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13日晚。起因已被我遺忘，或許根本沒有。

我能看清夜的黑暗，但眼中所見皆為灰棕色，只有中間一點泛著白光，像掉了色的古老的舊照片。

“快過來呀，快來啊——”

女孩的聲音稚嫩、空靈、澄澈，帶著戲謔、帶著著急的語調。我環顧四周，卻尋不到聲音的來處。但那個聲音離我非常近、非常近，就在我耳邊，在我腦子里，呼喚著我。我背后一陣發涼，轉身，只見一個身高差不多一米的，披著頭發，穿著白色中短裙的女孩走路的背影。

學校依舊是學校，但卻不是我熟悉的學校。這里有一片彌漫著霧氣的小樹林，樹林里掛著許多白布，透著陰森恐怖的氣息。

女孩越走越遠，身影變得模糊，就快要消失在迷霧之中，我只能跟著她，一路跟到了教學樓。我不理解為什么教學樓也有這么多白布。女孩在這些擺布凌亂又有一種微妙、無法形容的規律的白布中穿梭。直到到達七樓樓頂的最后一塊白布，她轉過身歪著頭沖我微笑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那個笑仿佛依舊停留在原地，笑得陰森、詭異，讓人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我被嚇得朝后退卻怎么也走不出這無窮無盡的白布。本該狹隘路短的走廊不知何時變得如此寬闊，沒有盡頭。

驚慌恐懼中，一個高出我半個頭的男生從我身旁走過。他長得眉清目秀，卻面色蒼白，留著中短發，穿著校服，眼睛空洞無神，徑直朝著前方走去，并沒看見我。

也不知是什么神奇的好奇心驅使我扛著無比恐慌的心理跟上他。

他也在白布的盡頭停下，雙手扶著欄桿，望著天空。幾秒后，他一腿跨過欄桿。

頃刻間，一個離奇的想法突然鉆進我的腦子里——他就是顧越。

我朝他沖去，想要阻止他。眼看他另一條腿也跨了過去，我拼盡全力跑向他，可這短短的幾步路卻怎么也跑不到頭，仿佛我的時間流和他的不在同一條線上，我一邊奔跑著，大腦一邊瘋狂地運轉，之前顧越給我講過的那個故事在我腦海里光速回放。

“此后的每一個午夜，他都會回到原點重復跳樓的這件事，那些身體被摔碎的疼痛和心理被情感折磨的悲苦就會如魑嵬魍魎纏繞著、撕扯著他的靈魂?！?

別跳，等等我，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我就可以抓住你了。只要等等我，我一定會抓住你的手，你要跳樓我陪你跳，無論你要去哪我都要和你在一起。這個世界還有許許多多美麗的風景等著我們去游玩，我們要做一對真正的靈魂伴侶游遍山川江河、天涯海角，看盡云卷云舒、星辰變更……

我幾乎就快要抓住你了，可你還是跳了下去，消失不見了。都怪我速度太慢，沒能抓住你的手。

“顧越！”

我從床上驚醒，原來又是一場噩夢。窗外掛著的衣服在淡淡的月色下隨風飄蕩，像極了夢中的白布。枕頭下摸出手機，午夜12點。

2021年1月20日，陰歷十二月初八，臘八節，大寒日，距離上一次見顧越已經過去整整一周。

這些天夜里我都能酣然入夢，躺上床時沒有像以往那樣凍得蜷曲著不敢伸展身子，未到十一點鐘我就會在暖和的被窩里開始了寂靜的無夢之眠，沒有再受到失眠與噩夢的困擾。上課的時候注意力很容易集中，說是全神貫注也不為過，即便老師講的東西我早就爛熟于心也不感厭倦，身體也不再像往日那樣像灌了鉛那般沉重。

一切都回到正軌，好像什么都沒發生，又好像一切都發生了。我甚至已經分不清哪一段是現實，哪一段是夢境。

或許是我的大腦編織出這個童話故事救了我，又或許是顧越以自己的方式幫助了我。但無論是哪一種，顧越的印象已經深深刻入我的腦海，何種力量都不能把他從我的記憶中抹去。

2021年1月25日，第一年新高考模擬八省聯考結束。

晚上一個長達20分鐘的自習課間里足夠我閑下來享受自由的空氣，我感到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吸引我再次來到五樓。五樓的視野格外開闊。從這里仰望星空，沒有燈光的干擾，沒有同學的喧鬧聲，只有安安靜靜地獨享這一刻屬于我的夜空。

隱約中，我看見天上下著流星雨，有幾顆星星朝我飛來?？拷耍也趴辞逅鼈兪且蝗洪W閃發光的七彩音符。

當遇到太過美麗的事物時我總是無法控制自己去接近它、擁抱它，就比如這些音符。它們像是有組織有意識似的，在我伸出手想要觸碰它們時歡欣雀躍地跳到我的身旁。在我浸入五光十色之中的那一刻，我的身體也慢慢發生了一些變化。

高音譜號摘掉我束發的頭繩，梳理、打扮我那干燥蓬松的頭發；低音譜號拿掉頂在我鼻梁上鏡片很厚的眼鏡，兩個光點沖進我的眼中。起初的強光刺痛了我的雙眼和神經，但幾秒過后，我緩緩睜開雙眼，竟神奇地發現眼前所見之境與以往大不相同。我從未設想過原來黑夜也可以如此美麗。此時此刻，我的感受就像《夜訪吸血鬼》中路易剛變成吸血鬼時為夜色之美而泣那般激動，“言辭無法形容，正如仙界所見，凡人難明”。星空更加閃爍多彩，風兒變得輕柔溫和。

我轉過身看見玻璃窗中的自己閃閃發光。從小發質不好的我從來不敢披散著頭發，因為它們讓我看起來像瘋了，更像一頭野蠻的獅子。但這一次，我的頭發被小樂符們打扮得服服帖帖、漂漂亮亮的，一點兒沒有叛逆的樣子。我第一次看見我長發及腰的樣子，像小公主戴著星星一樣精美的頭飾、彗星一般的鑲發流蘇；白皙的皮膚上沒有煩人的痘痘和讓我越來越丑的痘疤，瞇瞇眼不再是瞇瞇眼，泛著星光的圓圓的大眼睛下，烏紅的雙唇被涂上色澤光亮鮮紅的口紅。一個公主怎么可以沒有自己的長裙呢，更何況是星空的公主。樂符們一起圍繞著我轉圈圈，就像仙女教母為灰姑娘施法，眼看校服變成了兼具中西風格的長裙。這一刻，我的激動、我的興奮沒有任何一個詞語可以形容。

那時我已隱約感知到什么，但這個世界美得離奇、美得夢幻、美得讓人驚嘆，我完全不想離開。

跨過欄桿，踏上樂譜與星光為我鋪上的通往炫彩世界的天橋。

一步一音，一步一響，一步一叮鈴，一步一嘀嗒，一步步一聲聲，陣陣樂聲齊奏起。伴著輕快的音樂一展歌喉，隨著節拍將自己的故事高歌一曲，不用再顧及別人的看法，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嗓音是否好聽；流行音樂、說唱Rap、搖滾歌舞……只要是我喜歡的風格我都要大聲歡唱出來。

奔跑著，歡笑著，歌唱著，舞動著，這才是人生本該有的樣子，這才是青春的激情與活力，這才是夢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