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們騎行去游茶山。
沿著蜿蜒的山間小路,一路向前。耳畔的風,徐徐而過。眼前的綠,緩緩而來。他們走走停停,趟過清澈的小溪水,看過隨處溜達的雞。對于久居都市的人而言,可謂處處是風景,時時有驚喜。
紫云卸下一身疲憊,貪婪地吮吸著大自然的氣息。阿景緊跟在她身后,她就是他眼里的風景。
阿杰和鐵牛的較量仍在繼續,昨日拼了酒,不分勝負,今日索性賽起車來。鐵牛是山里長大的,體力和耐力都很好。聽到阿杰的邀約,自然不服。不大一會,他們轉過幾道彎,便消失在蔥綠的山林中。樂樂怕他們打起來,也加快了蹬車的速度,追趕他們而去。
落后的只有紫云和阿景。他們也不急著去追,干脆下了車子,推著緩緩而行,慢慢欣賞途中的風景。路邊的草,綠油油的。不少狗尾巴草,散落其中,搖晃著毛茸茸的小腦袋,真是招人喜歡。
紫云不時地盯著狗尾巴草看。阿景見狀,笑著問她,“要不要采上一把?”還沒等紫云回答,他已停好車,走進草叢里了。“小心,里面有蚊子,被咬了可不是鬧著玩的。”紫云擔心地提醒他。江南濕氣重,適合蚊蟲生長。即便白天,也隨處可見嗡嗡叫的大黑蚊子。阿景回頭看她一眼,“沒關系,蚊子不喜歡咬我。”紫云覺得他在撒謊,哪有不怕蚊子咬的。
很快,阿景便采了一把狗尾巴草,走出了草叢。他把它們送給紫云,“你不覺得它們聚在一起,特別像一家人嗎?”紫云不接他的話茬,只是盯著他的胳膊看。阿景笑著說:“沒事,就幾個紅點,很快就消了。”紫云哪里肯依,就從背包里取出清涼油,讓他趕緊涂上。阿景接過來,試探著問:“你用清涼油驅蚊止癢?”紫云不覺有疑,順口答道:“嗯,習慣了,這個比較好用。”這個,阿景當然知道。
阿景涂完了,蓋好盒蓋子,又還給她。就在她低頭的一瞬,阿景看見了她脖子后面的幾個大紅包。他是既心疼又內疚,定是昨晚喝了酒,非要拉著她聊個沒完,才招的蚊子。真是的,明明知道她最怕蚊子咬。
“紫云,你還是把清涼油給我吧。”
紫云又將它拿了出來,遞給了他。他又打開盒子,揩出一點,讓她稍低下頭。紫云不明所以,卻聽話地照做了。就在他要接觸某個紅包的時候,紫云終于明白他要干什么了。她不由得倒退了兩步,含羞道:“那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阿景皺眉低語道:“怎么自己來,你又看不見。過來,讓我幫你。你忘了,我是你的小哥哥。”
紫云聽他如此一說,反而更不好意思了,“酒后的話,又不能當真。”阿景有些生氣地說:“怎么不能當真?對你,都是真的。”他是如此執拗又真誠,讓紫云有些不知所措,任憑他的指尖滑過她的脖子。阿景很享受這樣的碰觸,仿佛回到小時候,又覺得不是小時候。現在,就這樣,也挺好的。他有些胡思亂想起來,心也跟著亂了。不知道眼前人,是妹妹小紫云,還是他心愛的姑娘。為理清這惱人的情感,他覺得該問問子軒,他可是流連花叢的情感專家。想到這兒,阿景竟羞澀一笑,更襯出他愈發溫柔的臉部線條。而紫云,早已羞得臉頰微紅。她的眼底心間,盡是少女渴盼春天的情愫。
阿景摸摸她的額頭,擔心地問:“怎么這么燙,你著涼了嗎?”
紫云羞赧一笑,“我才沒有,你還不是一樣,你也著涼了?”
紫云的笑,如山間最美的風景,令阿景怦然心動。
他們繼續慢慢前行。紫云問他,“你們來茶山,是要談生意嗎?”
阿景給她講起一段往事。兩年前,他結束了國外的生意,想要回國發展。忠爺爺托他去看看老朋友。那個老朋友是鐵牛的爺爺,曾經和忠爺爺一起闖蕩過。等阿景找到鐵牛家,他的爺爺早在幾年前就過世了。阿景告別鐵牛一家,心中有些悵然。人生總是有很多錯過,便會留下許多的遺憾。恰逢清明前,江南的微雨,飄在他這個游子身上,也滋潤了吐露新芽的茶樹。阿景被眼前的茶樹吸引,佇立雨中,久久不肯離去。說來湊巧,碰到了樂樂的父親。他正對著自己家的茶園發愁,若雨再不停,就會錯過最佳的采茶時間。
他們來到茶山的茅屋避雨。這茅屋里,制茶工具一應俱全,還存有日常食物和待人的茶品。這是耿家炒制春茶的地方。耿爸爸取來玻璃杯,泡了一杯茶,請阿景嘗嘗,順帶祛祛身上的濕冷。茶湯入口,帶著早春的青草香而來,細品之下,還有似有若無的蘭花香。阿景問:“這是今年的新茶?”耿爸爸笑了,“說說看?”阿景又品一口,說:“茶芽很嫩,茶湯青氣足,新制的火氣還在……”耿爸爸不住地點頭,感嘆道:“真是難得,現在的年輕人,懂茶的不多了!不錯,這是幾天前新采的,只做了兩鍋。正準備趁明前多采多做,好盡快拿到城里去賣。可惜,天公不作美,雨總是下個不停。”
原來,這一片茶山,歸屬于山腳下的耿家村。家家戶戶分得一片,都是自采自作自銷售。這些茶,幾乎是他們的經濟來源。但由于各自為營,沒有統一的銷售渠道,茶品再好,也是問者寥寥。最后只能賤賣給當地的酒樓茶肆。
這樣的情況,很多地方都有。阿景就想幫他們做點什么,最好能夠實現雙贏。一年后,他和阿杰回到BJ,創辦了云凡。在他的堅持下,成立了茶文化大賽籌備部。這是后話了。那一年,他買下了這片茶山的所有茶,且比散賣的價格高。經過包裝,廣告投放,有了一些知名度,銷量很好。公司賺了錢,茶農也得到了實惠。昨天過來,是和他們商量下一步的合作計劃。他準備帶著茶農,走茶文化旅游的路子。他指著山腳下的一大片空地,兩年后,那里將會是云凡的茶山客棧。人們來到這里,可以體驗采茶、制茶之樂,品嘗純正的山野菜,住在滿目青山的客棧里。
紫云聽他的敘述,仿佛看見了幾年后的景象。“你們在下很大的一盤棋,這樣的規劃,不止在這兒吧?”阿景得意地笑了,“那你,能過來幫我嗎?”紫云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想靠自己,走出屬于自己的路。”阿景有些失望,卻支持她的想法,“好吧,我們都要加油。”“好。”紫云很高興,和阿景有這樣的一個約定。
到了茶山,樂樂三人正坐在地埂上,說說笑笑,畫面還算和諧。見到紫云和阿景,樂樂抱怨他們,走得真慢。阿杰碰了碰她,示意她閉上嘴巴。樂樂才拽著紫云,跑進了茶樹叢中。
這是一片生態茶園。為了保證茶品質量,只一年一采。夏末的茶園,不復春日的熱鬧,卻也有種靜謐的美。山風撫過發絲,有種無法言說的愜意。那一株株灌木茶樹,穿著深綠的衣衫,雖不似少女,也有種成熟的美。“樂樂,你家茶園真美。”樂樂不以為然,“沒什么,不過平常茶樹,我們的衣食父母。”的確,樂樂眼里的茶山,不是紫云眼里的茶山。前者基于現實,后者基于夢幻。樂樂給紫云講茶樹的維護、茶芽的采摘等書本上課堂上學不到的知識,紫云聽得入了迷。她從樂樂的口中,了解了一個蘊含著生計的茶山。再想想阿景的設想,不覺更佩服他了。她想起從前,也曾隨父親走過一些茶山。她的眼里盡是詩情畫意,盡是無盡美好的暢想。如今,她要重新定義茶文化了。愛茶,就要讓更多的人,了解茶,親近茶,喜歡茶。于是,有些想法,開始在腦中成形,或許會成為以后的事業。
三個男人,看著游弋于茶樹叢的人,覺得是世間最美的畫面。鐵牛先是坐不住了,他要去找些樂樂愛吃的野菜。阿杰見鐵牛走開,不肯服輸,就去給樂樂采一些山花。阿景不屑于他們的幼稚,靜靜地看著他的小紫云,仿佛回到了溫暖的梧桐小筑,美麗的京北一中兒童樂園。他真希望,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茶園玩夠了,樂樂問紫云:“不遠處有座茶祖廟,要不要去?”紫云說:“當然要去。”樂樂大著嗓門,“喂,男同志們,下一目的地,茶祖廟!”鐵牛別扭著說:“現在去干嗎?又不是祭茶祖的好日子。”阿杰反駁道:“只要心誠,每天都是好日子。何況,樂樂要去,你不去正好。”鐵牛一聽,拔腿就走,他可不想被拋下了。阿杰更不甘其后。阿景覺得紫云定然想去,就也起身,追上了隊伍。
從茶園到茶祖廟,山路崎嶇,他們只得棄車步行。一行人,如同快樂的鳥兒,走在山間小路上。樂樂唱起了山歌,鐵牛應和著。阿杰說:“這個我們都不會,找個大家都會唱的,不是更有趣?”樂樂說:“那就唱《山路十八彎》吧?”紫云說:“不好,調太高了,男聲比較吃虧。”阿景笑著說:“無妨,我們隨便唱唱,又不是要去表演。”于是,他們便唱起了《山路十八彎》。幾個人的嗓子都不錯,尤其是紫云和阿景,很是突出。阿杰推推阿景,“行啊,從沒聽你開過嗓,原來是深藏不露啊。”阿景“嘁”了一聲,“我會的還多著呢!”阿杰笑了,笑得很放肆,為敞開心扉、釋放懷抱的阿景而賀。唱完了一首,又換了一首,愉快的歌聲在山中回蕩。走到后來,汗水浸濕了衣衫,大家也毫不在意,繼續前行。
拐過了幾個彎,到了山坳處,茶祖廟就在眼前了。從外觀看,這是典型的江南建筑,應該有些年歲了。鏤空花窗,隔開了內外兩個世界,卻擋不住其中若隱若現的風景。大家噤了聲,朝廟門走去。廟不大,孤零零地坐落在這里,平添了幾分神圣與敬畏。
廟門半掩,推門可入。樂樂說,守廟門的老伯應該出去了。他們輕手輕腳地往里走。院子不大,卻長著一棵茶樹,邊上豎著“千年茶樹”的牌子。鐵牛和樂樂對著茶樹,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紫云看著靜默不語的老茶樹,感受到了經歷風霜卻屹立不倒的精神。
走進廟內,茶祖端坐正中,手中握有一株茶苗,微笑著看向蕓蕓眾生。塑像前面,擺著一條長幾,上有香爐,香煙裊裊;香爐邊上,放有水果、面食等祭品。樂樂和鐵牛,跪在蒲團上,又恭恭敬敬地朝茶祖磕了頭。這熟稔的動作及禮儀,顯然是浸透在他們血液里的。
從茶祖廟出來,紫云很好奇,這茶祖到底是誰。樂樂覺得她問得莫名其妙,“茶祖就是茶祖,你怎么會問到底是誰。”紫云說:“中國的茶祖很多,每個地方也不盡相同。有些地方供奉的是嘗百草的神農;在云南的一些茶山,孔明被視為茶祖,至今還有祭祖儀式;在蒙頂山,茶祖是吳理真;安化的茶祖,是和黃帝大戰過的蚩尤;在日本,榮西禪師是茶祖;也有些地方,茶祖是唐代的陸羽。說法很多,就忍不住多問了。”阿景說:“茶祖很多,表達的愿望卻是相似的。他們祈求豐收,祈求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如果真要問是誰的話,我想在江南,還有一個茶祖。他就是葛玄葛天師,他在江南修道,還喜歡種茶。或許來過這片山,見這里仙氣彌漫,適合種茶,就留下茶樹,給當地百姓帶來了福蔭。沒準,廟里的那棵老茶樹,就是葛天師種的。”聽阿景一席話,紫云覺得自己過于較真了。樂樂和鐵牛很高興,阿景的一番描述,更增添了他們身為茶山兒女的自豪感。阿杰覺得他和紫云太掉書袋了,真是賣弄。
算了,管他賣弄不賣弄,頭頂上正一片烏云滾滾而來,一場雨眼看就要來了。阿景說:“大家別急,樂樂家的茅草屋,就在前面,三五分鐘就到。”樂樂想起來了,就跑在前面,給大家帶路。剛到茅屋,雨便如斷線的珠子般,嘩啦啦地落了下來。樂樂的父母常來這里收拾。為防萬一,就在外墻洞里,放了把備用鑰匙。樂樂津津樂道于父母的智慧,回去要好好夸贊一番。正得意時,她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起來。聲音過大,即便雨聲陣陣,大家也都聽了去。樂樂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餓了,我的胃在催我趕緊開飯。可是,這兒哪有飯吃啊。老天啊,雨停吧,我想念媽媽的飯菜啊。”
樂樂搞笑地鬧著,大家也才覺得餓了。阿景低聲問紫云:“你餓嗎?”紫云低聲答:“其實,剛才我的肚子也在叫了,只是沒有樂樂的聲大。”阿景笑笑,起身朝茶灶臺后走去,翻了幾下,就拿出幾個紅薯來。大家都驚訝地看著他,就好像在看舞臺上表演的魔術師。樂樂又想起來了,這是爸爸放在那兒的。春季炒茶制茶,經常忙通宵。有時餓了,就烤幾個紅薯充饑。她一拍腦袋,“真是的,到BJ讀幾年書,就忘了本了。”鐵牛見她又要拍,趕緊攔下了,怕她拍疼了。
他們架起柴火堆,做起了烤紅薯。至于怎么個烤法,鐵牛比較在行,樂樂在一旁幫忙,后來大家就胡亂忙作一片。窗外風雨聲,屋內烤薯忙。待吃完外皮焦黑,掰開冒著熱氣的烤紅薯,大家便滿足地聽起雨來。
“若有一盞茶,人生何求啊!”紫云感嘆道。
“有,下雨天,品茶天,這個必須有。”樂樂說完,便去煮水。紫云幫忙泡茶。不一會兒,人人手里多了一杯茶,綠色的茶葉,如同仙子般,在玻璃杯中輕盈而舞。聽雨,品茶,賞景,正如他們年輕的夢。這場雨來得妙啊。
一場雨,下了足足兩三個小時。待雨散云收,一道彩虹,出現在天際。
“好美啊!”大家歡呼著,贊嘆著。
返回茶園,找到單車。經過風雨后,它們變得東倒西歪的。扶起車,簡單擦去水珠和灰泥,就伴著彩虹,朝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