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氣方剛的人活不長久，這話怎么說。

張明天喝口濃茶打開話匣子道：“我們這地，以前就盛產(chǎn)土匪，那個時代，做土匪和現(xiàn)代年輕人打工一樣，都為口吃的。”

老頭看李南溪聽的入神繼續(xù)道：“我們家祖上，我曾爺輩八兄弟，我阿爺輩六兄弟，都只剩根獨苗活了下來，要都有后代得多少人口。”

李南溪問：“以前醫(yī)療條件不行？”

老頭搖搖頭道：“都長大成人了，做土匪，死在兵荒馬亂中，我有個曾阿爺膽小如鼠，他阿娘就天天罵他，說村里人都出去找活路，就你是個軟蛋。曾阿爺沒辦法只能跟著隊伍走，一群人走到龍溪頭村，先在村口放幾響火統(tǒng)，這是給人家報信，意思就是土匪來了，你們快跑。”

還有這樣的騷操作。

老頭繼續(xù)道：“等村里人跑光了，一幫人才慢悠悠進村搶東西，一般土匪就這樣，沒幾個真的敢殺人放火。曾阿爺十七八歲，天天餓的眼冒金星，人家進村搶牲口糧食錢財，他進村四處翻吃的，終于發(fā)現(xiàn)有戶人家火塘邊有壇甜酒，曾阿爺大喜過望開始狼吞虎咽，你想想，一壇五六斤甜酒吃下去會如何？”

“醉了？”

“可不是嘛？醉了，醉的像死豬，人家搶完跑了他也不知道，鬧哄哄的也沒人記得他，連他親兄弟都忘了他。”

“那怎么辦？”

“怎么辦？在夢里就被綁了報鄉(xiāng)公所，鄉(xiāng)公所長謝邵坤直接把他槍斃在龍溪頭村口。”

“沒審判？”

“判什么判，他還沒醒酒，死了臉上還掛著笑。張家被謝邵坤槍斃的人不下于百口，謝邵坤那個時候是鄉(xiāng)公所所長，手里有十幾桿快槍。”老頭淡然道。

這事李南溪知道一點，聽說這個謝邵坤去過黃埔軍校。

老頭道：“謝家和我家最后一塊田相鄰，當時我們家人死的差不多了，田也只剩那一塊，我阿爺老實巴交一直守那塊田，但那塊田越耕越小，到最后那塊田都快沒了。”

李南溪好奇問：“去哪了？”

老頭搖搖頭道：“謝家占了，年年挖我家這邊田埂，我阿爺就和謝邵坤掰扯，阿爺問，田埂在哪里，謝邵坤往我們家這邊挖一尺說在這里，我阿爺退一步說那就在這里，謝邵坤又往前面挖一尺說在這里，我阿爺趁他低頭挖田埂一鋤頭劈下他半個腦殼。”

“那還有活人？”

“當場死了，血崩一丈多遠，田都變紅了，多少年血海深仇，他真以為我阿爺是軟蛋。”

“那他逃走沒有？”

“沒逃怎么有我，他一口氣跑到村后山頂，后山你知道的，又高又陡，他連夜順著后山脊跑到麻溪鋪（高速出口那個鎮(zhèn)，近五十里公路），他隱姓埋名做了李家上門女婿，一直到解放后才帶著一家老小回村里。”

“李家？”

“對，叫李明超，對我阿爺好的很，親兒子般疼，李明超老人走后我阿爺在李家村待不住了，所以才帶著一家老小回老家。我阿爺經(jīng)常告誡我們做人得軟，得忍，得讓，得不爭不搶，他一輩子見過太多氣血方剛的人，見過太多橫強霸惡的人，到最后都死了，所以，不要爭一時長短勝負，做人得往長遠看，看長遠了就會發(fā)現(xiàn)，人善人欺天不欺。”

這套人生至理一時讓李南溪無可辯駁，因為三十七八歲年紀早遠離血氣方剛，可又做不到無憎無怒。

但他內(nèi)心卻十分清楚，這話很有道理。

因為老子在《道德經(jīng)》里也經(jīng)常說：柔弱勝剛強；天下之至柔，馳騁于天下致堅；勇于敢者則殺，勇于不敢者活…

孔子請教老子何為道，老子張開嘴說，我年輕時候牙齒經(jīng)常咬傷舌頭，現(xiàn)在你看，牙齒還剩幾顆，可我舌頭完好如初。

這意思翻譯成現(xiàn)代白話文就是：茍，茍且偷生的茍，不攀不比，不求上進，得過且過。

李南溪突然覺得老子張明天早頓悟了，他人生境界和自己不在一個層面上。

第二天清晨，李南溪被清脆的鳥鳴聲喚醒。

推開竹門，老頭子正在用柴刀清理房前屋后。

老頭問：“飯已經(jīng)煮了，你餓了沒，餓了我先做菜。”

李南溪看著云霧環(huán)繞的遠山道：“我不餓，我先四處走走。”

老頭把柴刀遞給他道：“拿著刀，小心腳下毒蛇。”

李南溪接了柴刀，他是山里長大的，對山里基本常識很清楚。

山里猛獸幾乎絕跡，現(xiàn)在要說有什么，估計就是生了獠牙的野豬。

但冰冷的毒蛇確實不少，高處樹枝間有竹葉青蛇，中間枝葉間有烙鐵頭蛇，路上有一動不動的五步蛇，金環(huán)蛇銀環(huán)蛇等等。

這些陰森森孽障，可以隨時攻擊全身任何地方，而且都是一擊致命。

木屋后是一條山路，往東是上坡，盡頭有一片山谷，以前是阿爺家的玉米地，現(xiàn)在分到三叔名下，估計早已經(jīng)荒廢了。

李南溪的母親，那個可憐的女人就埋在那片山谷玉米地里。

往西是下坡，李南溪選擇往下走，因為昨天就是從這里上來的。

坡很平緩，路邊野草野竹枝春風吹又生似的又長出來很多，昨天上來才清理過。

走走停停，砍砍剁剁，陰森的小路總算亮堂起來，走了大概五十米，路邊山谷有一條兩丈來高的垂直懸崖，下雨天這懸崖會形成一道小瀑布，天長日久，小瀑布沖擊出個臥牛大小水潭。

謝家這片山田就靠這點水灌溉。

李南溪在懸崖下坐著休息，香線般水流順著青苔滴滴答答敲打著水潭水面，發(fā)出叮咚叮咚的歡快聲，滿山翠綠色的樹葉，枝葉間一對對歡快的鳥兒煽動著翅膀上下翻飛。

今天是四月幾號來著，手機沒電了，好像山中遠離塵世的感覺也挺好。

至少讓自己神清氣爽。

李南溪突然又想到賣深市的房子，若真的能賣上千萬，好像隱居在這里也可以，至少，下半輩子不用為生計發(fā)愁。

怕就怕是自己一時心血來潮。

“你到哪里去了，快回來吃早飯。”老頭呼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