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張郵一直被全村人罵娘,哪個曉得他沒哭時候心如鐵石,真的哭起來一發不可收拾,他這是真的哭,而且是淚流滿面嚎啕大哭。
不曉得他今天是想起他老子的好處了,還是在山上受刺激了。
在農村,特別是湘西農村,不管你怎么宣傳生女生女都一樣,女兒也是半邊天,但無兒戶就是五保戶,就是被人欺辱嘲笑的對象。
兒孫代表的是你這支血脈的延續,女兒再能干,她的子孫不可能孝敬你,她的后代也不可能記得你。
張郵這一哭,把一直像演戲一樣假哭的大哥也逗哭了,兩兄弟像兩個高音喇叭啊啊的比著聲量哭了起來,這讓很多看熱鬧的村里人也止不住的流了眼淚。
李南溪也流淚啦,他不知道是被這勾魂攝魄的嗩吶勾起了傷感,還是想起他孤苦伶仃的身世。
李南溪偷偷擦干眼淚玩到夜十點就溜回了南山。
老爺子還沒有睡覺,也是奇了怪了,阿姨要在他瞌睡多的很,阿姨走了他瞌睡也走了。
真的不曉得男人到七十多歲還能不能干那事。
老頭問:“今晚搞得熱鬧不?”
“熱鬧得很,張郵突然嚎啕大哭起了。”
“這狗日的也流了眼淚,張明德以前把他當寶貝的很,我以為他是鐵石心腸。”
“不曉得他好好的為什么突然哭起了。”
“還能為什么,今天他老子死了有他跪在靈前,以后他死了還有誰跪他。”
“因為這事哭起來了?”
“肯定,南溪,你也不小了,你深市子女莫說隨你姓,他們以后愿不愿意認你都不一定。”
“那還不是隨便他們。”
“你怎么就不懂呢!錢是過眼云煙,人才是千古流芳。什么叫窮人,沒人了,沒根了,才是真正的窮盡了人。”
“那我以后抓緊生幾個,現在又沒有計劃生育。”
“我也想趁我沒閉眼能看到你開枝散葉,南溪,謝瑤靠不靠譜,她要真的三心二意,我勸你抓緊找一個。”
“找那個,哪有這么容易找的。”
“今天走那兩個就不錯,特別是那個張妹子,一看就是旺夫相。”
“張妹子旺夫,他老公都養不活她。”
“那是倆人八字不合沒命享受。”
李南溪逗老頭道:“那個姓李的不好嗎?”
“好,怎么不好,那女子外冷內熱,她要對你動了心就是一輩子。”
“你老不簡單啊,對女人摸得透徹得很。要不我把兩個都娶了,或者多娶幾個給你多添幾個孫子。”
“我正經和你說話你老是吊兒郎當,政策要允許肯定可以,很多事情就像說謊,說多了你就信了。”
“什么事情?”
“比如多娶幾個女子,現在宣傳多了,不但女人信了,連男人也深信不疑,我就不相信世界上沒有三妻四妾的國家。”
“還真有,而且還不少。”
“那不就是了,娶多少女子是看你有多少能力,你養的起,十個八個礙了誰的事,你娶不起,半個都哄不到。所以,沒什么不可能,也沒什么辦不到。”
“只要有能力有錢是吧?”
“可不是嘛,”
“要不我操個心把那個阿姨給你娶回來?”
“沒名堂,睡覺去了。”
老爺子睡覺后,李南溪在床上發了半天呆,老頭這話說的,什么叫很多事就像謊言說多了你就信了,他意思出軌要理直氣壯,背叛得心安理得,所有的內疚都是因為深信不疑一夫一妻制度。
這老頭,為了能在有生之年看見孫子,他也是真的拼了。
第二天天未亮,老頭就喊李南溪起床下山。
湘西出殯時間都很早,一般是公雞叫最后一遍棺材得出府,也就是堂屋。
李南溪趕到村口時候,村里響起連發的催人鐵炮,禮炮,還有幾人提了鑼沿著公路咣咣咣咣如如雨點般密集的敲著。
到了堂屋,三隊幾乎都來齊了,其他隊張家人也陸陸續續的來了。
此時紙糊的靈堂已經拆除了,棺材四周站滿了密密麻麻的男人,法師手拿幡子圍著棺材念經,張郵兩兄弟扎著草腰帶披著白孝布跟著后面。
法師最后停在擺靈樓的案幾邊敲木魚方條,敲了幾下,主事的遞過來一只大紅冠公雞,法師接了后用殺豬刀割了雞脖子,公雞嫣紅的血開始發飆,法師提著雞脖子就圍著棺材跑,跑完三圈法師把死雞丟在堂屋右角,而后一手拿殺豬刀一手拿幡回到案幾邊念咒。
鼓突然密不透風的響了起了,跟著鼓的鑼密集的敲,大缽二缽壓住陣腳,嗩吶滴滴的又一次吹了起了。
李南溪站在人群中忍不住的起了雞皮疙瘩,什么叫視死如歸,什么叫重死輕生?
突然,法師背朝兩兄弟向后高高的丟了手里的幡引子,兩兄弟手忙腳亂的搶起了,可惜張郵個子太矮被他哥一把搶了去。
這經幡引子誰搶去旺誰一脈,他哥得了經幡引子立馬哭了起來。
只看見法師突然舉起殺豬刀一刀砍在棺材頭高高揚起的木翎子上,站棺材旁邊的男人高喊一聲“嗚呼”!而后所有人用手托著棺材底把棺材舉起向巷子里奔去。
進村兩條巷子,一條走新人,一條走老人,一條是生,一條是死,一條是前路,一條是歸途。
到了巷子調整好方向,張郵他哥高高的舉起經幡引子帶著張郵和一幫披麻戴孝的孝子孝孫走前面,村里男人用手舉著棺材慢慢的跟在后面。
兩兄弟走到每戶人家得帶著孝子賢孫下跪磕頭,主家扶起兩兄弟再點掛小鞭炮相送,一直到三隊村口馬路上,前面有人點了四響極速鐵炮,而后有人拿來兩條長板凳,男人們便把棺材慢慢的放在長板凳上開始捆綁抬杠。
這也是此人最后一次在村口停留了。
放下棺材,留幾個老者捆綁,剩下的人回張郵家吃早飯,吃完早飯全村男人抬起棺材就走。
“嗚呼!嗚呼!”
在一聲聲吼叫中,棺材飛速的沿著公路抬到瑤溪橋,而后轉頭往八面山大隊新開那條土路上山。
眾人邊翻山越嶺邊齊聲唱起送葬歌吼道:
如果本事還在,
請好好把我疼愛,
如果不小心尿床,
莫把我蹬下床…
彭祖八百歲,
而今在何方,
夏蟲不見雪,
也算人家游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