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也有那一隅躲藏起來的景色,靜謐且美麗。在麗江古城,有不一樣的風景。
在晨霧尚未散盡時,我踩著濕潤的五花石板走進了麗江古城的牌坊。昨夜剛下過雨,石紋里面那沁著墨色的水痕,像極了納西老人布滿溝壑的臉龐。八百年的歲月沉淀在這2.6平方公里的巷陌間,玉龍雪山融化的雪水在暗渠里汩汩流淌,帶著雪山清冽的呼吸,蜿蜒的經過每戶人家的門檻。
四方街東南角的三眼井在晨光里泛著粼粼波光,這是納西先民創造的生態杰作。上游汲水烹茶,中游洗涮鮮蔬,下游浣洗衣物,三道清泉在青石鑿成的方池里次第流淌。賣早點的阿婆用銅瓢舀起最上層的井水倒入陶罐,晨霧中蒸騰的水汽裹著酥油茶的香氣,在雕花的窗欞間游走。
沿新華街向北,臨溪的吊腳樓懸掛著東巴紙燈籠,靛藍的扎染布在風中輕晃。木府飛檐上的瓦貓在晨曦中蘇醒,這些蹲踞在屋脊上的陶獸翹著尾巴,據說能吞食從雪山飄來的厄運。轉角處的“科貢坊“題著清代三位進士的名諱,斑駁的木匾上,雨水沖刷出的紋路與東巴文的“飛羊“圖騰交錯重疊。
大水車旁的老柳樹垂下萬千絲絳,樹皮皸裂處生出許多青苔。穿著七星披肩的納西老嫗坐在樹蔭下,在銀鐲子與木梭相擊的脆響里,彩線在腰織機上翻飛成云霞。她們腳邊的竹簍盛著剛摘的雪桃,果皮上還凝著晨露。
正午的玉河廣場,三股清流在此交匯。穿靛青布褂的馬幫后人牽著滇馬走過石橋,馱鈴在溪水聲中叮咚作響。臨河的酒肆支起竹簾,青梅酒的香氣漫過雕花欄桿,與對岸茶舍飄來的普洱沉香在潺潺流水上方纏綿。
光義街的蠟染坊里,白族姑娘將棉布浸入藍靛染缸,素手翻攪間,板藍根與石灰水反應而產生的魔法在織物上綻放出雪山與蔓草的圖案。隔壁銀器店的錘擊聲清脆如雨,老師傅正在鏨刻蝴蝶盤扣,銀屑落在陳年的核桃木案上,像是撒了一地的星星。
獅子山麓的萬古樓傳來渾厚的鐘聲,驚起檐角棲息的灰鴿。登上五層飛檐遠眺,黛色瓦頂如鱗片般鋪展到雪山腳下,炊煙在錯落的馬頭墻間裊娜升騰。忽聞巷陌深處飄來納西古樂,老藝人們手持蘇古篤、琵琶與云鑼,將《白沙細樂》的蒼涼揉進風中。
暮色四合時,酒吧街的燈籠次第亮起,倒影在溪水中碎成流動的星河。酒保將新釀的梅子酒倒入粗陶碗,冰塊間的撞擊聲里,駐唱歌手的吉他驚醒了沉睡的鯉魚。但拐進崇仁巷便換了天地,月光在青石板上流淌,納西庭院里的山茶暗香浮動,雕花門后傳來《魯般魯饒》的吟唱。
我在文昌宮前的石階坐下,看放河燈的人順流而下。紙船載著燭火穿過玉帶橋,恍若銀河墜落人間。打更老人敲著竹梆走過,他的羊皮襖上沾著松煙氣息,腰間葫蘆里的自釀窨酒,混著雪茶與野蜂蜜的醇香。
子夜時分走進忠義市場的背巷,燒烤攤的炭火映紅了半邊磚墻。砂鍋里翻滾著的是臘排骨火鍋,薄荷葉在乳白的湯汁里沉浮。賣唱的少年用口弦吹奏《谷氣調》,旋律穿過晾曬的東巴紙,驚動了閣樓窗邊的銅風鈴。
晨光再次漫過獅子山時,我站在雙石橋回望古城。穿城而過的溪水依舊清澈如初,將八百年的悲歡都釀成了柔波。那些被歲月打磨得溫潤的石板路,在游人的步履間繼續生長著新的故事,而在懸鈴木的陰影里,納西阿媽織布的梭子永遠在經緯間穿梭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