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秒針轉動的聲音，伴隨著清淺的呼吸聲一點一點的響動。

一身舒適西裝的老人，翻著眼前的資料，如閑談般問對面沙發上的人，

“你現在還是想立刻見到她嗎？”

“想”

“見到她你想做什么呢？”

沉默，沒有回答，對方并不催促，耐心等他想好。他們今天已經交流很久了，再等待一會兒也沒有關系。

許久后，看著窗外的斜陽，吳越語氣平穩的回答他

“會問好，會打招呼，她可能會生氣，可能會打我。但是我會道歉，會告訴她我很好，知道她也過得不錯。”

看著說話間面露笑容的人，醫生笑得很和藹，“如果她不理你呢？”

吳越突然轉頭看著他，語氣篤定的說“小小不會不理我的。”

這個問題他們說過很多次，但是無一例外，每次吳越都用同樣的篤定來回復他。

他對所有事都持不確定，所以潛意識里一直有很強的控制欲，但是唯獨這件事，他從未懷疑過。

醫生也不再這個問題上糾纏，繼續問“肖雅還來看你嗎？”

“不來了，她應該是怕我。”

“你覺得高興嗎？”

“不會”

“會難過？”

“不會”

“那這次能說說你的母親嗎？”醫生的語氣依舊很平緩，他仿佛不是問一個問題，而是在闡述，他并不在意答案。

“可以啊。”這次吳越沒有拒絕，他用輕緩的語氣說起肖雅。和常人一樣，吳越的童年受母親的影響很大。

肖雅很漂亮，不是那種鋒芒畢露的美，而是那種仿佛月光不刺眼，但是你抬頭看星河，卻只能看到她的奪目。

她有種淡定從容的氣質，那種因為成長環境而自帶的俯視角度，讓她做什么事都很有底氣，吳大林剛剛偷跑到這個城市，跟著火車上結識的大哥，剛想見見所謂的市面，結果第一眼看到她，他確實開了眼，見了市面，從此便魂牽夢縈。

此后他的生活日就剩下了肖雅兩個字，大哥讓他入伙，他拒絕了，自己在裁縫鋪找了個退休裁縫，做了幾件衣服，在Q大外面擺起了地攤。

他想女孩子都愛漂亮衣服，衣服好看的話肖雅總會來光顧的吧。然而現實是并沒有。

她的消費水平，讓她不用逛路邊攤。

吳大林等了一個禮拜，來來往往接待了很多人，但肖雅一次也沒有，就算在旁邊看一眼，吳大林叫她，她也微笑著禮貌走開。

后來他想近水樓臺先得月，肖雅在上大學，那么必然是要上課的，于是他除了擺攤的時間，就跑到學校里去。為了接近她，他把自己裝成一起上課的學生。

吳大林本來就聰明，只是以前心思沒有放在學習上面，為了不露餡的接近肖雅，他認真聽課，慢慢的竟然讓他學出點門道。

后來的接觸就是理所當人，接觸下來吳大林發現肖雅是個很活潑，甚至很天真的女孩子，她家里把她保護得很好，她對人生永遠是抱有熱情和期望的。

當時的吳大林看著她，同樣也覺得生活無比美好，一切都值得。

慢慢的吳大林從路邊攤，變成一個小店，再慢慢的從小店換成了大店，做衣服的裁縫直接到店里施工了。

他人長得好，又能說會道，衣服款式也別致，周邊的學生都愛去他那里光顧。吳大林覺得很好，他和肖雅說著未來，肖雅留校在學校里教書，而他就在學校外面開店，就這么平淡幸福的過下去。

可是肖雅不愿意，她看著吳大林，讓他二選一，要么帶她回自己的老家，要么她就要出國。

吳大林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面臨這種選擇，他以為肖雅是想和他分手要出國故意這么說的。

考慮了很久，雖然他難過，但是他也知道現在出國代表這什么，他不想拖累她，只有成全，于是他賣掉了服裝店，一個人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車。

可是肖雅跟上來了，她什么都沒帶，背著個小包，跑過來拉住吳大林的手

“你怎么忘了告訴我時間呢，幸虧我自己記住了。”

吳大林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人，來不及多想，人來人往里，只有緊緊的拉住她的手，怕她下一秒飄走。

肖雅并不是她表現的那么輕松，她父母已經出國了，她孤注一擲的追上吳大林，父親得知后非常生氣。

生氣的地方不在于，吳大林高中沒畢業的學歷，不在于他小個體戶的身份，而是在于肖雅對這個人的看重，愿意放棄一切和他廝守的瘋狂。

他只覺教女無方，如若正是非對方不可，為什么不能正式的兩家接觸，然后確定關系？

老爺子自認自己和太太都不是迂腐的人，但是肖雅的種種行為，讓他懷疑了自己的立身之本。

肖雅出門前和他們說“你們就當沒生過我罷。”

自從他們便斷了聯系。

肖雅和吳大林的歸來，在胡同里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新媳婦李夢夢看著優雅大方的肖雅直接自慚形穢。

吳大林自豪的拉著肖雅見了所有親朋好友，然后在大家的見證下，兩人結了婚。

肖雅很享受在家里給吳大林做飯的感覺，哪怕她做的并不好，但是吳大林并不會嫌棄，每次都吃得很干凈。

那時候的兩人，日子過得磕磕絆絆，但是非常甜蜜幸福。可是慢慢的，以前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過著油鹽柴米的日子，短時間可以當情趣，時間長了必然有矛盾。

吳大林在老家撿起了老本，開起了服裝店，肖雅一天比一天不開心，慢慢的她開始急躁，開始打砸東西。

吳大林以為是她一個人在家的原因，于是帶著她去了服裝店，可是肖雅更暴躁了，吳大林才發現她生氣的點不在于本身，而在于他。

他和別的女性接觸，肖雅就會生氣。

吳大林很愛肖雅，特別是為了他放棄一切的肖雅。于是他默默的關了服裝店，告訴她既然她不喜歡，那么自己就不做。

那段時間他們仿佛又回到了新婚，吳大林去了武館幫忙，李夢夢才生了孩子，帶孩子的時候看到肖雅，也會打趣一句，讓她抓緊，趕緊也生一個。這時候肖雅就會羞紅了臉，一切都是那么幸福和諧。

這種日子只過了一年，肖雅懷孕了，所有人都很高興，吳大林和肖雅在外面住著。現在肖雅懷孕，他怕自己照顧不好，想要搬回去住。

但是肖雅拒絕了，并不是別的，而是肖雅不想讓外人看到孕吐狼狽的一面。于是吳大林便不強求了。

有了孩子，人類開始了繁衍，那么使命感和責任感就會空前強大。于是吳大林對肖雅發誓自己一定好好干出一番事業，讓她和孩子過上好日子。

但是肖雅不愿意他再做女裝，于是他聯系上了以前在火車上認識那位大哥。那位大哥和他說過，自己在做一個一本萬利的項目，他這種去大家搶著要，運氣好去幾個月就能掙到一輩子花不完的錢。

于是在得到肖雅的同意后，吳大林收拾好行李，去了那個偏遠的內陸城市。

接下來就是那個故事，所謂的項目是假的，吳大林被關在了剛剛起步的傳銷組織里，他打電話給吳大勇借錢，一次兩次三次，吳大勇發現了不對勁，和李夢夢商量了一下，瞞著所有人去找了一次，沒有找到人，等他再次，寫信借錢的時候，李夢夢把孩子托付給了吳奶奶，順著匯錢的地址和吳大勇找了過去。

他們把吳大林帶回來的時候，吳大林瘦得皮包骨，還剩半條命，而他們孩子，沒了。

所有人都瘋了，肖雅也瘋了，單純的她沒有辦法承受一條幼小生命的重量，所以她要刨開肚子，一命還一命。

被上門來看吳大林的吳大力碰上，攔了下來，把人送去了醫院。

吳越說著這些往事的時候，語氣很輕松，他用聽眾的角度轉述給這個醫生，醫生觀察著吳越的情緒，想看出到底有什么不同。

可惜沒有，吳越沒有情緒波動。

“這些都是我剛到這里，肖雅告訴我的，她似乎想得到我的回應。”

“那牛逼回應了嗎？”

“沒有，我不知道她想要的回應是什么。”

“你出生后的事，成長中肖雅有給你帶來什么嗎？”

吳越想了想，肯定語氣回答“大概是抗餓吧，我很能抗餓。”

醫生對這個回答有點意外，他設想過很多回答，但沒有想過是這個。

吳越似乎不意外他的反應，耐心的和他解釋“肖雅是那個年代非常稀缺的大學生，她家庭條件優越，注定了她天生有種高人一等的心態，哪怕我是她兒子。”

“她們這種人，想要馴服一個人，不會用簡單的打罵，她們總是在熬鷹一樣的馴服人性。”

“她對吳大林像是馴馬，對兒子是熬鷹。”

“她的狂暴不針對我，她那種出生的人，自持教養，不聽她的話，懲罰是挨餓，饑餓迫使人低頭。一個小孩子能抵擋什么呢，總是會很快投降，她便得到了她想要的。”

“但是”吳越看著醫生笑了，吐出來的詞匯卻冰涼無比“低頭了，她會蔑視你，從骨子里看不起你，仿佛你的低頭是罪惡。”

“那你覺得她得到想要的嗎？”

吳越笑了，那是極其溫和無害的笑，眼睛都因為愉悅彎了起來。

“顯然沒有。”

是啊，肖雅沒有成功，不管是對吳大林還是吳越，這兩個男人都不受她得到控制，在她懲罰吳越不能吃放，吳越4天沒有低頭后，她就崩潰了。

吳大林不回家，吳越不低頭，他們默契的忽視了她的掌控欲。一步錯步步錯，所以肖雅放棄了，她選擇了一人獨自開始。

成不成功不重要，但是她走出了這一步，在這一點上，吳越是認同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