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色燈塔

1、“你相信有活的畫嗎？”

熱騰騰的肉醬番茄卷心面、蘑菇奶油濃湯、海鮮芝心披薩，一樣一樣擺在了夏一跳和曲子面前。對座的黛娜邊用叉子攪拌淋了橄欖油的沙拉一邊說：“吃吧。別客氣。”

“要你請客，真不好意思。”曲子說。

“其實我有帶錢。”夏一跳說。

黛娜擺手道：“我一個已經工作的大人還請不起你們嗎？別想太多啦，我們也沒什么機會一起吃飯。”

夏一跳和曲子有些靦腆地拿起了刀叉。黛娜喝了一口檸檬水，感嘆：“年輕可真好。”

“你現在也不老啊。”曲子真誠地說。

“別提了，單位那個老頑童讓我操碎了心，女人老得很快的。”黛娜做憂愁狀。

曲、跳都笑了，御姐的活潑一面不是能經常看見的。曲子喝了一口湯說：“你不去幫那位……衛先生，沒事嗎？”

黛娜失笑：“他就比你們大幾歲，本質也是小屁孩一個，不用稱呼得這么正式。幫忙啊……懶得理他了。讓他碰碰釘子去。”

衛西地已經馬不停蹄趕到美術館去抓畫師了。臨走時他跟夏一跳打了個招呼，“快遞家族的公子，我知道你，你們在‘不規則’也很有名。”他說，“抱歉現在沒空多聊，我要趕緊去抓‘盜國九曜’。”

“九曜！”夏一跳面色一凜。

“嗯，我知道你們也打過交道，有機會我會好好跟你聊一聊。不過這次的家伙不需要你出手，我自己搞定就好。”

說罷他就如風離去，把其實也沒有想幫忙的夏一跳晾在原地。

“他既然也是‘不規則’的，應該也很厲害。”夏一跳隊黛娜說。

“實力不錯，情商不行，講笑話的水平就更差了。”黛娜翻個白眼，“其實他的頭腦也不太好。比如，既然知道目標在哪里，完全可以采取一些更有效率的行動，總是追著對方跑，只會慢人一拍，那可是九曜，怎可能等著你來抓？”

說著，黛娜將手機放在桌上，輕觸幾下，竟有一小幅屏幕投影在了空氣上，她又用手指拉扯邊框，讓屏幕更清晰了些，“‘怪力犯’事件我們立功了，上頭有獎勵，更新了一些設備。”

曲、跳如看科幻電影，嘖嘖稱奇。

“來，我們看看那個賊現在在干嘛。”

黛娜施展黑客手段，立刻進入美術館的監控系統，霎時間，千里之外的展品與游客便歷歷在目，黛娜縮小范圍，鎖定了攝影區。

“這是隨便一個黑客都能做到的，”她笑道，“這不比匆匆趕去卻撲了個空來得強？”

曲、跳叼著披薩，崇拜地點頭。

一位名叫“怒川”的攝影師正舉辦作品展，慕名而來的觀眾不少，但沒有人知道中間還夾雜了一個怪盜。曲子問：“怪盜是不是都會……易容？那樣的話，你能找出他嗎？”

“‘瞬息萬見’還做不到隔空讀取信息。”黛娜聳肩，“不過要找出他，也不需要使用超能力。這位盜賊綽號‘畫師’，有著極高的藝術鑒賞力與表現力，普通作品是沒法入他法眼的……我趁剛才有點時間，已經把網上所有關于怒川大師的資料都看了一遍，在他的藝術生涯里，哪些作品最有分量、最受偏愛，也多少有了了解。嗯，我平常也看一些藝術類的書的，反正碰一碰不花時間……綜上所述……”

鏡頭切換，黛娜指尖一點：“——就是他。”

曲、跳不禁屏住了呼吸，看著屏幕上的人。

一幅照片之前，站著一個胖子，身材高大，肚皮坦率地隆起，厚厚的頭發跟頭盔一樣包住了耳朵，一張大臉仿佛蘋果般紅潤飽滿，他把拇指和食指抵在雙下巴上，神情認真而投入。

“……這是盜賊？！”夏一跳張大嘴巴。世上胖子千千萬，眼前這位的形象倒是既不油膩也不愚蠢，是一個健康清爽甚至有幾分可愛的胖子。但是！就算不是死肥宅，盜賊給人的印象總該是靈敏的啊？這位胖兄被追捕時真的跑得動嗎？

“人不可貌相。”黛娜看穿他們的感想，“我們家辛烈大叔看著也不像什么‘三巨頭’吧？”

“他在看什么呀？”曲子好奇。

黛娜又按下一個鍵，另一角度的攝像頭拍到了胖盜賊的寬厚背影以及他面對的作品，“還是看不清的話，網上有高清版，這個時代很方便的。”黛娜說著一并調了出來。

他們于是看到了那張令畫師流連忘返的照片。

那仿佛是一張航拍。以俯瞰視角呈現一片緲緲云海，縫隙處散露著斑斕如油畫的山湖林原。一叢云朵后閃爍著兩個模糊的巨影，輪廓仿佛峰巒與長河——但這兩樣東西又不應該出現在天上。

這照片還不太清晰，有點像抓拍，畫面上的景物呈現出一種不安分的流動性。

通讀資料的黛娜已經比講解員更專業，介紹道：“這張照片評價并不高，但怒川大師分外重視它，據說是在一座燈塔里拍的。”

“這不是在飛機上拍的？”夏一跳莫名其妙。

“讓我們聽聽他本人怎么說吧。”黛娜說著，飛快地弄到了攝影師的電話，打了過去。

曲、跳看著前一秒還干練如名偵探的黛娜忽然變得像個賣保險的，她用剛畢業的實習生般乖巧的口吻說：“請問是怒川老師嗎？”

“你是誰？怎么知道我的號碼？”那頭是一個粗聲粗氣的男聲。

“我是《木棉晚報》的記者，我姓李，首先恭喜老師在我市開攝影展！我想給您做一個簡短的采訪可以嗎？”

黛娜現在的人設跟御姐形象差太遠了，夏一跳想象著辛烈要是在場，肯定得笑出豬叫。

“記者……名人還真是沒有隱私了。我明天會親臨攝現場，要采訪就等到時候吧。”怒川脾氣不好。

“請等等——”黛娜忙喊停對方欲掛線的手，“我只想問一個問題：為什么您如此偏愛《有生之年》？為什么它叫這個名字？”

怒川的態度一下緩和了下來：“難得有人注意到了它，很多人都認為它是無聊的失敗之作呢。哼，若不是這次影展要我列出迄今所有重要的作品，我也懶得讓白癡們欣賞它。”

“我覺得它的氣質特別不一樣！剛好它名不見經傳，我想趁這個機會聽聽它的故事。它是在一座燈塔里拍的對嗎？”

“啊，那座燈塔……”攝影師的口吻懷念起來，“很多年后我又回去了一次，塌掉一半了都，不知道現在還保留著嗎……算了。奇跡就是只能被少數人目睹的吧，有生之年，我不求知道真相；有生之年，我至少親眼看過……”

聽著那邊用唱詩一樣的聲音感慨，并且仿佛又要掛斷了，黛娜集忙說：“請詳細說說，我一定寫出很棒的報道。”

“呵呵，別傻了，小丫頭。寫出來也登不了的，只會被當成傻子。比如……你相信有活的畫嗎？呵呵……”

只剩忙音。

黛娜皺著眉頭收起手機，一秒恢復原形，推著眼鏡抱怨：“藝術家的脾氣真是琢磨不透。”

“最后那句什么意思？活的畫？”一直側耳旁聽的夏一跳各種不解，“他難道想說，燈塔里有一幅畫，畫的是天空，然后畫是活的，他之所以拍得很模糊，是因為畫會動？”

“嗯，聽起來的確會被人嘲笑。”黛娜說，“但如果真有那么神奇，也就難怪畫師要感興趣了。他的眼睛那么毒，總可以看出點什么吧。”

說著，她趕快重新調出監控，卻不見了胖盜賊，他已經離開了展館。

“走了嗎？他會去哪里？”

“一個賊對寶物起了興趣，你說會去哪兒呢？”黛娜說，“那座燈塔的位置，怒川老師也不是沒公開過，雖然那是非常犄角旮旯的資料，地方也并不好去，但九曜可不是一般的賊。”

黛娜以手背托腮，似笑非笑地看著夏一跳：“夏家弟弟，冒險的熱血又開始沸騰了嗎？”

“呃，沒有沒有。”

經歷得多了，夏一跳發現，超能力的世界是一個坑，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會有各種機緣將他拉進事件，越陷越深，仿佛推理漫畫的男主走到哪里都會碰到命案。但他到底不是“不規則”，并沒有主動去打擊犯罪的義務……夏一跳牢記著，他只是一名快遞員，他需要的是“進階”，做出更多成績，好得到“死者之國”的訂單。

而這次的事還關系到盜國九曜，夏一跳還記得他們首領的邀請。每當他煩躁“什么時候才能再見魯大”時，狄斯奈“我會帶你去死者之國”的承諾就會跳出來誘惑他，而他會迅速將那個念頭壓下去，當了賊可就沒法回頭了，他才不要主動去招惹九曜。

“哦，我也該回去了。”黛娜看看表，“雖然才離開半天，但如果告訴我，老師已經把派出所拆了，我信。一起走嗎？我幫你們買車票。”

夏一跳剛想回答，曲子拉了拉他的衣角，抱歉地對黛娜道：“我們想……在這里多呆一會兒。”

“哦？”黛娜善解人意地笑了，“好啊，難得來到別的城市，是該好好轉轉。木棉大學的環境很好，推薦參觀，木棉島商業化得有些厲害，但去鉆鉆小巷子還是挺好玩的，還可以在輪渡碼頭吃海鮮喲。”

“嗯嗯。”少男少女異口同聲。

“哎，年輕真好呀。”黛娜故作滄桑地說。

走出餐廳，送走黛娜，夏一跳看看曲子，莫名緊張：“真難得你會這么貪玩。”

“不是。”曲子搖頭，“我有話想跟你說。”

“……什么？”夏一跳忽然腦洞大開。早上三姐耍賴讓他替自己去時曾經壞笑地說：“這可是約會喲，約會！記得找機會告白！”

曲子說：“我的肩上，有一個胎記的。”

這“告白”跟想象的差太遠了，夏一跳竟無言以對。

“在這里，”曲子隔著衣服指了指肩頭，“六邊形，顏色有點像生銹的鐵……”

“聽起來好像刺青，挺酷的。”夏一跳打趣。

“討厭。”曲子嗔怪，“剛才你在那張《有生之年》的照片上，看到了什么嗎？”

“就云啊。”

“我看那照片時，肩膀突然痛了。”曲子輕撫著胎記的位置，“然后，我好像看到云后面有……有……”

“有什么？”

“一張臉……一張兇惡的……臉。”曲子微微發起抖來，“它的眉心有個記號，跟我的胎記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