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節課已經結束。
課間時,我站在護欄旁抬頭看著天空。明亮的太陽也驅不散圍繞在校園中的“霧霾”,灰色主宰著一切,唯獨太陽可以穿透陰霾,發出刺眼的白光,可即便它的光再刺眼,我也想多看它幾眼,因為那是我能看見的所有東西中最美的存在。我踩在護欄上,好像我可以一躍而起飛離這所監獄,哪怕像伊卡洛斯一樣墜落大海也好過在這灰暗冰冷的世界度過余生。
正當要我抓著護欄、伸出腿想要跨過去時,我突然像觸了電一樣從護欄處跳下來背貼墻壁,屏住呼吸。我還有家人,我不能讓家人承受死別之痛。一瞬之間,腦海深處的記憶不知從哪個角落炸了出來,好的不好的回憶都變成苦澀的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沖出教學樓,躲在一個沒人會找來的小角落里,因為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害怕別人看見我哭。
所幸這節課是體育課,同學們都早早下樓玩耍了,而且即使失蹤了幾個人也無可厚非。
可那些聲音就如惡魔般我走到哪便跟我到哪,一直纏繞在耳畔,撕扯著我的頭皮,如無數的蟲蟻啃噬著我的身體,更是一把把利劍刺穿我的心口,痛到無法呼吸。
“你最近成績下降很嚴重。”“為什么這次歷史沒考到年級第一。”“我很看好你,希望你能為學校爭光。”“無論無何,我都不會同意你踏入那個圈子。”“夢想和現實面前當然應該選擇現實。”“失眠是你自己的事兒,但你不能耽誤學業。”“我們說這些是為了你好,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太矯情了!”“總之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回去自學的。”“你就是想太多了,專心學習就好了。”“大家都一樣,我們都過得不好。”“上課睡覺讓班級扣分,就該好好罰你。”“班級扣分”……
為什么,為什么考不到第一就是我不認真學習?為什么學校只在乎升學率卻從來不關心學生的心理問題?為什么我唯一的夢想也要被剝奪?為什么我的高中老師還不如初中老師通人性?為什么每次我都盡心盡力幫助你們、理解你們,可你們卻從未給過我半點安慰?為什么付出總是得不到回報?
哼呵呵——
答案就是這世界上根本沒人真的關心你,那些看似關心你的人也都借著“為你好”的名義操控你。哪有什么真情,不過是為利益鏈接找的借口;哪有什么師生情誼,說白了就是為利益交易美名,整個世界就是一個龐大的利益鏈。人性?人性就是自私的,正如毛姆在《人性的枷鎖》中所言,你的任何行為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物質利益與精神欲求。可沒了這些,我們又根本活不下去。活著?人為什么要活著,活著除了感受痛苦毫無意義,即使社會不斷進步,可人類遺忘痛苦、重復錯誤的本質卻絲毫未變,我們不過是茫茫宇宙中及其微不足道的存在,與這浩瀚的宇宙相比起來我們什么都不是,所以人為什么要活著?
……
哽咽著、哭泣著、腦子混亂著過完了一天。
晚上的情緒好了許多,但依舊是深夜難眠,哪怕一天的哭泣已經使我疲憊不堪。宿舍又黑又恐怖,樓頂聒噪的水泵聲,舍友此起彼伏的沉重且不規律的呼吸聲和呼嚕聲與我的心跳完全不同步,這更讓我心煩意亂、內心抓狂。我下床走出宿舍。
午夜的校園比白天溫柔了許多,在藍色月光的映襯下,校園不再是清冷的灰白色了,月光照耀在大地上,為萬物穿上了藍色的晚禮服,準備迎接午夜的狂歡。我看著天上藍藍的月亮出了神,恍惚間,我看見夜空中有一群藍蝴蝶翩翩起舞,那蝴蝶好美好熟悉,好像在哪見過。
哦,藍蝴蝶,是白天的藍蝴蝶!骷髏呢,骷髏你在哪?我東奔西跑、左顧右盼期待著能夠再次見到你,可我跑遍了整棟樓也沒尋到你的蹤影,或許蝴蝶是幻覺吧,或許我又把夢和現實弄混了。我失落地蹲坐在地上,緊緊地環抱著雙腿、蜷曲著身子,過往的種種像電影院的電影一樣輪流上映,不爭氣的眼淚又如斷線珍珠灑落一地,也不知過去了多久,許是哭到精疲力盡方才在這苦澀的淚水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直到手機鬧鈴響起,將我從床上吵醒。
迷迷糊糊中,我想起昨晚迷人的月色和翩翩起舞的蝴蝶。呵呵,果然是大夢一場,我就知道冬天怎么會有蝴蝶呢,唯物主義社會又怎么會有會跳舞的骷髏呢。
時間到了,可我整個人都僵硬住了,甚至抬一下腿、動一下手都如萬蟻啃噬讓人難以忍受。逃課吧,反正他們從未在乎過我,倒不如找個清靜的地方靜靜心。
本以為這樣的狀態只會持續幾天,本以為聽老師的話撐過期末考試回家,等寒假回家玩幾天就會好了,可事實證明我根本撐不過去。無論上課、課間或是晚上休息,我的腦海總會浮現許多奇怪的畫面。
明艷的陽光下,校園的柳樹舞動著身姿,桃花露出迷人的小臉蛋,花瓣在空中飛揚,五彩繽紛的蝴蝶游戲花叢,而我就是全場最靚的仔!我一展歌喉,唱出我最喜歡的歌聲。借著這股興奮勁兒跨過護欄,一躍而高高跳起,音符們排著隊行為我搭起天橋,使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在空中玩耍。它們落在我的頭上變成頭飾,環繞在我身旁,變成一件絢麗的演出禮服,與我互動,把我逗得笑不可仰。
海平線處,大海連接著星空,繁星散落在海面上,成海天一色之景。我從天空中墜落,墜入大海,濺起藍色的水花,在水的世界中看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的星空。直到光明徹底消失,我輕輕閉上雙眼,任由身體緩緩下沉,去往歸墟。
黑暗深處,我拿著匕首割破我的喉嚨,血色是我唯一能看見的顏色。我舔食著匕首上的鮮血,品嘗腥甜中感觸著冰涼與熾熱。我將匕首刺入胸膛,任鮮血噴涌而出;我劃破手臂上的動脈,讓熾熱的鮮血溫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我要倒在這鮮紅的血泊之中,不讓黑暗與嚴寒再傷害我分毫。
……
一個靈魂被活生生撕裂成三個殘缺的碎片。一個牽著你向死亡邁進,一個拉著你在生處停留,而另一個夾雜在中間在生與死之間猶豫不決。一靈三分的痛苦化作不值錢的眼淚,在每個日夜中打濕雙眼。
不知過去了多少個夜晚,可不論過去了多少個夜晚又如何呢,還不是日復一日的考試、背書,又有誰會去在乎月亮的陰晴圓缺。如果我不曾見過焰紅般的朝霞,就可以忍受凄冷的黑夜,或許身處黑暗地獄里的人本就不該接觸光明。我看不見未來,前方漆黑一片中我仿佛看見了對我失望透頂的家人,看著他們被我一步步拖垮,再難快樂……或許我的離開會大大減輕他們的負擔,不再為我的學業操心,不再為拮據的經濟而煩惱,我的離開會讓他們生活的更加幸福。此情此景,還有什么方法能比死亡更能讓我心安嗎。
夜深人靜了,我爬上宿舍六樓。站上護欄圍墻,站在最高處,最后看一眼明月。告別星辰明月,閉上雙眼,身體向后傾倒,我從未感到如此輕松過。就在我即將墜落時,卻突然被抱了起來,懸在半空中。
是骷髏!他抱著我跳下護墻,回到走廊過道上。我推開他,皺著眉,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我不相信這是一場夢,但我也無法相信骷髏是真實存在的,他不過是我的幻想,是我大腦的求生意志制造的幻象,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
骷髏似乎聽見我的所思所想,他拉聳肩轉身離開。可為什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會讓我痛心入骨?哪怕是幻覺也好,我不想他離開。
“別走。”我從背后抱住他,乞求他不要離開我。
“哪怕我是幻覺,你也不在意?”骷髏轉過身,問道。
“無論你是什么,至少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是真實的,無法被剝奪的。”我兩眼淚汪汪的看著他,乞求他:“帶我走,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