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卯時。

小公子吃飽喝足后，一直哭鬧，皇后娘娘哄了半天不管用，一直在瑤光殿內抱著他走來走去。

塔娜心里著急，來回踱步。而太子妃無動于衷，坐在妝臺前，魂不守舍。

芬芬端來的早膳，太子妃也只是用了一半，心里頭總算松了一口氣，原本坐月子的女子，皆要進補調和，修復元氣，自太子妃生完產后，也只是喝了參湯吊著，身量日益消瘦，臉頰微微露蒼白。如今芬芬見太子妃面色泛起一點紅潤，嘴角微微揚起。

小公子依舊哭鬧不停，我原本心如止水泛起陣陣漣漪，站起身來，走到皇后娘娘面前，俯身行禮，道：“母后，讓兒臣來哄孩子吧！“

皇后娘娘(呂芙)驚詫，迅速轉過神來，將孩子報給安和(也叫阿和)：“好，慢慢來……“

皇后娘娘小心翼翼地將孩子給我抱，我從她的眼神里看到滿滿的愛，對我的兒子的愛，一時之間，欲哭之意涌上心頭，填滿眼眶。

我懷中抱著粉嫩嫩的小娃娃，簡簡單單的，輕輕拍著他的背，就不哭不鬧了。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目，和顧宇珽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是細細一瞧，又有一點像我的父汗。他張大嘴巴微笑，奶聲奶氣。

我無奈一笑，道：“小娃娃，你當真喜歡母妃這樣子抱抱你嗎，如此折騰你的皇奶奶。“

皇后娘娘笑道：“安和，哪有孩子不跟娘親的，你看你就抱了他一下就消停了。“

“母后說的是。“

宮人跪地齊道：“參見太子殿下。“

“都起來吧。“

“諾。“宮人們道。

太子將眼前一切盡收眼底，健步如飛走進殿內，向皇后娘娘俯身作揖后，上前摸了摸孩子胖乎乎的小手，道：“孩子，那么小就會黏人了，你母妃懷胎十月生你不易，知道心疼母妃了……“

我低頭福了福身子：“見過太子……“

只見他厚大的手及時扶住了我，聽見他說：“不必多禮。“

“諾。“

皇后娘娘眉宇舒展開來，道：“時候不早了，本宮乏了，也該回椒房殿了。你們小兩口好好照顧孩子……“

“恭送母后。“太子與我齊道。

“恭送皇后娘娘。“左右齊道。

皇后娘娘一行人離開不久，他大手一揮，除了塔娜，其他宮人皆屏退殿門外侯在。

“驕奢靡如今被關押在天牢處，安和要不要去看……“他溫聲道：“還有他的大妃也在那里，我將他們交由你處置。“

“多謝殿下。“我也只是敷衍的笑道，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只見他悄悄地睡著了。

“塔娜，把小公子報下去，讓奶娘好生看著。“

我披上斗篷，手里的錦盒放有一盛有毒酒的酒盞，還有兩個酒杯，一條白綾一把匕首。

驕奢靡的大妃，眉目清秀，頭發雖然有些雜亂，還是掩蓋不了她的美。

她抬頭一看，道：“姑娘，你能不能幫我找一下驕奢靡在哪里呀?“

“大妃，我幫不了你的忙。“我冷冷道：“驕奢靡今日難逃一死……“

“你是誰？“大妃警惕道。

“普賽王的女兒，你說我是誰？“

“你是安和，贏朝的太子妃。“

“不錯。“我又道：“要怪就怪你那個殺人如麻的夫君，與我大月氏結仇的人，他殺了我臥病在床的父汗，報了當年我父汗斬殺了他的阿爹的仇，可是這仇上結仇，總有人來算這筆賬。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饒你的夫君不死……“

“饒了他，你們要是能饒了他，又怎會把我們關在這里一年之久。安和，給我來個痛快的。“

“好。本宮就不拐彎抹角了。毒酒匕首白綾選一樣，自行了斷……“我將這些東西一一陳列在她的面前，看著她決絕的眼神，我也只是可憐她。

她毫不猶豫地拿起酒盞倒酒，一飲而盡。已而，她已經七竅流血，瞑目倒地。

轉身離去，我來到了天牢，一頭發蓬松，面容憔悴，衣衫襤褸的驕奢靡，當初的不可一世，到如今狼狽不堪的階下囚，著實令人可笑。

“驕奢靡，你可安好?“我將手中的匕首扔給他，淡定道：“你心愛的妻子已經自裁，而你也該自行了斷，去陪伴她了。“

“你把我的大妃怎么了……”

“我沒有把她怎么了，只是她不愿成為你的累贅，先行一步去了。”我繼續說：“往日的夫妻恩愛，如今連最后一面都無法相見，可真是夠凄慘的了。驕奢靡。”

“你要想報仇沖我來，對一個無辜女人下手，這算什么。”

我大聲辯駁：“不算什么！你連一個瀕死之人都不放過，在這里還言之鑿鑿說本宮。”

“安心上路吧，驕奢靡，起碼本宮是能夠給你機會可以走的體面。”

“你死后本宮還派人將你們的遺體送還故地，你唯一活著的兒子也可以平平安安的離開。”

“好啊！好啊！想不到本王居然會敗在一個女人的手下……”

“要你的兒子生還是死，你自己選，一命換一命，這筆買賣很劃算。你的大妃，她在黃泉路上等你，彼岸花在為你們護航。”

驕奢靡心理最后一道防線崩潰了。

“我的大妃，我的大妃啊……“驕奢靡瞬間涕泗橫流，“都是我害了你，愛妃別怕，本王這就來陪你……“

舉冰刃入體，血流染衣。

我冷漠離去，仇上加仇，何時能了。我命人放走驕奢靡的三歲兒子，交有一戶尋常人家撫育，孩子長大以后，也不會知道生身父母是誰。

可是，兩個月后，這孩子莫名其妙的夭折，不知因何亡故。過了數年，我才知道是被皇帝斬草除根，免除后患。

第五章承歡膝下

看著小公子一天天長大，我的心里就有甜甜美美的感覺，要是，父汗還在的話，看到他也會歡喜。

“易奶娘，把小公子抱下吧!“

身穿麻布衣裳的，纖瘦的身子，清黑臉，略有雀斑的女子，名喚易冉上前抱起孩子，道：“是，太子妃。“

“易奶娘，小公子睡覺后就去韻致處領賞錢吧。這段時日辛苦你了。“我嫣然一笑道。

“奴婢叩謝太子妃恩典。“易奶娘躬身低頭說道。

我微微頷首，揮揮手示意其免禮跪安。

滿日宴

全宮上下喜氣洋洋，盡張燈結彩，慶太子長子的滿百日。

賓客盈門，宴席開。

太子顧宇珽與我一起盛裝出現，入席時，也是依漢人之禮，席地而坐。

在座上，顧宇珽一直挽著我的手不放，越是想掙脫，他越是握得緊，最后我也只能妥協，免得鬧得大家不痛快。

易奶娘則立在一旁，抱著小公子逗趣。

皇帝飲了一杯酒，皇后在旁邊為其斟酒，皇帝舉杯道：“宇珽，安和，你們為皇家開枝散葉，為皇家添了一個這么可人的孫子，真是為我們贏朝，迎來了福音。如今邊疆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乃國之幸事也。“

顧宇珽與我也一同舉杯回敬皇帝，異口同聲：“恭祝陛下大喜，兒臣(妾身)謝父皇母后。“

皇后娘娘呂芙順勢從易奶娘處抱起小公子，便笑道：“小公子滿百日，陛下尚未賜名了。“

小公子對皇帝憨憨的哈笑，眉眼明亮乍現。

“對。我的長孫還沒有名字了。現在的贏朝，天下太平，風調雨順，只愿朕的長孫能綿延朕的江山社稷，乃至千秋萬代，就叫顧沐風吧。“

“謝父皇賜名。“我和太子起身行禮道。

顧沐風，御風而行，馳騁天下，父皇對我的孩子寄予厚望，這是多大的恩典啊。

錦華緹貴妃面如冠玉，攜四皇子顧宇煦也一人躬身下跪。

我的內心又迷惘了。

宴席散了，顧宇珽一身酒氣，由余楊攙扶回東宮，直接就來了我的瑤光殿。

余楊將其放上榻，就退下了。

我看著顧宇珽的俊郎面容，就情不自禁的吻了上去。隨后，我便猛然驚起，跑出殿外。

兩行清淚止不住，我在伏地緊拽衣角裙擺。

塔娜掌摑我一掌，不輕也不重。

“安和，你也該醒醒了！如今大月氏不復存在了。當初你毅然決然來長安習漢學，引來外族人，輕信他人而不自知，你就要有接受現實的準備。“塔娜用手絹擦去我眼角的淚珠，又道：“你是我大月氏的嫡公主，如今你要想自保只能穩住你在后宮的地位，王后所望就是你能成為皇后，母儀天下。滅族又如何，可是我們活著的人不應該好珍視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嗎？你終日不茍言笑，還以淚洗面，身子怎么能受得住。“

“塔娜……我……我只是發現我對顧宇珽好像生了情愫，他對我越好，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你與太子是結發夫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不都是他們漢人的夫妻的和睦恩愛之道。至少他沒有害了你的父汗，還讓你報了仇。小公子沐風如不出意外的話，就是世子。將來趙宇珽嗣位，沐風公子便是太子，就是下任皇帝。你又有何愁思。“

“話雖如此，你以為我能輕而易舉逼殺驕奢靡和他的妻子嗎？若他毫無準備，擒下驕奢靡，將其關了一年之久，一點又一點磨掉他的心知，加上驕奢靡大妃已死，萬念俱灰他才決意赴死。“我抬頭看著塔娜，繼續說道：“太子城府太深，不是你我所能及的。“

“證明他的內心深處，你就是他心尖上的人。除了母親，你就是他最想留住的人，區別于他身邊的女人。“塔娜細語。

“沐風是我的骨肉，我會好好撫育他長大，培養其成為我父王那樣的錚錚鐵骨……“

“公主……“

塔娜和公主抱在一起，在這座冷冰冰的皇宮里相依為命。所有的骯臟齷蹉，不能視若無物，不能置身事外。女人之間的戰爭，絲毫不遜色于朝堂上的腥風血雨，井水不犯河水雨點也會浸入，沒有人的手上是可以干干凈凈的。

中宮，注定是母儀天下的宿命，錦衣玉食又如何，笙歌彼岸花開，皇帝枕邊人也可以是后宮中眾多佳麗之一，又有哪個為君者是專情，眼里心里唯有一人。愛江山愛美人，不都是皇帝一念之間的抉擇而已。

斷鴻聲里，立盡斜陽。

我立在原地，抬頭眸間，斜陽映得晚紅。生亦是如此火紅，才更價值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