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
鬧鐘一響起,立刻被摁下停止鍵,聲音即刻消失。
屋內陳設整潔,被褥漸漸褪去,露出一張清雋俊秀的臉,面容瞧著歲數不大,身量卻極為高挑,肩背寬闊,剛睡醒額前的碎發(fā)有些蓬亂。
他利落下床,進衛(wèi)生間快速洗漱好,隨意找了一件帶帽灰色長袖T恤、牛仔褲上身,看向鏡子,面對里邊熟悉的兩道黑色影團,輕描淡寫的移開視線。
兩道黑色影團默不作聲,只是漂浮在空中,等到閔新竹離開時又緩緩飄了過去。
吃著早餐,閔如川戴著眼鏡,盯著手機,似乎在忙活什么事情,面色凝重。
蘇晚芳從廚房拿了杯熱牛奶出來,遞給閔新竹:“面包吃完,快把牛奶也喝點,等下抓緊時間背兩小時英語單詞,再寫那幾套真題,之后就按照原定計劃上實行,大好周末的時間可別浪費了!”
接過牛奶,閔新竹目光對上了面前的那兩道黑色影團,低頭繼續(xù)手頭的吃食工作,在這個空間內,唯一看得見影團的人習慣性選擇視而不見。
接過的牛奶明明是溫的,指腹間卻像拿了個燙手山芋,好想拋掉!
“知道了!”,閔新竹嘴上應著,內心腹誹起來:“又開始了,比鬧鐘還準時的固執(zhí)?!?
閔如川收起手機,吃了個包子,道:“新竹,你媽說得對,學習不能懈怠,現在高考這個事情又尤為重要,這個世道就是文化奠定基礎,必須得考個好文憑,以后的路才好走!”
又反彈回來的話題,閔新竹習慣性的口頭應答:“好的。”臉上看不出波動神色,也聽不出有情緒。
面上功夫偽裝得很好,只有他清楚,是假的。
每當自己聽到這類話題就會很不舒服,會立刻陷入了焦慮、悶不透氣的境地。
人的一生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也存在很多不需要一直重復的存在,時間久了,這個不必重復的存在被反復提及時就會形成一個壓迫力源,讓人倒塌,靈魂逐漸零碎不堪。
吃完早飯后,閔新竹來到臥室,關上門,又開始新一輪的學習奮戰(zhàn)。
幾小時過去了,終于完成了上午的學習計劃內容,閔新竹感覺脖子都酸了,活動了下筋骨。
那兩道黑色影團又飄到他的眼前。
是漂浮在空中的存在,他絲毫沒有畏懼,盯著這影團半晌,低聲開口:“你們一直跟著我,想要我的魂體是嗎?”
黑色影團面面相覷了下,接著一道影團上前發(fā)出“滋滋滋”的男性機器音:“你是上乘的魂體,我們不會放棄的,我相信你也需要我們的幫助!比如擺脫現在?”
拋出這么吸引人的誘餌,閔新竹說實話心動了片刻,可世上哪有白吃的餐?想要什么就得付出一定的代價,正因為如此,閔新竹選擇忽視這個誘餌。
他目光堅定,和緩開口:“不需要,痛苦自然是有,我可以自己面對。”
“你們名義幫我,其實也是為了你們本身,目前這情況,我還沒至于淪落到需要搭魂體進去,況且誰知道獻出了魂體,會有什么影響呢,你們的話,我一字不信?!?
黑色影團默默再上前,似乎想要進一步洽談。
而此時閔新竹從桌前抽屜掏出了一把大概十厘米的刀刃,他握著刀柄,青筋爆出,指向影團:“最好別上前了,這刀是專門壓制你們的,只要用力一拂,最少也讓你們幾個月身影全無!”
黑色影團認出,心生寒意,那是把專門克制陰間氣源的利劍,于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退了幾大步。
閔新竹眼神冰冷銳利,語氣平靜卻十分有威懾力:“消失?!?
識趣的黑色影團見勢不妙,身軀迅速變淡,殞沒在這個空間。
他緩緩把刀收回,放回刀鞘,這是他爺爺傳給他的,本來沒想用上的。
他抬眼遮住雙眸,心力交瘁,太累了,一切的一切都太讓人心乏了,從小到大他比別人知曉得多,因為學習的時長也多。
還有一個點,別人看不到的,他也看得到,看得到——不屬于陽間的東西。
空隙,他來到了盛春野家,可門緊閉著,中午的陽光直射,他瞇了眼,慢慢抬起手遮了遮刺眼的光線,敲了門沒有應聲,又喊了幾聲,依舊沒有回應,他就這樣沉默的站在那里好一會,抬腳離開。
不在家,是在哪里呢?閔新竹猜測著各種可能。
剎那間,抬眼瞬間有熟悉的黑影出現,他迅速跑了過去,沒有任何蹤跡的出現,僵立了一會,額頭噴涌出黏膩的汗。
今早還警告了那兩道影團,難不成它們看此道不通換了個人,在盛春野附近,不行,絕對不能是她!
恐懼產生,他提步瘋跑起來,四處尋找盛春野的身影。
陽光打在他身上,呼吸聲急促,身體的溫度驟然升起,視線里的綠茵逐漸潑成墨色,變成一個漩渦,暈眩感逐漸生長出來,也像一場落幕的舊電影,視線一暗,身軀癱倒在地。
隱約間,閔新竹仿佛站立在火山間,腳下、身上都被炙熱的灼燒著,想轉身離開找清爽的水源拯救自己,卻發(fā)現身子僵化了,完全提不起力氣行動。
隨著時間流逝,閔新竹感覺自己即將支撐不下去了,熾熱的火焰忽然與一股清涼碰撞,閔新竹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睜開眼,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臉龐。
一看見閔新竹蘇醒,盛春野忍不住急湊過來:“大中午熱死了,你還敢長時間在外邊暴曬,你真行!”
他把額頭上的毛巾取了下來:“我找你,找不見,所以四周看了看,沒曾想今天的太陽太毒了?!?
原來是找自己啊,盛春野愧疚之心頓然來了,咽回了一些斥責的言語。
“你去哪了?我到處找不到你?!遍h新竹向來是自信大方的,可此時的發(fā)問,盛春野卻能感覺到堅硬軀殼下那柔軟的一面,只在她面前顯露的一面,怪可愛的,像只小蝸牛。
“我爸媽臨時被通知,有一個活,要去外地,時間也急,明天就要到位,所以急忙給他們買了高鐵票,剛剛開車送他們到街上搭公交出去坐高鐵?!?
解釋的言語一出來,閔新竹也自覺自己剛才的行為有點不講理,甚至有點夸張了,明明之前她也有事情外出的,可當時就是會多想,或許是受瞧見的那道黑影所影響,如今看來,應該只是中暑產生的虛幻。
額頭被溫熱的掌心覆蓋,閔新竹微微一抬眼,入眼就是盛春野優(yōu)美的輪廓線條,沖出眼眶的艷麗面龐。
他閉著眼享受著這觸感,手遠離那刻,他心底微微嘆息:“如果能再摸久一點就好了……”
盛春野拿過閔新竹手中的毛巾,放入盆里,動作快速:“剛剛在診所已經打了針,溫度也退下去了,你先睡會覺,休息下,我現在要先去準備做飯的食材,等會你就在我家吃晚飯?!?
閔新竹的確感覺到身體的氣力沒恢復過來,聽后溫馴的點了點頭。
準備食材時,手機信息提醒的聲音響起,她拿起手機看了眼,眉頭一皺,好像吃到了苦瓜的表情。
[新竹媽媽:中暑了?現在好了吧?春野,如果他休息下沒啥大問題的話,叫他把作業(yè)做了吧,我和他爸今晚有事情外出,大概明天才回,你再幫我監(jiān)督他再寫幾套試卷,下周就月考了,高三生每一場考試都得當做高考才行,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懈??!]
盛春野看著屏幕中的文字,皆是一愣,接而目瞪口呆,什么鬼?天天這樣高強度學習,怎么受得了啊?
她依稀記得閔新竹還小一些的時候還會去打會籃球,之后越長大,背包越來越重,笑容對比之前也更少了,還以為是成長期的男生分寸感出來了,沒想到緣由在此呢。
恍惚中,她發(fā)現自己好像一點也不了解閔新竹,他的生活也過得那么壓抑,可每次好像他都沒有具體說過自己的情況,總是把最好的那面展示給她,上次的談話可能是他這些日子好不容易涌出的一個發(fā)泄口吧。
她也沒有想到從小叫到大的長輩蘇晚芳會是控制欲、壓迫感如此強的一個角色,讓她感到窒息的還只是今天早上的盛鳴、李瑩。
情緒的潮水波濤滾滾。
[盛春野:蘇伯母,新竹在我這邊吃飯,什么我都會管好的,你不用擔心,你安心在外工作吧,多工作幾天也沒事,我會照顧好新竹的!]
字里行間答非所問,但對方應該不會多想,畢竟這也是沒有毛病的答復,果然對方發(fā)來了“好的,那拜托你多多監(jiān)督他了,放心,也不會麻煩你很長時間的,后天就是周一了,他也要去學校。”的字眼。
盛春野盯著屏幕,似乎要把它看穿,反正她說了閔新竹在她這什么都是她管的,不關其他人的事,她才不會應允蘇晚芳那些無理的苛刻呢。
但想著想著,揣著手機的手慢慢握緊,不絕如縷的防線墻已然坍塌,迅速下降到負極點。
窗外的兩道影團看見這場景,露出模糊不清的五官,但此刻清晰可見的興致勃勃。
暗暗道,這個魂體也是上乘品,而且比起閔新竹,更容易掠奪!
閔新竹來到客廳,看見滿目豐富的餐食,吞了吞口水,盛春野正好端上最后一盆菜品——東坡肉。
她解了解圍裙:“你還站著干嘛,趕緊拿碗起筷,等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拿起碗筷往閔新竹的方向推了推,熱情道:“快吃快吃,你好久沒吃我做的飯菜了吧?”
閔新竹顯然一怔,是啊,好久了,特別是盛春野工作的這幾年,都是忙碌霸占著,上一次吃到她親手做的飯菜也是幾年前了,時過境遷,提著筷子的手微抖了一下,盛春野沒有發(fā)現,一個勁的給他加菜。
吃完之后,盛春野不急著進行洗碗的流程,看著閔新竹,若有所思。
閔新竹還沉浸在許久嘗到盛春野的手藝之中,回神過來,卻瞥見盛春野的注意力一直環(huán)繞在他身上。
“怎么了?”
盛春野出了聲:“你不乖。你沒有告訴我一些需要告訴的事實?!?
閔新竹一聽到這話,頭皮發(fā)麻,好像一直隱藏住的傷口要被明面扒上來了。
“你爸媽……其實一直以來都對你很嚴厲,甚至要求達到了尖刻的地步,你過得很辛苦,為什么不跟我訴說?一個人默默憋著多難受?。∧忝看味寄敲礃纷套痰膶χ?,我都以為你過得很好,直到上次我才發(fā)現你好像露出了我不曾見到的脆弱,也是今天發(fā)給你媽媽的一則信息,告訴你不舒服要留宿我家的信息,我才知道你一直過的都是這樣子的生活……”
閔新竹短促的吸了口氣:“我不想給你這么多的消極影響,有一個已經夠了,我不想要雙重加在你身上,你會很累?!?
還是知道了,他也發(fā)現盛春野也是那個隱藏自己傷口的一員。
盛春野移開目光,揣緊雙手,倒抽一口涼氣:“他們明明在外邊是那么明事理的形象,怎么發(fā)現的?”
“因為我一直在看你?!遍h新竹直接挑明出來,“我很苦惱以我目前的能力幫不了你……但是有句厚臉皮的話此刻我還是想說出來。”他嘴唇微抿,而后一臉堅定:“請你再稍微堅持一下,等等我,我會帶你離開,我們一起?!?
閔新竹年幼就早早種下了遠離這里的萌芽,不為他自己,也為了眼前的人,或許那感情目前來說很薄弱,但是他不怕,他愿意在時間的長流里慢慢穩(wěn)固。
盛春野的低落漸漸被閔新竹給予的感動推翻掉。
她緩步走過去,腳步停在閔新竹前邊,慢慢蹲下來,仰視著這張她一看就挪不動喜愛的臉龐:“我的新竹弟弟長大了?!?
微弱的聲響卻振振有力的敲打著閔新竹的心臟,他知道這句話是變相的承諾,他俯身,額頭相抵盛春野:“對不起,還有謝謝你?!蔽⒊恋穆曇?,哽咽聲顫抖不止。
寂涼的空間,瀕臨破碎的兩具靈魂逐漸靠攏,汲取著對方的溫度,踴躍的心臟極快的沸騰起來。
高三的生活是怎么樣的呢?是炙熱的揮灑青春還是爭分奪秒的把握時間,追趕想要到達的目的地呢?最終多番好的各描述,閔新竹好像都沒有得到。
閔新竹沒有關于高三的明確鮮活的色彩,活得像一具久經折磨的枯體,只有面對喜歡的人暫時卸下防備。
哪有那么多應該呢?只是他想不想繼續(xù)戴著這個面具出現而已。
夜深露重,閔新竹在床邊支著下巴看著盛春野,心中的節(jié)拍被一股心思壓得逐漸凌亂:“我希望你能開心,又能健健健康康,可是在不知道的時候,你好像又受傷了?!?
閔新竹明白此刻這個空間里的靈魂是岌岌可危的,因為這里有很多的黑色影團,又或許說是許多魔鬼,就等著搶面前這一個脆弱的靈魂,對于它們來說真是太珍貴了,所以白天守到夜晚都舍不得離開。
他隔著窗戶望過去,一堆的烏煙瘴氣,最后還是忍不住輕聲關住窗戶,悄聲握住門把,推門而出,在外黑色影團齊刷刷地看了過來,它們知道這人類可以看得到他。
“你們給我趕快離開?!遍h新竹直截了當的說。
機械音男音再次響徹起來:“你,我們傷不了,她,靈魂現在處于面臨倒塌的境地,只要我們稍微誘惑,就可為我們所用,我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閔新竹一陣頭大,臉上不見怒意,心底實際翻江倒海,憤恨至極,這是事實,他沒辦法辯駁,面上還得強作鎮(zhèn)定:“是嗎?我可以護住我自己,我也可以保住她。”
“哈哈哈哈哈哈”一陣嘲笑機械聲發(fā)了出來,“不,你不可以,你是高三生,要住宿,要拼命學習,你爸媽也會死死管制住你,你自己都很難抽身,這個大話你說不起!”
真相就是如此,把閔新竹震個稀碎,發(fā)狂,是啊,他自己都走不出來,還想著去拉別人出來,是可笑!
可縱然這樣,他還是想試試,就算救不了他自己,他死活也要把盛春野拉出這個旋渦。
“你的靈魂其實也快要碎了,只不過你身邊的刀護住你,但若有一日松懈,我們就可以趁虛而入,雖然簽訂契約效果才大增,可強行奪取你們的魂體,我們還是可以做得到的!”
閔新竹神情愈發(fā)陰郁,他盡量壓住抽搐的嘴角:“所以呢,你們都知道所有的一切,你們曾經也是人吧,為什么不可以放過她?!這么多年了她已經很累了,只要再等些時候,我就可以找到好工作,帶她出去,再也不回這里了……”閔新竹貌似恐懼到極致,抓著頭部呢喃著。
黑色影團看到驚駭的閔新竹,狂生竊喜,慢慢靠近他,忽然被一道刀光彈了出去。
只見到閔新竹舉起刀,怒視過來,動作猛厲,朝著一道又一道的黑影進攻。
最后僅剩早上那兩道影團,它們警告起來:“即使你殺了我們此刻的軀體,幾個月之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你——還有她,是擺脫不了我們的,哈哈哈!”
隨著話音一落,被刀身一劃,兩道影團逐漸消失,而在不注意的角落,一道黑光很快的躍進蜷縮在門邊的盛春野體內。
倒下的聲響驚動了閔新竹,他轉過身見到暈倒過去的盛春野,腳步慌張跑了過去。
如視珍寶地擁人到懷中,閔新竹垂下眼睛,心跳漏了一個節(jié)拍,剛才的一切她都看見了嗎?應該跑遠點的,這動靜太大了,不可能不被驚醒。
她看不見這些影團的存在,會不會覺得他是瘋子?一個人拿著刀在這亂揮動。
黑光從盛春野體內躍出,閔新竹警惕起來,黑光逐漸形成一個影團,開口就是機械的女音:“先別急著對我動手,剛才我可幫了你一個大忙,讓她暈倒過去,并且額外贈送了你一個禮物,讓她忘卻剛才看見的這段記憶?!?
“剛才我明明殺光了僅剩的影團,你為何還能出現?”
“我不好斗,所以方才躲了起來,我更喜歡心甘情愿給我貢獻魂體的人,就是這個理由?!?
閔新竹一動不動,聽著她的話語,低聲斥責:“別再靠近我們?!?
機械女音態(tài)度也沒繼續(xù)強硬:“那好吧,我希望還是有那么一天,我還有事,先走了,拜拜?!?
這倒是讓閔新竹驚訝,想不到還有如此“好說話”的影團,不過也是裹了糖蜜的劍吧。
夜更涼了,閔新竹橫抱起盛春野進了屋內,輕聲把刀放進刀鞘內,安置在一旁的桌柜上,整理好之后側身坐在床上,不說話也不做動作。
月色和燈光下,閔新竹看著盛春野許久,然后俯身湊近,輕輕觸碰著她的面頰,淚水滴落在花澤被子上。
還好今天出來記得帶那把刀出來,不然他不知道還能怎么保護住眼前的人,他可真是個沒用的人,十八年以來一直都是。
痛恨、難過的各種情緒纏繞起來。
那影團所述是否真實?它會不會有別的目的?盛春野明天醒來真的會不記得今晚發(fā)生的事情嗎?到底要怎么樣才能護住自己唯一的珍寶呢?……
各種難題困擾了閔新竹一晚上,直至一夜未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