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下學期，就在一輪一輪的摸底考試中度過，很快，就到了中考的時間。

縣里所有的中考考生，都在縣城的各個學校舉行。

林微被分到了第二實驗小學。跟她認識的人當中，只有她一個是在這里考試。

因為第二實驗小學離十中很近，只有半條街的距離，林微這次沒有回家，也不用讓父母接送，直接在學校宿舍備考，每天早上走路去考試，考完試再走路回學校。

林微拿著自己的長方形透明塑料袋，里面裝著自己的準考證、2B鉛筆、橡皮自己三角板，還有一瓶水，走到第二實驗小學，進考場準備考試。

大群的家長都在小學的鐵門外，焦急的等待著。

考試整整兩天，天氣特別的熱。

第二實驗小學是新校區，操場上沒有一棵樹，學校載也沒有遮擋物，就是一條筆直的馬路。

平常車水馬龍的馬路如今被密密麻麻的電動車和家長堵住，不時有一輛轎車慢慢的在人群中挪動。

林微的一瓶水直到第二天考完試后，還剩大半瓶。她考完最后一場，走到曬的蒸騰的操場，尋找可以扔垃圾的垃圾桶。其他考完試的學生都飛奔到大鐵門那里跟父母分享這次的考試預感，她走到學校操場的西邊，找到了一個垃圾桶，把自己拿了兩天還剩大半瓶的水扔掉。

今天她就可以回家了，這瓶水也用不上了。

走到西墻根兒，她才發現原來這個學校因為天氣熱，給考生準備了綠豆湯，就是放的位置不起眼，所以已經考完了，還是滿滿一桶，冒著熱氣。

走回學校，林微把被褥卷起來，拖鞋和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放到自己床板下的紙箱子里。

眼看自己可能拖不動，林微第一次去了自家門市，跟父親說一聲，把她和她的東西帶回家。

父親這才知道她中考結束了。表情有些訝異，也有些看不出來的內容。林微沒有看懂。

“走吧，今天早點關門兒，去給你拉東西。”

林微有些驚訝，不管刮風下雨，父親都是等著商場關門人流少了才會回家，今天竟然打破了自己的規矩。

“其實也不著急。搬東西的同學很多，一時半會兒學校還不會關門。”

“走吧。”

父親已經麻利的拉下了卷閘門，拿著電動三輪車的鑰匙準備出發了。

林微上到車上，突然想起來。

“爸，今天不用接林浩和林路嗎？要不等等他倆，反正也快到點兒放學了。”

父親有些沉默，然后才開口。

“他倆前兩天說放假兩天，我也沒問是因為啥。現在想起來，好像他倆說過，是給高年級騰地方考試。我一時也沒想到是你們中考。”

林微也想起來，縣城的中小學都放假兩天給中考學生考試用。

“嗯，中考比一般學期的期末考試提前。”

林微感覺父親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也不再多說話。

因為距離學校很近，十分鐘他們就到了學校門口，避免了兩人沒話說的尷尬。

學校中人來人往，都是家長帶著學生搬東西的身影。

三輪車不讓往學校進，林微帶著父親第一次走到了自己宿舍所在的地方。

林微招呼父親就在宿舍門口停下，因為宿舍里很局促，這會兒大家都在忙著搬東西，更加沒有下腳的地方。她自己一個人進入宿舍去搬東西。

把被褥和涼席一塊兒搬起來，林微就感覺手上一輕，回頭看過去，原來是父親跟了進來，幫她把東西端起來。

“給我吧，你把剩下的零碎兒收一下。”

林微把被褥遞給父親，自己去床板下拖出紙箱子。

這個紙箱子是林微新換的一個方便面箱子。最初的那個早就軟塌塌的放不了東西了。

看林微的東西這么少，父親也沒有吭聲，兩個人轉身往外走。

“林微，你也今天搬東西嗎？”

侯曉曉突然叫住林微。

她們雖然在一個宿舍，交集并不多，但是彼此印象很好，時不時會說話打招呼，侯曉曉偶爾也會拿一些問題來問林微。

“嗯，考完試了，我想早點把東西收了就沒事兒了。”

“嗯，我也是，今天我爸送我過來考試，順便拿東西。我就在咱們學校考，比較方便。”

林微像一旁的侯曉曉父親看過去，笑一下，打個招呼。

“叔叔好。”

侯曉曉父親跟侯曉曉長的很像，圓臉，個子不高，腆著微突的肚子，一團和氣。

也幸虧兩位父親個子都不高，才在低矮的宿舍能直著身子。

“你就是林微？曉曉在家經常提到你，怎么學習這么好？大哥，你姑娘真是厲害，在學校考了三年第一，一點兒機會都沒給我姑娘留。”

“嗨，我們是一點兒幫不到她，都是她自己好學，在家也經常用功。您這閨女看樣子學習也挺好的，這次考的不錯吧？”

侯曉曉今天考完了也很開心，跟林微父親打著招呼。

“今天第一次見您，看來林微還是很她媽像，一點兒也沒遺傳到您的大眼睛雙眼皮兒。”

林微和父親手里還抱著東西，幾個人說笑幾句，就各自告辭。

“你們宿舍就在臺階底下？還是個大通鋪，你睡墻根兒冬天挺冷吧？”

父親第一次看到林微的住宿環境，顯然出乎他的預料。

“沒事兒，我是報道來的晚了，才睡到剩下墻根兒。習慣了就好，地方下冬天暖和。”

“家里有好幾個木頭箱子，你也不說，說了我給你帶過來，放東西也方便。我見人家都是木頭箱子。”

“沒事兒，當初來報道的時候，家里就一輛自行車，那木頭箱子運不過來。后來我也忘了這個事兒，用習慣了。”

“再說，就我們這個宿舍也不是誰想住就能住的。您是沒看到，就在這個酒店，還有好多學生住地下室呢？”

父親的眼神落在旁邊的酒店外墻，實在無法理解。

“你說你們學校，盛不下就別招這么多人，讓人家孩子住地下室，也能想的出來。”

“嗨，學校好唄，升學率高，當然有很多人想進來。偷著門交著錢進來的也很多。人家在家都是嬌生慣養的，到學校住地下室都沒說啥，我這從泥坑里長大的，住學校宿舍，已經是條件挺好的了。”

父親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林微覺得有些不適應。

被忽略了十幾年，怎么好像突然看見孩子了。

以前家里地里都是母親一手操持，父親就東跑跑西跑跑的想多掙個錢，現在家里有錢了，他的事業也穩定了，可能是想起來關心孩子了。但是他們家四個，早就習慣了父親的沉默和忽視。

也許他在外人眼中，是一個健談，交游廣闊，現在也算小有事業，最起碼小日子過的不錯的人。

但是在家里，他的存在感很低。更多的時候是威懾和偶爾的參與感，比如一年做一頓麻婆豆腐，每年除夕剁蔥，拌豬肉大蔥餡兒的餃子。

家里人，包括兩個小的，并沒有因為父親的忽視而怨恨，只想就這樣保持原狀就好。突然的愧疚感和參與感會讓彼此都別扭。

考完試回家等成績的時間，林微接到了絡繹不絕的“好消息”。

林歡定了結婚的日子，就在她初中畢業的后半年。

李園兒也談了對象，沒有意外的話，就留在東山省不回來了。

甚至離林微家最近的鄰居，她家的兒子今年后半年結婚，新娘是林微曾經的同學。

都說高考是人生的重要拐點，其實對于農村女孩兒來說，中考才是。

大部分的人考不上高中，結婚，外出打工就是她們僅剩的選擇。

令人意外的是，大姐突然回到家了，在一個天黑的晚上。

別的女孩子出去打工，每年會往家拿大筆的錢，讓家里蓋房，給兒子娶媳婦兒。這也是村里人熱衷于讓女孩兒早早輟學打工的原因。

但是大姐是個例外。她從工作以來，并沒有往家里拿多少錢，但每次回家，都會說因為家里負擔重，她才早早出去打工。

這次她也是沒有給父母錢，反倒要求家里給她出學費，讓她去學電腦。

大姐似乎把每一次的不順心歸結于家里孩子多，她是老大，從小帶孩子做家務。

即使林微和林路從小開始跟她輪流洗碗洗衣服。

即使林微從四年級開始，就獨挑家里的家務活兒的大頭兒。

這次回來，她還是老生常談，林微沒有聽的想法，就上了樓。

林路和林浩跟她也不親近，各自出去玩。

林微攤開紙筆，隱隱聽到大姐爭吵的聲音。

第二天，大姐心滿意足的拿著錢，去了縣城的電腦培訓學校，住校培訓去了。

父母的情緒比昨天肉眼可見的低落。

家里人誰都沒有提到大姐，似乎昨天晚上突然出現又消失的人，無足輕重。

林微早起出去跑步，被心情不好的母親看到，還嘮叨了兩句。

“人家都家里地里做不完的活兒，你倒好，還要出去跑步。”

林微嘻嘻一笑，知道母親心情不好，也不回嘴。

“我這是鍛煉身體，以后好長高一點。”

這句話似乎中了母親的雷區，母親扭頭去裁布料，不再說話。

林微想了想，是了，大姐曾經因為個子不高，吃了好幾千的增高藥。

那會兒幾千塊可以在村里蓋一座房子了。

怪不得。

林微沒有多說，趁著太早還沒升起來，出去跑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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