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復年第一次見到應如約是在北城大學的508宿舍里，也是他的宿舍。

夏日蟬鳴不絕天色忽變，一陣傾盆大雨擾了他打籃球的興趣，他捧著籃球，帶著一身雨水打開宿舍大門的時候，瞳孔微微收縮。

窗戶邊一抹藍色的身影落進他的眼里，她身姿婀娜，清瘦的背，翹起的臀，身材線條被拉長，膝蓋跪在窗戶邊的桌子上，小腿白皙筆直，此刻正打開窗戶，看著外面的雨，順帶將窗戶邊被雨淋濕的丁香護進自己的掌心中。

她聽到門開的聲音，回頭看過去，蕭復年看到她的臉，鵝蛋臉白皙如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帶著幾分審視，秀氣的鼻梁上還掛著水珠，櫻桃紅唇微抿。

她頭發還濕著，修長白皙的脖頸上掛著一條白色毛巾，他只一眼就認出哪條毛巾是誰的，是他舍友，周渡的。

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蕭復年垂下眼眸，眸色變得晦暗不明。

他沒有理她，她也沒有開口。徑直走向衛生間。

他脫了衣服，站在花灑下，透過水聲聽到外面寢室的對話。

“如約，頭發干了沒？”

周渡的聲音響起，他抹了一把臉，之后清亮干凈的女聲響起。

“好了，我們走吧”

在花灑下的蕭復年，腦海里浮現的都是剛才的那一幕。

蕭復年以為他跟她，應該不會再見面了，直到大學畢業的時候，她來給周渡收拾行李。

蕭復年是少爺，收拾行李這種事情自然有專門的人負責，他只要站在一旁看著就可以。他倚在床邊，環著胸，背對著正收拾床鋪的她。

“阿渡，這個還要嗎？”

她聲音溫柔，帶了幾分嬌氣，尤其是阿渡那兩個字。

蕭復年挑眉，周渡看了一眼她手里從蕭復年哪里借來的《紅樓夢》，封面已經泛黃。

“復年，這是你的書吧！”周渡開口。

蕭復年這才轉身看向她手里的書，她十指蔥白，指甲修剪得干凈。

他點頭“給我吧”

女孩兒將書雙手遞給他，臉上帶著溫和，一眼睛明亮又干凈的望著他。

他漫不經心的單手抽出，扔進了傭人收拾好的箱子里。

“走了，過幾天再見”

蕭復年跟周渡打了招呼，插著兜大步離開宿舍。

剛出宿舍門就聽到她的聲音響起“你這個舍友應該挺不好相處的吧！”

周渡王包里塞著衣服“還好”

蕭復年扯出一個譏諷的笑來，離開。

周渡和白晉陽是他安排進蕭氏集團實習的。

蕭復年沒有特權，都是從小職員做起，所以跟大多數上班族一樣，每天擠公交，吃盒飯。

就在他吃膩了集團附近所有飯館的盒飯的時候，她來了。

“如約，你怎么來了？”

北城已經步入秋天，她穿了一件白色長裙，外面罩了一件白色針織衫，烏黑的長發編成一條長辮子，擱在右肩上。

她走進辦公室的那一刻，吸引了所有男職員的目光。

也包括蕭復年，他長腿搭在辦公桌上，目光漫不經心的看著她。

她提著飯盒，放到周渡的工位上，然后背靠在桌子上，笑吟吟的開口。

“你上次說你不想吃盒飯了，我自己做了點飯，給你送過來”

一旁的白晉陽出聲打趣道“如約啊！好歹我也是跟你一起長大的，我也吃膩了怎么辦？”

“少不了你的！”她開口。

白晉陽有些受寵若驚“真有我的！”

“對啊！”

周渡將飯盒全部拿出來，一一打開。

“糖醋排骨，涼拌藕片，芹菜炒肉，還有西紅柿炒蛋”白晉陽走過去報著菜名。

“如約，你真是太好了”白晉陽坐下來立馬端起米飯。

她只是笑笑，拉了拉周渡的手“吃完了，把飯盒放到美院的門衛室就好！”

周渡也拉著她的手，溫聲回應“好”

“那我走了”

兩人戀戀不舍的道別，蕭復年轉著手里的筆，看著她的背影走遠。

“復年，過來吃飯”周渡叫他。

他也沒有推脫，走過去，三個人坐在一起吃著她做的飯，蕭復年覺得，這頓飯，是他二十多年以來吃過最好吃的家常菜。

“我跟你說，周渡，如約能喜歡你，是你的福氣”

白晉摸著吃飽的肚子，靠在椅子上，手指點著周渡。

周渡笑了笑“我知道”

蕭復年聽著沒有說話，開始忙碌下午的工作。

“你，還有白晉陽，跟我出去一趟”

部門經理走過來，指著周渡和白晉陽。

“好”

周渡連忙起身，看到飯盒的時候，他看向蕭復年。

“復年，我今天如果回來遲的話，麻煩你把飯盒送到隔壁的北城美院，放門衛室就可以”

蕭復年本來盯著文件，聞言抬頭，本想拒絕，又鬼使神差的答應下來。

下午六點，他準時下班，他拎著空飯盒去了北城美院。

在門口，他看著來來往往的女孩兒，想著放到門衛室就行了，就聽到身后傳來了她的聲音。

“你好！”

蕭復年一身西裝，外套被他脫了下來搭在肩膀上，領帶松松垮垮的掛在他脖頸上，白色襯衫領口開著，單手插著兜，一身漫不經心慵懶的氣息，他轉過身去。

她還是下午那身衣服，不一樣的是，她身后背著畫板。

他將裝飯盒的袋子，單手遞給她“周渡來不了，讓我過來給你”

女孩兒沒說什么，接過頷首“謝謝”

蕭復年轉身離開，女孩兒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大步進了學校。

他走在美院的圍墻外面，走到一處地方停下，從口袋掏出煙來，食指和大拇指捏著煙，抽著。

路過幾位女孩子都看著他，“好帥啊！”

對這種贊美夸獎，他嗤之以鼻。

他吸了一口煙，快速吐出去，視線通過煙霧卻看到了美院門口，一個中年男人，拉著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拖。

她的臉上盡是被圍觀的難堪之色，他皺了皺眉，掐了煙，大步走過去。

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你干什么？”

他低沉磁性的聲音傳來，女孩服抬頭看著他，有些愣。

“你誰啊！我教育我女兒，關你屁事！”

男人一身的酒氣，他微微皺眉，拉著他往美院旁邊的小巷子走去。

“你放開我”男人喝了酒沒有多少力氣，只能任憑他將他拉走，但他也沒有放開應如約。

三個人到了巷子，有人圍了過來，他一聲呵斥“看什么看！”

圍著的人，看到他一臉的凌厲，立馬走遠，但目光依舊盯著這邊。

“爸，你聽話，你先回去，錢我想辦法給你！”

應如約此刻已經顧不上家丑不可外揚，也顧不上自己的自尊，哀求她的父親。

蕭復年在一旁，不打算摻和。

男人一聽，哼了一聲“當初讓你嫁人，你不嫁，非要上什么破美院，你個賠錢貨！你不是有個家境很好的男朋友嗎？找他借點兒”

“爸！他是他，我是我！你明白嗎？”

應如約面色強硬起來，緊緊攥著拳頭。

“什么你是你他是他，你讓他白睡啊！我不管！”

他絲毫不在乎這里是大街，旁邊就是自己女兒上學的地方，不顧及，他今天的做法，會給自己的女兒帶來多少閑言碎語。

蕭復年咬了咬后槽牙。

“你要多少錢？”他出聲。

男人一聽，笑了“你是我女兒的追求者？”

蕭復年幽幽的看向應如約，她咬著發白的唇，搖頭示意他不要管。

他扯了一抹笑“算是吧！”

男人看向自己的女兒“看來你還是有用的嘛！跟你那媽一個德行！”

他又看著蕭復年“五萬！”

蕭復年正要點頭，就看到應如約取下自己的畫板，朝男人砸過來，動作很快，蕭復年都來不及阻止。

悶哼一聲，男人捂著后腦勺，轉過頭看她，目眥欲裂。

“我是你爸，你敢打我”

“你是我爸又怎么樣？你別忘了，我姓應，不姓方，我照顧你，給你錢，是看在奶奶的份上，你逼死爺爺，又整日騷擾我媽，你不是個人，你就是個畜牲，我打你怎么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親手了解你！將你抽筋剝皮！”

女孩兒已經崩潰，但說出的話，字句之間都是壓不住的恨意。

她眼淚蓄滿淚水，一顆顆的淚水砸到地面。

蕭復年看著她的眼淚，莫名升起一股煩躁。

“好啊你！我不管，你今天得賠我醫藥費！”

方盛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應如約從口袋掏出五百塊錢，丟到他臉上。

“滾蛋！”

方盛撿了錢“你給我等著！”

說完就罵罵咧咧的離開，應如約蹲下身去，拿起畫板，背好。

一雙紅彤彤的眼睛望著他“謝謝你，不過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他，謝謝”

說完，她亦步亦趨的離開他的視野，他的眼里，只有她單薄的背影。

像是風中的一朵花，生怕她會折斷，掉進泥土里。

蕭復年不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直到后來，他明白，那一種感覺，叫不忍，叫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