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成長
- 卿君別
- 流瑩離
- 2879字
- 2023-07-26 11:08:46
母親被雷雨驚醒,見我淋雨冒失,嗔責幾句,讓人給我換了干凈衣裳,我卻忽然看著母親,很多年后,我才漸漸明白,當一個母親失去孩子是什么樣的感受,我好想沖過去給她擁抱,告訴她,我回來了,她以后再也不用怕任何雷雨閃電,但這時我只體會到一點對母親的愧疚,始終未邁出那步,后來每每想起便遺憾。
外面?zhèn)鱽砑眻螅子暝斐闪顺侵蟹e水,橋梁道路被沖垮,房屋坍塌,百姓已出現(xiàn)傷亡情況,母親囑咐我好生休息,匆匆披上蓑衣出門,此次災情損失慘重,受災作物高達數(shù)頃,呈報上去的折子一部分是救災策略,另一部分是彈劾母親,說是因她把持朝政的人禍,才導致了這場天災。
那些看不慣母親的人啊,總有奇奇怪怪爭對她的理由。
二侄為了抬高母親的地位,壓制那些反對的聲音,史無前例給我母親封了親王,還給了一個至高無上的字號,沒錯,以前稱呼母親為殿下是高位虛稱,如今楚王殿下四個字,是實打實的,史書上關于母親的記載,也是楚王二字居多。
我的母親,以一己之力,把女子的地位提上了一個遙不可及的高度,諸多女子紛紛以母親為榜樣,勵志做她那樣的人,那些有才能的女子在各個地方大放異彩,那句“紅顏怒馬振朝綱,誰道女子不封侯”成為了文人最常掛嘴邊的話,母親和陶后掌權時期,是夏朝女子地位最高的時段,后來,再也沒有這樣的盛況了。
后人常用向往的目光懷念感慨那段時期,我本身身份雖享有諸多特權,卻也能體會眾多普通女子的艱難,因普天下女子好似都有個必要邁的門檻,我也沒有例外。
二十七歲,十月,歷經兩年多的出征落下帷幕,這次行軍,小斷和李姑娘深入腹地重創(chuàng)北戎,有當年斷將軍和母親的勇猛謀略,北戎往更偏遠的西北遷徙,無法再威脅夏朝,老爹和老侯爺收軍歸來,而小斷和李姑娘夫妻倆則留在了邊境鎮(zhèn)守。
老侯爺?shù)纳碜右巡淮蠛茫吘晨嗪由隙啻涡熊娪袀∏槊繘r愈下,回來后,老侯爺一直告病在家,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期許,我明白是什么,我與三公子雖久別勝新婚,但有些事緣分未到。
老侯爺沒有熬過年關,不同于三公子的悲徹痛哭,不同于滿院子的嘶喊嚎啕,婆母很冷靜的把所有事操持好,直至出殯前夜,我落了東西走回靈前,才第一次看見婆母有了別的表情,也看見了她臉上自由落體的淚珠,我不知道,這兩行淚她是為老侯爺?shù)碾x去而流,還是為她自己的一生,她喃喃的說:“欠你的,我應該都還清了吧,可世道欠我的,誰來還呢。”
老侯爺和婆母在別人眼里相敬如賓恩愛和睦,是許多人稱贊的模范夫妻,可是,他們是沒有愛情的,至少在婆母心中,她從來沒有愛過這個出手借錢救母的恩人,她只是無以為報,便用她的后半輩子抵過,為恩人生兒育女操持中饋,如果有選擇,婆母大概會嫁給她瘋癲后一直念叨的那個很奇怪的人吧。
因有父家無子被親人吃絕戶的遭遇,導致婆母有兩個根深蒂固的執(zhí)念,第一,錢財握在自己手中才真實,哪怕三公子正式襲侯,婆母也從未把管家大權交與我,第二,她并不希望她的兒子無子斷后,在老侯爺故去不到個把月,這個念想落實在了我身上,我只能偷摸出府去庭房種菜,抓到后且被教育,說起來,連我親生母親都從未這樣對我說教,何況如今的天下幾乎是我母親獨攬大權,我有點膨脹,誰會受氣聽這些啊,便回了娘家躲著。
面對婆媳關系,三公子有心無力,母親對這婆媳之事并無經歷,倒是老爹經驗豐富,想起他和外祖父的二三往事,跟我侃侃而談,老爹說:“只要你的另一半心志不移,你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
我明白了,老爹以前就是這樣把外祖父氣得臉綠鐵青的,我的性格有點酷似老爹,但婆母卻不是外祖父,外祖父被老爹氣后,頂多是一頓飯吃不下,最后能想通,自己女兒的眼光并沒那么差勁。而婆母被我氣了之后,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公子告假照顧,婆母不斷念叨,認為她兒子挑人的眼光那是真的差。
這話是啞丫頭遞給我的,丫頭帶禮替我去慰問,卻正好聽到。我藏不住事問三公子:“你挑人的眼光很差嗎?”他回答:“很差啊,不然怎么會看上你。”我差點就想開口讓他寫休書一封,他忽然笑著把我提上了屋頂,我有點不自在,這把年紀還蹲屋頂,讓下面好多人看著,影響不好。
他說:“我們去江南吧。”
我呆愣后,縷縷思緒,朝廷的決議已經下來,因經費有限,最終還是要撤了庭房,師父沒有放棄他的鉆研之路,聽說江南某處生了一株特殊谷種,產量極高,師父想下江南瞧瞧真實,收拾包裹時,暗搓搓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面對師父,我有點猶豫,面對三公子,我更加猶豫,他身份不同往日,他是侯爺,是戍軍統(tǒng)衛(wèi),哪能說任性就任性,再說沒有我母親和二侄許可,他這種官職的人能隨意奔江南?還要不要小命了?
三公子很自然的說:“我辭官了。”這混蛋比我還任性啊!我心里默默吐槽,他繼續(xù)說:“我不喜歡做官,也不想當什么侯爺,我們去江南吧,如果你也喜歡那里,那我們就不要回來了。”我認真想了想:“是江南,不是江湖。”我怕他弄錯了什么字眼,雖然他不再是風度翩翩的少年郎,但也是個成熟帥氣的大叔,若是繼續(xù)做回他游俠的老本行……我又問:“那地方有你仇家嗎?”他嫌棄的摸摸我腦門:“去不去?”
去!
我倆在屋頂上興奮得聊了一晚上未來規(guī)劃,但很不幸,我們并沒有去成。直到很多年后,才彌補這個遺憾,可惜那個時候,已經物是人非了。
沒有去的原因,只是我稍稍起晚了些,且忽然食欲不振,不用多猜,這個正好,來在了要啟程的點。母親欲言又止,她并不希望我跑那么遠,但若我有追求的事情,她無法出言阻撓,老爹也不知要說什么,只囑咐:“有了孩子,要更加當心。”
而婆母更直接,她攔在了三公子來接我的馬車前,幾乎是以死相逼,原來這件事,他并沒有和婆母商量,他朝我走來,好久才說:“對不起啊,不能陪你去了。”
然后,次日,他第二次消失無蹤。
他以前總說,別讓他找不到我,可是反過來,我其實也找不到他。
我送別了師父,師父對我略有惋惜,經此一別,不知何時能再會,或許這輩子也再難見,日后只能書信來往,這兩年多的師徒情分,便是佛門中人常說的緣吧。
我去了佛廟,尋思去樹下打個盹,看能不能再悟出點什么,卻意外瞧見三公子閉眼背倚在樹上,我靜靜看了他許久,不忍心打擾,但我轉身踩中落葉的聲音響碎,片刻,他已落在我面前。
有月余未見,倒是他顯得手足無措,且毫無底氣:“你……不愿意見我嗎?”
我說:“若你還是不想回家,我可以當做沒看見的。”他說:“對不起。”我成熟穩(wěn)重的說:“沒有誰對不起誰,我不想去了,我父母年事已高,而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我沒有辦法自私拋下他們,所以,我要留在這里。你呢,你會留下來嗎?”他說:“你想留在這里,我一個人又能去哪兒,我想通了很多事,我爹大哥二哥他們都不在了,我若是就這樣卸下侯府的擔子,一走了之,豈不是很自私。”
世上不如意的事十居八九,責任和成長很殘酷,會一點點摧毀初心,很多年前的那個快意瀟灑喜笑顏開的少年,早已不在,他牽著我的手:“我們回家吧。”他并沒有把我拉動,因我拿起他的手,緩緩放在我的腹處。
后來很多年后,三公子和我同下江南,他回憶起來這幕:“當時太高興,后來想想也沒必要再問。”他停頓,問出他當年未曾出口的話:“如若我當時選擇離開,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我毫不猶豫的點頭:“是啊,準備讓你背負拋妻棄女的罵名。”
可是,這個罵名,他最終還是背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