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在朝暉和課桌之間的狹窄空間里，他的白襯衫衣角蹭過我的練習冊，若有似無的雪松香氣混著教室里粉筆末的味道。黑板上“距月考還有13天“的紅色字跡刺得人眼睛發疼，我卻只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這道題要用輔助線。“他忽然俯身，修長手指劃過我凌亂的草稿紙，“從這里連到對角，看到相似三角形了嗎？“溫熱的呼吸拂過耳際，我下意識往窗邊縮了縮，玻璃窗上倒映出他專注的側臉，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

自從水卡事件后，朝暉開始頻繁出現在我的視線里。早讀時會順手把溫熱的豆漿放在我桌角，課間操回來總能看到他坐在我座位上和管小宇插科打諢，就連午休時都能聽見后座傳來他壓低的聲音：“穆夕，借支紅筆。“

此刻他正用我的水杯接水，刷卡器發出“嘀“的輕響。陽光穿過儲藏室蒙塵的玻璃，在他蓬松的黑發上鍍了層金邊。我望著他骨節分明的手腕，突然想起上周他說要承包我所有水費時，指尖蹭過我手背的觸感。

“發什么呆？“他轉身把水杯遞過來，杯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下午要不要去圖書館？王燦說最后三排有插座。“

我接過水杯時指尖相觸，冰涼的金屬杯身與他溫熱的皮膚形成微妙溫差。正要開口，林冉冉風風火火沖進來：“夕夕！老班找你！“她目光在我和朝暉之間轉了個來回，突然露出狡黠的笑：“朝少爺又在借補習之名行不軌之事？“

“天地良心。“朝暉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腕間的銀色手鏈叮當作響，“我這是在完成幫扶計劃。“他特意加重最后四個字，黑曜石般的眼睛直直望過來，我慌忙低頭去擰杯蓋，熱水濺在手背也渾然不覺。

老班辦公室的綠蘿爬滿了半個窗臺，我盯著葉片上蜿蜒的脈絡，聽見鋼筆在紙上沙沙滑動。“穆夕啊，“班主任推了推眼鏡，“你和朝暉最近走得很近？“

我心頭猛地一跳，指甲掐進掌心。“只是...普通同學。“聲音輕得自己都聽不清。

“幫扶計劃是讓你們互相促進的。“他抽出一疊試卷，“朝暉這次數學148，你才132。聽說他經常給你講題？“紅筆在錯題上畫圈，“這道幾何題他用了三種解法，你回去好好看看。“

抱著試卷回教室時，夕陽正把走廊染成蜜糖色。后門傳來熟悉的清朗笑聲，我頓住腳步。朝暉斜倚在窗邊，王燦舉著習題冊在說什么，他忽然伸手揉亂女生的短發，驚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指甲深深陷進試卷邊緣，我轉身走向前門。儲物柜的金屬把手涼得刺骨，卻聽見身后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穆夕！“朝暉喘著氣追上來，額前碎發被汗水浸濕，“不是說好去圖書館？“

圖書館頂樓的玻璃穹頂漏下細碎光斑，我在草稿紙上劃出第三道無意義的折線。朝暉的黑色保溫杯挨著我的粉色水杯，蒸騰的熱氣在桌面氤氳出糾纏的霧。

“這里應該用余弦定理。“他突然用鉛筆尾端戳我手背，筆桿上還沾著王燦貼的卡通貼紙，“你盯著我杯子發什么呆？“

我觸電般縮回手，筆尖在試卷劃出長長裂痕。上周在奶茶店看到的畫面又在腦海閃回——王燦踮腳擦掉朝暉嘴角奶蓋時，他扶著她的腰笑得毫無防備。此刻他袖口還沾著茉莉香，那是王燦常用的護手霜味道。

“我自己能看懂。“我把練習冊往旁邊拽了拽，鋼筆水蹭在袖口暈成藍黑色的花。母親熬夜縫校服時被針扎破的手指突然浮現在眼前，她總說“別給同學添麻煩“時的苦笑像根細刺扎進心里。

朝暉突然把椅子拖近半尺，木腿摩擦地板的聲響驚飛窗外麻雀。他扯過我壓在胳膊下的草稿紙，在歪歪扭扭的輔助線旁畫了個標準圓：“全市物理競賽下周報名，要不要...“

“嘩啦——“

王燦抱著的參考書散落在我腳邊，封皮上密密麻麻的筆記刺痛眼睛。朝暉已經蹲下去撿，她垂落的發絲掃過他后頸：“競賽組老師說讓你今晚去機房補材料。“

我盯著她漆皮小皮鞋上晃動的鉆石掛飾，把磨得起球的校服袖口往里掖了掖。朝暉起身時指尖蹭過她腕間的施華洛世奇手鏈，水晶折射的光斑落在他喉結上：“知道了，先把這題講完。“

空調出風口嗚嗚作響，我數著試卷邊角的折痕，聽見王燦坐在后方卡座里敲打機械鍵盤的清脆聲響。朝暉的解題聲漸漸飄遠，記憶卻回到初一那年——當我穿著洗變形的舊毛衣站在演講臺上領獎時，臺下穿巴寶莉風衣的女生們也是這樣敲著鑲鉆的手機殼。

“喂！“朝暉用冰涼的易拉罐貼我臉頰，“請你喝氣泡水。“

鋁罐上凝結的水珠順著指縫流進袖口，我觸電般跳起來。貨架陰影里傳來管理員咳嗽聲，他趁機扣住我手腕往消防通道帶。安全出口的綠光籠著他半邊臉，我聞到他衣領殘留的茉莉香，突然想起母親在夜市擺攤時，那些試噴香水的客人也是這般味道。

“躲我？“他拇指無意識摩挲我腕骨舊疤，那是去年幫母親搬縫紉機留下的，“因為王燦？“

頂燈突然大亮，我猛地抽回手。他身后玻璃幕墻外，王燦正抱著筆記本朝這邊張望，發梢在夕陽里泛著昂貴的護理光澤。我突然看清他衛衣不起眼的logo，那是上周路過商場時我不敢多看的意大利品牌。

“下周開始不用給我講題了。“我說完才驚覺聲音哽咽，轉身時撞翻的易拉罐在臺階上彈跳著墜落，像極了父親離開那晚摔碎的藥瓶。

暴雨來得猝不及防。我縮在公交站臺翻找雨衣，卻摸到朝暉上次塞進來的暖寶寶。遠處便利店暖光里，王燦舉著黑傘朝奔馳車跑去，副駕下來接她的女人挎著愛馬仕包。我突然明白朝暉解題時隨手畫的馬術場簡筆畫，原是他真實的生活碎片。

“非要淋雨回家？“身后響起喘氣聲，朝暉的傘面撞上我發頂。他校服淋濕大半，卻把傘整個傾斜過來。我盯著他浸水的球鞋。

傘骨突然被狂風吹折，他拽著我躲進廢棄電話亭。狹小空間里，他濕透的襯衫貼著我手臂，燙得驚人。“為什么總把我往外推？“他呼吸帶著檸檬糖的酸澀，“因為你覺得我和王燦...“

驚雷淹沒了后半句。我數著他鎖骨上滑落的水珠，想起去年母親高燒時攥著我說“咱們這樣的人，最怕自作多情“。電話亭玻璃映出我們交疊的影子，他垂頭時發梢的水滴落在我鎖骨的疤上。

“她爸爸是競賽組委會主席。“他突然開口，“上次我說要承包你水卡，她第二天就給全班買了星巴克。“他的指尖懸在我袖口磨白的校徽上方，“你從來不問我家的事。“

遠處傳來傘骨開合的聲響，王燦的呼喚混在雨聲里。朝暉突然把什么東西塞進我掌心，轉身沖進雨幕。掌心里躺著他從不離身的銀色U盤，貼紙是我上次隨手畫的流淚月亮。

回家路上，手機震動著彈出消息。王燦剛更新的朋友圈照片里，朝暉濕漉漉的后背對著鏡頭，配文“笨蛋哥哥“。我摸出枕頭下珍藏的糖紙——那是他第一次給我講題時包著檸檬糖的錫紙，此刻卻燙得握不住。

母親熨燙衣服的蒸汽在玻璃窗上凝成霧，我哈了口氣，畫了個小小的月亮。窗外的雨還在下，而朝暉的對話框正在輸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