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月拿出那張腰牌之后,大堂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掬月迎著永安節度使折從遠的視線,一字一句道:
“娘子允我暫代皇城使之事,如此,使君以為我夠格與否?”
折從遠注視著掬月嬌小的面龐良久,才忽而撫掌,低頭問道:
“你們的張使君,莫不是遇到什么危險了?”
掬月冷聲道:“多謝使君關心,不過娘子自是無事,這天下,能讓娘子視作危險的人也沒有幾個。”
折從遠道:“我知道,我知道,南陽郡主的大名我當然知道,好了,你直說吧,河東之事不是已經商議好了嗎,你們又要來商議什么?”
“前日,我去了嵐谷?!?
“嵐谷?嵐州?那不是河東地界嗎?你去那里做何事?”
“我在嵐谷,自然是從嵐州歸來?!?
“我們商議河東之事,你提嵐谷作甚?”
“使君想必不會不知道粘竿院?!?
“粘竿院?”
韓季視線微微一動。
“我當然知道,太原有個粘竿院,專為晉王捉蛐蛐,不知道和你說的是不是同一個?!?
“在嵐谷,我被粘蟬人埋伏,不過我殺死了他們?!?
“司隸好武功?!?
“我殺了他們大部分人,終于有人對我吐露了一個情報?!?
“什么情報?!?
“與使君有關,使君莫非心里不清楚?”掬月目光冰冷。
折從遠皺眉,不解道:“司隸還請直言?!?
“好,那我就直言了。”掬月道,聲音中滲透出一絲寒意。
“使君莫非……已經投靠了,晉王?!?
咚!
猶如一記重錘狠狠敲擊在堂內眾人的心口,堂內眾人具屏息,空氣仿佛一瞬間降到了零下。
折嗣昌把手蓋在折從遠手背上,輕輕寫了兩個字。
折從遠呼吸微沉,然后歸于平穩。
“我若說沒有,司隸相信嗎?”
“信!”
掬月凝視著折從遠,明明語氣那般強硬,臉上依舊一片漠然。
但她這一個字說出,堂內空氣瞬間凝固,比之先前還要沉重幾分。
“呵呵呵呵…”
折嗣昌突然撫掌輕笑起來。
“折家世代忠于朝廷,怎么會行那等叛逆之事呢?來人啊,帶兩位小娘子下去歇息吧?!?
話音落下,從堂后走進來了兩名甲胄精良的兵士,兵士來到掬月弄香身邊,按住劍柄,甕聲甕氣道:
“二位小娘子,走吧。”
“慢著!”弄香急了,她看出來了不對勁,對堂前三人怒目而視,“你們是什么意思?!”
折嗣昌淡然地抿了一口茶水,道:
“兩位小娘子是我們府上的貴客,豈有不用心招待的道理,兩位小娘子請寬心,我們折家,會給你們安排一個好住處的,不會比你們的那個同豐客棧差。”
掬月凝視著安然坐在扶椅上的折嗣昌。
同豐客棧是他們皇城司在麟州城的據點,按理來說應該隱蔽,不會讓本地官府和節度使知道。
現在看來,折嗣昌已經提前把她們的底細都摸清楚了。
掬月視線落回折從遠身上。
“這也是使君的意思嗎?”
折從遠默然點頭。
“大父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了?!?
掬月把腰牌掛好,對一臉慘兮兮的弄香道:“阿姊,我們就在這府中先暫住幾日吧?!?
弄香聞言一張臉更加喪氣了。
“阿月!軟禁??!我們這是要被軟禁了啊!你怎么還這么淡定?”
韓季聽到身前的折憲輕輕噗嗤一笑。
掬月只是對兩個兵士說:
“帶路,我們自己走?!?
數百兵士在大街上把黑衣男子和紅衣女子團團圍在中間,刀鋒林立,黑衣男子武力再高一倍也無法逃脫出去,更遑論他還帶著一個女人。
兵士們面帶詢問之色地看向他們的統領,統領點點頭。
兵士們隨即退讓出一條道路,讓黑衣男子帶著女子沿著道路往前走。
“你們要帶我們去哪里?”
“云中大獄。”
“我告訴你們,你們現在拘押了我,以后一定是會后悔的!”
“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說吧,走快點!”
“公子…”
紅衣女子悄悄抓住男子的衣角,有些擔憂道。
男子聞言握住了女子的手,淡定笑道:“沒事,是我家阿奴太過美貌,惹得這些凡人心動了呢?!?
女子面露自責之色:
“公子,都是奴家不好…”
“哎…”男子連忙把她攬進懷里,撫著她的背,安慰道:“怎么會是阿奴的問題呢?別擔心了,這些人不敢把我們怎么樣的?不信的話,我們打個賭?”
“公子打賭從來不會輸,奴不賭?!?
男子聞言溫和一笑,輕輕嗅著女子發絲間的香氣,柔聲道:“我打賭從來不輸,那是因為阿奴你始終不愿與我打賭啊…你和我打賭,不會輸。”
…
張令蔚躲在一處屋頂上,遠遠觀察著街道上的情形。
街道上兵士很多,全都是沙陀人。
這些兵士把那男女二人圍在中間,絲毫不給其逃走的機會。
兵士由一個甲胄精美的沙陀將領統領,沙陀將領氣息平穩,持刀的手紋絲不動。
張令蔚目光又轉向這些士兵的末端,隊伍末端的那些沙陀士兵十分隨意且散漫。
她目光落在其中一個沙陀士兵身上,凝視片刻,她收回視線,握緊劍鞘轉身躍下了屋頂。
半刻鐘之后,一個手提長劍的沙陀士兵重新回到了隊伍之中,往隊伍前方擠去。
…
隊伍浩浩蕩蕩地來到了云州大獄。
沙陀士兵押著男子和女子走進大牢,有獄卒上前來給男女手上和腳上戴上枷鎖。
沙陀兵隊頭命令手下兩個士兵在牢房里守著,隨后就帶著其余幾個沙陀士兵離開了牢獄。
男子和女子并未關在一起,兩人分隔在了兩個牢房里,有一堵墻隔著。
女子縮在草席上面露憂色,男子倒是一臉的無所謂。
“沒想到麟州還沒到,卻先在云州下了大獄,有意思啊有意思,河朔之人就是有意思?!?
“你們是何人,要去麟州做什么?”
男子臉上笑容一凝,旋即舒展開眉頭,笑道:“閣下跟了我們一路,不知所謂何事???”
站在他牢門口的,是一個普通沙陀士兵打扮的人,不過男子當然不會因此認為他或者她,就是普通人。
“與你無關?!?
“那我也是那一句話,與你無關。”
“那好?!?
來人掉頭就走。
這個人身形讓開后,男子才遠遠模糊看了牢房外面的景象。
幾個獄卒和另一個沙陀士兵已經被打暈在地,不顧形象地橫躺著了。
只是那人邁步遠去,竟是真的腳步不停,說走就走,不再管他了。
“喂!閣下別急??!”
那人腳一頓。
“我還有事要做,沒時間與你浪費,劉延卿。”
說完一把彎刀飛向男子的牢房,刀光一閃而逝,男子后退一步,隨后他面前的牢欄嗤喇斷裂,就碎了一地。
煙塵撲起,男子在煙塵里咳嗽兩聲,隨后喊道:
“你認識我!”
“我是你的話,會小聲一點。”
四根飛針飛來,精準地打在名叫劉延卿的男子的四個枷鎖上。
枷鎖碎裂。
飛針落地。
劉延卿活動了一下手腳,佩服道:“閣下好針法!”
“自己逃走吧,不用恭維我。”
那人重新邁出步子,朝監牢深處走去。
劉延卿撿起那把彎刀,來到紅衣女子的牢門前,揮刀一斬,牢鎖斷裂落地,沉悶一響。
劉延卿拉開牢門進去,將女子扶起。
“公子……他是?”女子望著遠去的那個沙陀士兵打扮的人,目露疑色。
劉延卿溫聲道:“總之不會是敵人,你看,我說的沒錯吧?我們不會有事的!”
女子靠在劉延卿的懷里,劉延卿把目光投到往監牢深處走去的那人身上,對懷里的女子道:
“走,我們也跟上去看看她要做什么。”
監牢里空蕩蕩的,這一層監牢似乎并沒有多少犯人。
皮靴子踩踏在石板上,嗒嗒的腳步聲在牢房中間回響,像一道催命的音符。
“你們跟來做什么?”
玄衣劉延卿蠻不在意地道:“看看你要做什么而已!”
“我要找人?!?
劉延卿微露異色,沒想到這個人這么直接。
“你要找誰?哈哈,我就隨便一問,不方便你就別…”
“韓庚?!?
劉延卿笑容一僵,隨后笑道:“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忌憚我們啊。”
“殺你只要一擊而已,十品劉延卿。”
劉延卿眼睛瞇了瞇。
“你找云州刺史做什么?而且,你找他,不應該去刺史府嗎?怎么找到監牢來了,莫非這個刺史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就喜歡住在這個監牢里?”
那人腳步不停,來到了進入下一層的樓梯口。
“你不也聽見那些沙陀人說了嗎?”
“說什么?”
“今日的云州沒有刺史了,換成了一個新的節度使?!?
“刺史在這里?”
劉延卿皺眉問道,抓緊了阿奴的手。
“刺史在不在這里我不知道,總之是不在刺史府了。”
那人沿著樓梯往下走,眼見就要消失在了劉延卿和阿奴的視線里,突然有一句話傳了上來。
“我要是你們,就趕緊離開,再跟著下去,我不會護著你們。”
劉延卿閉目沉思了片刻,睜開眼睛,道:
“我們走,阿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