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我在。”沈鈞一只手抓住了崔寧的手，低啞而深沉的聲音響起來，給人一種安定的感覺。
別怕，我在。
崔寧忽然緊緊握著抓著自己的那只手，讓整個人都投入到角色堅定而信任的情緒中。臉上有些動容又悲戚的深情，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安靜！”場記的大喇叭再次吼了一嗓子。四周稀稀拉拉的聲音開始變小，然后趨于靜謐。
和以往的大婚戲碼不同，這一場尤其的肅靜。為了突出大家對逝去的沐王府眾人的懷念與遺憾，這一場的基調定的很嚴肅。羽林軍護衛開道，宮婢太監隨行。紅黑相見的禮服色彩與導演要求的冷色系濾鏡碰撞，尤其突出那種逝者已矣的傷懷。
“打板！”
導演的聲音很小，小的崔寧覺得像在縹緲的遠方。只有手中握著的手，微微有一些汗濕的溫度。崔寧正襟危坐，整個氣場顯得柔而不弱。在先前的戲份中，她為了突出自己細作頭子的身份，都努力讓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時常安靜柔弱到幾乎感覺不到她在畫面中。今天的戲份因為身邊的變化，崔寧第一次在這場戲中挺直了腰背。微仰著下顎，標準的笑意，將整個古典禮服撐起來恰到好處。
輦車動起來之后，崔寧覺得頭上整個頭飾都晃的厲害。不斷有流蘇和垂飾隨著輦車來來回回的慣性打在崔寧臉上，昭示著這場大戲的行進。
“卡！重來！”
“卡！重來！”
……
反反復復，因為群演的配合度跟不上，不斷被要求重來。
“你還好嗎？”沈鈞趁著群演重新排隊的空隙，觀察了一下崔寧的狀態。“這個頭飾真的太大了一些。”
崔寧捏了一下他的手心沒有說話。因為保持一個造型太久了，她沒有辦法開口說話了。否則張開嘴chun的時候，chun妝會因為動作而花掉，帶起一些粘連，非常難看。
沈鈞見她這樣，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一樣配合的，端坐好自己的姿態。
今天這一場，群眾眾多，反復了十幾次，才算符合了導演的要求。一路下來，都已經接近中午的時間。
“吃飯了。”沈鈞放松下來，覺得今天真是腰酸背痛啊。這樣端著架子演戲，真心比武戲還累。“我的手，不知道青了沒有。”末了他還調侃了一句。崔寧為了凹情緒，導演一喊開始她就緊緊抓住自己的手，整個情緒都上來了。這么反復了十幾次，覺得虎口都發麻了。
崔寧深呼吸，調整了一下狀態。她控制情緒了一早上，這會有些緩不過來了。抬手摘到眼睛上的紗帶，覺得正午的陽光好刺眼。適應了好一會，崔寧才看看四周。輦車停在宮門前，她的曲裾長擺撒開，依舊呈現著造型師開始安排的弧度。放飯的地方有些遠，在宮殿側面的臺階上。崔寧不由皺起眉頭。
“怎么啦？”
“我的禮服如果下車，等會很難恢復原狀。曲裾是絲綢的，很容易褶皺。”
“那你吃什么？”
崔寧想了一下。“幫我用紙杯裝一杯雞蛋羹吧。我用吸管吃。也省的等會補妝麻煩。”
“好。”沈鈞沒有多說什么。拍戲那么多年，這種情況一年也要遇到幾回。甚至有人為了造型一天不吃不喝的，也都有。他很快就和工作人員說明了情況。
一個小妹妹端著一杯子雞蛋羹上了輦車。
“香香姐，你要的雞蛋羹來了。”
“嗯。謝謝！”崔寧側臉看著妹子，雙手還是保持正襟危坐，放在腿上的姿勢。“麻煩你小心不要動到我的裙擺造型。把吸管那頭塞給我就可以了。”
“好的。”妹子單膝為了避開裙擺，單膝跪在輦車的凳子上，傾著身體把吸管喂到崔寧嘴里。“見到香香姐真好。”
崔寧吸了兩口雞蛋，沒有回答。她的頭飾實在太礙事了。幾乎吸完了一整杯雞蛋羹，崔寧縮回自己的脖子。啊嗚，這樣吃東西，累死姐們了。
“謝謝你！我不能笑，對不起。但是很高興見到你。”崔寧禮貌而淡定的和妹子交談起來。
“啊。香香姐人真好。呵呵。我是劇組的跟場助理。不過之前都在徹親王那一組。所以還是第一次那么近距離圍觀你。”
“我又不是大熊貓？”崔寧的臉上有點繃不住了，好想笑。那頭飾立刻亂抖起來。“不能笑不能笑，我的頭飾。”
小妹子捂著嘴，也陪著崔寧憋笑。“您真逗。我還是下去吧。免得您和我聊起來一會亂了造型。”
“嗯。謝謝你。”
沒一會，化妝師又來給崔寧補了妝。沈鈞才又坐到車子里。
“要開始了。”沈鈞再次抓住了崔寧的手。“等會我們下車后，你要盲著眼睛，端著寶劍走紅毯。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我排了十幾次了。你松開我的手的時候，一定要把我帶到那個門檻的正中間。”
“知道。”
兩人今天全場都沒有臺詞的，全部都靠面部表情撐場面。
新的一場還算順利，沐筠和景王從輦車上下來，相攜走到宮殿門欄處。
“服化，裙擺，處理一下。”導演來到沈鈞和崔寧身邊轉了一圈。“香香姐，你今天情緒不錯。等會端著父兄的佩劍上殿行禮，你的情緒還要在悲壯一些。眼神，不對沒有眼神。氣質，氣質要展現出不卑不亢，但是情緒要哀傷又要……呃，你自己體會啊。”
崔寧內心默默吐槽，說了和沒說一樣。面上必須恭敬的回答：“好。”
忽然，崔寧覺得屁股上一燙。什么鬼？
沈鈞見她的臉色有點囧。笑了起來補充到：“造型師給你熨燙一下衣服。”
只見一個造型師拎著手提式熨燙機，把崔寧身后的裙擺都鋪開擺好。然后順著腰線臀線，把剛剛因為坐著而皺起的裙擺一點一點燙平。崔寧只能尷尬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任人宰割。
屁股好燙，這種感覺，簡直不要太酸爽了。啊嗚，還不能說出來。一萬個大寫的尷尬飄過。
好不容易搞定了，導演才喊開始。這一場是大殿內的戲，沒有群演，至少都是特約以上的。所以整個秩序比剛剛殿外面好了很多，很快就安靜下來站好位置。
“打板！”
崔寧仍舊端著架子，從內侍官手中接過父兄的佩劍。跟著沈鈞的步伐，一步一步，向著大殿中間而去。每一步，崔寧都可以壓重了腳步的力量。仿佛角色那種承重的情緒也帶到腳步上一樣。
“一拜天地……”內侍官唱和一句。
崔寧將手中的佩劍高高舉過頭頂，重重的跪下。一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沐筠今天帶著沐王府所有的榮耀，重回殿堂。
“二拜高堂……”
崔寧仍舊高高舉著佩劍，額頭著地跪拜下去。等了一會，感覺腦袋后面有牽引的力量，她來緩緩抬起頭來。
這一場她雖然排練好多次，還是第一次帶著發飾拍攝。當初做造型的時候，她就擔心起身的時候發飾會掉落，根本抬不起頭來。果然，要不是她提前請道具組的人在發飾的后面加了一根牽引線，讓身后的宮婢牽著。這會妥妥要重來了。
安然無恙的拍攝完拜天地的戲碼，今天這一場總算結束了。應該說整個清君策，都全部殺青了。
“好！今天拍的好！”導演大人端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竄到人群中，把剛剛拍攝的畫面給大家看了一遍。“這一場壓軸的殺青戲真的不錯。一定能給我們的劇帶個好彩頭。”
劇集殺青，大家都很開心。場面頓時熱鬧起來。就連沒有戲份的古月也都湊過來了，說是等著導演請喝殺青酒。
“阿寧啊，這些年，你的戲真是成長了不少啊。”蕭斌見眾人都湊到導演那里去了，反而退了兩步來到崔寧身邊。
“大哥，你太不夠意思了。同一個劇組那么長時間，你總算記得自己還是我大哥啊？嫂子都來看了我幾回了，你就當我是隱形人啊？”崔寧無語望天，蕭斌也參加了清君策的拍攝，同一個劇組，居然到了殺青這一天，兩人才第一次說上話。
“這……這不是小丫頭你盡給我惹事，害你嫂子盯得老嚴實了。”蕭斌一臉無奈的說著，四周看了看，哎呀，老婆大人今天沒有來監督啊。
聽到這一句，崔寧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上次的事情，真的對不起。”
蕭斌擺擺手，“算了算了，都過去了。你嫂子也不是小氣的人。回頭我會幫你說說好話。有空還得來家里吃個飯。”
“嗯嗯，我會向嫂子自首的。保證改過自新，絕對不再給你惹麻煩了！”崔寧點著頭，立正站好，態度那是相當端正。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工作人員一臉便秘的樣子走向崔寧。
“香香姐，呃……”
“有事情嗎？”崔寧笑起來，其實很多工作人員也是粉絲，有時候想要個簽名照什么的很正常。只是劇組要求工作人員工作期間不能騷擾演員。所以很多時候他們來要簽名或者搭訕什么的，都比較小心翼翼。“沒關系，已經下戲了。你需要什么可以直接說。”
“簽名可以嗎？”那工作人員瞬間星星眼，飛一般的從包包里面拿出紙和筆。
崔寧做了一個虛的動作，笑著給他簽了名。
“謝謝！謝謝！”小伙子臉上笑開了花，轉身就走了。沒走出去幾步，又沖了回來。“差點把正事忘記了。呃，方，方那誰，就是花都那個演員，您的前男友，在外面說找你。”
方？前男友？崔寧皺起眉頭來。不確定的問了一句，“方疏豪？”
“是的！”小伙鄭重的點了點頭。
“他來干什么？”崔寧一臉蒙圈的看了身邊的蕭斌。“大哥，我沒有幻聽吧？”
“他還有種來？”蕭斌一臉怒氣，要不是這個殺千刀的最后龜縮了。他怎么會被老婆大人禁足了那么久，說他多管閑事別人還不領情。居然還有臉湊上門來了。“走，我陪你去看看。再敢惹你，看我不把他揍趴下！”
“大哥，您還是不要去了吧？”崔寧很無語，真以為自己穿著一身盔甲就是武將了？還打算去湊人？“你就不怕嫂子揍你。”
“這個……”蕭斌看了看四周，“沒事，她今天沒有來。”
崔寧無語，自己轉身朝著大門口去了。方疏豪，都放下那么久了。今天又是要來鬧哪出啊？
“阿寧……”
崔寧走出大殿的時候，就看見方疏豪穿著一聲休閑裝站著殿前的廣場上。四周都是剛剛拍攝大婚場面留下的紅色的儀仗，而他如穿越千年的人，站在一片古色古香中。崔寧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行頭，大婚的禮服還是那么端莊華貴。一步一步走過去，仿佛真的是古代的新嫁娘，向著穿越而來的他走去。
相愛穿越千年？
崔寧忽然就笑起來。這不是一部最近很火的一部電視劇的名字嗎？為自己的腦回路掬一把辛酸淚。崔寧覺得，她真的放下了，看見方疏豪的時候，一點欣喜也沒有，也沒有一點悲傷。無愛無恨。
“我今天漂亮嗎？”崔寧笑著問方疏豪。就像無數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自言自語一樣。
“你今天很漂亮……”方疏豪淚眼朦朧的看著一聲嫁衣的女孩。“加油……”
果然一模一樣的臺詞呢。崔寧笑著說：“謝謝！”
方疏豪忽然跪到青石地面上，嘭，發出一聲沉重的響聲。
“你做什么？”崔寧下意識的后退一步，頭上的裝飾隨著她的動作晃花了眼睛。她就這么看著方疏豪，沒有上前扶起他。“我不需要你這樣做。”很小聲，她壓抑著語氣告訴他。
“我的心告訴我自己，我必須這樣做。”方疏豪看了一下四周不斷聚集而來的人群。甚至有好幾架攝像機都對準了這邊的方向。
蕭斌是跟著崔寧出來的，一見這個架勢，排開人群沖到了崔寧的身邊就吼：“你還敢來？”
四周的人群瞬間瘋了，見到蕭斌沖過去，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呼啦啦都圍了過來，正大光明的把方疏豪和崔寧圍在了一個不到兩米的圈子里。
“我來說對不起的……”方疏豪語氣平靜，淡漠，帶著幾分疏離。
“我不需要。”崔寧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她的內心在盤算，到底要不要離開轉身離開。還是，要陪他演完這最后這一場。勝負，輸贏，面子，聲譽，到底重不重要？
也許，并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