就做到頭了。未曾想,王不屈還未開口,那個救下小乞丐的店小二竟先說話了
“雨公子,這十兩銀子我替她給,您饒了她這一次吧。”楊奕從懷中掏出錢袋,錢袋中全是零散的碎銀,這些銀子是他在悅來酒樓省吃儉用存下來的。楊奕是個孤兒,從小就沒了父母,是家里舅舅將他撫養長大。可舅舅家里也不富裕,還有兩個孩子。舅媽開始雖沒說什么,但時間久了免不得一些牢騷,抱怨家里本就不富裕,這又添了個吃干飯的,每次這樣說最終都會與舅舅大吵一架。次數多了,為了不拖累舅舅,楊奕這才主動從舅舅家搬離,來到這尚海鎮謀生。
雨志本就因楊奕從自己手中救人而不喜,看他竟敢再次為小乞丐出頭,當下不再猶豫揚手就是一鞭。啪的一聲輕響,鞭子抽在了將小乞丐護在懷里轉身背對著雨志的楊奕身上,并不算太過單薄的棉衣根本擋不住那鞭子的力道,瞬間便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后背一道傷口足有兩掌之長,劇烈的疼痛令楊奕身體劇烈的顫抖,他咬著牙一聲不吭。啪,又是一鞭。后背棉衣應聲而裂,兩道傷口相互交錯“嘶”楊奕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吼,可仍舊死死抱住懷中的小乞丐,不能轉身,更不能逃跑。圍觀的眾人議論連連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一步,一眾孩童嚇得連連后退,悅來酒店的老板看著自己的小二被雨志毆打卻置若罔聞,好似什么也沒有看到,一言不發轉身進了酒樓內。
“嘿,還是個硬骨頭,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的馬鞭硬。”雨志揚起手還想再給這不知死活的店小二來上幾鞭子。
“住手,眾目睽睽之下雨少爺怎可當眾行兇?”王不屈內心雖然恐懼,可終究還是開了口,這里這么多人,想來雨志也不敢真個明目張膽的對他下手,大不了此事過后帶著家人換個城鎮生活,這狗日的尚海,外地人不待也罷!
雨志手中鞭子應聲而停,冷冷的目光盯住王不屈的臉龐“王大人既然開口了,小人不敢不從,既然如此,就請王大人壓著我與這對偷我錢財的小偷去衙門開堂審理吧,相信城守大人定會為你我主持公道。”雨志緩緩下馬,當著眾人的面從懷中掏出兩腚金子,又在眾目之下,毫不避諱的將那兩腚金子塞進疼的齜牙咧嘴卻仍然不愿放開懷中乞丐的楊奕手中,順手摸了摸小乞丐的頭,嚇得小乞丐梨花帶雨,淚水橫流。“你我衙門走一趟吧。”雨志嘴角帶笑目光卻是無比兇狠,轉身又狠狠盯了王不屈一眼,這個衙役好日子過到頭了。
“雨公子,眾目睽睽之下你當眾將金子塞進他們手中栽贓陷害,是否有些不妥呢?你真當這滿街百姓都是瞎子嗎?”王不屈自知已經得罪了雨志,打定主意要搬離尚海這座表面繁盛但背地里已經腐爛到骨子里的城鎮,當下也不再隱忍,正面發聲,直視雨志冰寒的目光“城主府早有嚴令,城內不得乘馬搭轎,雨公子對城主律令置若罔聞,縱馬于鬧市,更是出手傷人,當眾陷害。置城主府律令威嚴何在?置云雨山律令威嚴何在?置我氤盎界律令威嚴何在?雨族雖是尚海第一氏族,在云雨門內勢力龐大,但終究只是氏族豪門,不是官府衙邸,你如此行事,我問你,你雨族莫非是要反嗎?”王不屈洪亮的聲音回蕩整個街道,言語犀利,句句誅心,一口氣將心中之郁傾吐而盡。先給他扣個謀反的大帽子,自己現在畢竟還有職位在身,他雨志即便家族勢力龐大,身份尊貴,可自己擺明了公事公辦,他若敢再囂張跋扈,事情鬧大了,雨族也保不了他。
“好”
“王衙役說的太對了”
“抓雨志法辦,還尚海清明”
“打死這個畜生”
“將雨族徹查到底”
雨志苦尚海久矣,隨著王不屈的爆發。圍觀百姓拍手叫好,齊心聲討雨志,壓抑的情緒被瞬間點燃。
雨志先是愕然,緊接著惱羞成怒,滿目赤紅“王不屈,你你好大的膽子。你們鎮長城守也要看我雨族臉色行事,你不過是一個小小衙役,竟敢對我大呼小叫,還有你們這群卑賤的外地狗”雨志環顧四周聲討他的百姓,也不管其中是不是也有正義善良知道明理的尚海本地人,一股腦全都劃分到了“外地狗”的群體中“不過是來我尚海城內討飯吃的下等人,也敢與我作對。做狗就好好做狗,敢不聽話將你們通通趕出城去,一幫外地刁民,我雨族在云雨門內有上百位仙人潛修,憑你們也敢妄稱徹查我雨族,不知死活的東西”
眼看眾人不聽勸告,王不屈甚至隱隱有上前動手的趨勢。雨志惱怒不已,直接用力捏碎了隨身玉珠,一股霧氣瞬間迸發,籠罩住雨志整個身型,雨志雙目赤色更甚“你們一個都別想逃,冒犯我雨族威嚴,今天我要讓你們這幫外地狗付出代價”煙霧出時迅捷,散去的也快,雨志話音未落周身煙霧已從身上騰空而起,飄散無蹤。
城中心,雨族族府,三道身影由府內奔騰而出,兔起鷂落間盡顯高手風范,不過幾個呼吸,便從雨族府邸趕至雨志所在街道。
三人不說御空駕云也算是飛檐走壁,甫一落地便成三角之勢將雨志眾人圍在中間。周圍原本怒罵聲討,提拳擼袖的眾人瞬間便鴉雀無聲,再無一人敢動彈分毫,雨族威勢,可見一斑。
為首之人鶴發童顏精神奕奕,身著青絲道袍,手提拂塵,落地之后并未先聲發難,看了看圍觀人數眾多,雨志至今身跨白馬,一位年輕后生護著一個小乞丐,背后兩道血痕觸目驚心,人群中還有一位衙役,哪里不知道這不肖子孫又闖禍了。當即先發聲責問起雨志來“不成器的東西,竟在城內乘馬,還不給我滾下來。”
雨志囂張氣焰瞬間全無,屁滾尿流般爬下馬來,跪地哭訴,語氣委屈,反倒像是眾人欺負他一般“三叔祖,這群外地人冒犯我雨族威嚴,渾然不把我雨族放在眼里,公然侮辱”雨志泣不成聲,反手指向王不屈“這衙役與他們坑瀣一氣,還污蔑我雨族謀反,實在可恨,論罪當誅。”
老者沒有理會雨志的惡人先告狀,側身看向王不屈“這位衙差,年輕人不懂事,公然在城內騎馬奔行,犯了律令,先生秉公處理便是,但我雨族對氤盎界忠心耿耿,謀反之事莫不可輕易言語,不能因為一個不肖子孫便為我整個雨族扣上這等滅族之罪,此事需得給我雨族一個說法。”老者神色從容,但語速不快,吐字生硬,想來是閉關久了,不善言辭。
王不屈看老者三人如此快速便從雨族趕到現場,知道自己萬萬不是對手。自己不過是練過幾年假把式,勉強算是個外門武者,但老者三人即便沒有筑基也為期不遠了,更何況謀反這種事情唬一唬雨志這種紈绔還行,對于老者這等人老成精的雨族長老級人物,根本行不通,反而會牽扯到自己身上。雨志不知老者具體身份,但看雨志稱呼其為三叔祖,必然是雨族長老級人物。
“雨長老說笑了,若雨志只是城內策馬,在下也不至于為雨族扣上這等大帽子。實在是雨志,騎馬沖撞行人在先,當眾行兇在后,更是眾目睽睽之下將金錠塞入這后生手中,栽贓其偷竊錢財,又揚言將包括我在內所有圍觀百姓趕出尚海,莫非這尚海是你雨族私人所有不成?”王不屈伸手指了指身體仍在顫抖的楊奕和他懷中瑟瑟發抖的小乞丐。
老者沉默片刻,突然出手,一聲慘叫響徹整個街道。眾人一陣愕然,雨志口中的三叔祖竟然親手打斷了雨志的雙腿,看著雨志疼的滿地打滾,聲音凄厲,雙目涕淚四流,圍觀的群眾瞠目結舌,大快人心之余又忍不住一陣恐懼,這老者看著慈眉善目,竟如此兇狠,連自己族中的孫子也是說廢就廢。
“這位衙差,后輩不知事理,做出這等行徑,吾已行家法,現將這畜生交由你法辦,是生是死全由城守大人處理,以示我雨族衷心。”
何止圍觀之人,王不屈自己也是久久沒有回過神來,自己不過是想為雨族扣個大帽子,好借由阻止雨志繼續欺辱這兩個可憐人,沒成想老者如此滅絕人性,直接就廢了雨志雙腿,還要將其交給自己,要知道按照律令城內騎馬行兇者,當羈押三日,沒收其馬,發配采石場采石半月,可以雨志這個狀態若真個按照律令處罰,可以說是必死無疑。這畢竟是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孫子輩后生,即便囂張紈绔,不務正業,老者也不應該如此激進。莫非,他雨族真的要反?一滴冷汗至王不屈額頭流下,如果只是雨志乘馬行兇行些紈绔之事,大可以教育一番賠錢了事,根本沒有必要直接廢了雨志雙腿,雖然雨族在云雨門內勢力龐大,即便是斷了雙腿,也定有些神丹妙藥可以接續。但為了一個小乞丐一個店小二這么做真的有必要嗎?老者發怒廢了雨志雙腿的原因根本不是雨志的紈绔行為,而是自己眾人扣下的謀反罪名。老者這么做是在表明一個態度,可如果雨族從未有過這等心思,又為什么要用如此極端的方式來表示忠心?王不屈不寒而栗,不敢再深想。
“雨長老嚴重了,既然長老已經執行家法,雨志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此事就此作罷,長老將其帶回療傷便是。”
老者拱手:“多謝”隨后示意同行而來的兩位老者將雨志帶回去,自己又向眾人抱拳道歉,這才轉身向雨族府邸行去,不過幾個瞬間便已遠遠消失在街角,連那神俊的白馬也不要了。圍觀眾人愣了片刻,這才歡欣鼓舞,慶祝起來。
“沒想到雨族長老如此明白事理,看來以前是我錯怪他們了。”
“是啊,沒想到雨志這個畜生也有今天,你是不知道他做了多少人神共憤之事。”
“上次街口朱屠夫只是因為見到他時晚了片刻沒有給他呈上上好的豬精肉,就被他用馬鞭生生打的臥床十天才好。”
“你這算什么,街尾的楊寡婦被那畜生強迫做那等事情,第二日就上吊自殺了,她娘家人身披素衣跪在城主府門口整整三日,最后仍是不了了之。”
“你說得是前年城外被雨志活活打死的楊勇之妻嗎?那可真是太可憐了,她那孩子可才六歲啊。”
“誰說不是呢?早知道雨族之人也有這等明白事理的,早該去雨族揭發雨志這個畜生了。”
“你們也別太樂觀,這次還得多謝謝王大人,若不是他,誰敢和雨志那個紈绔針鋒相對?”
“對對對,多謝王大人”
“謝謝王大人”
眾人紛紛向王不屈道謝,一時間贊美不絕于耳,百姓就差載歌載舞,普天同慶了。
王不屈沒有理會眾人的奉承和吹捧,快走兩步來到楊奕深前,扶起楊奕和梨花帶雨的小乞丐“來不及跟你們解釋了,此事沒有這么簡單,你們倆速速出城,趕緊逃,越遠越好,晚了就來不及了。”王不屈又詢問楊奕是否會騎馬,看到楊奕點了點頭,王不屈牽來雨志那匹白馬交給楊奕“速速離去,不要回頭!”
“那你怎么辦?”
眼看楊奕還在猶豫,王不屈氣不打一處來“別磨蹭了,你想這小乞丐跟你一起死嗎?”
聽到這里楊奕才認識到事情的緊急性,不再廢話抱著小乞丐上馬一路狂奔向城門而去,王不屈也不理會還在大肆慶祝的眾人,連忙向家里奔去,希望還能來的及。這尚海,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