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疏影
- 季唐風華
- 南閭
- 3222字
- 2022-05-17 12:44:47
裴徐安神色一滯,他沒想到韓季憋了半天憋出了這么一句話…如果是其他人,他肯定不會同意的,但是對于韓季,他還是比較尊敬和信任的,這大概就是文人互重吧。
“但是這位郎君不是已經…”裴徐安看向旁邊的折從志,折從志也是一臉疑惑。
韓季搖頭道:“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分開算。”
折從志奇怪道:“辛棄疾,你要給九娘送禮物也不必這樣,你的月錢要存多久才還的清這二十兩銀子?”
韓季擺手道:“誰說我要送給九娘子了。”
折從志傻了,不送給九娘送給誰,難不成你還能留著自己用不成?
“不是為了九娘,那你買它做什么?”
韓季瞥了臉上愈發鐵青的折憲一眼,挑眉道:“我自己用不行嗎?實在不行我留著做傳家寶,或者以后送給我的妻子,最不濟也還能賣了,總之用途那么多,還不必擔心它放著積灰。”
“可是九娘對這簪子…”
“詩是我寫的吧,欠條是我寫的吧?好了,我還要去多干點重活來把欠的銀子還了呢。”
折從志越聽表情越不對,他已經敏銳地意識到了這番話說出來以后自己那個小妹會是一番什么反應。果不其然,他扭頭看去,折憲臉上已是一片陰沉。
“你夠了,辛棄疾!不就一個玉簪子嗎?我折憲什么珠寶沒有!你用不著用這個簪子來折辱我!”折憲鐵青著一張臉,一把扯過還要繼續勸說韓季的折從志,“你勸他做什么!你沒聽懂他的意思嗎,你還指望著他能給你?”
折從志一邊被拉扯倒退,一邊趕忙寬慰自己小妹道:“小妹你別急啊,辛棄疾那小子拿那簪子做什么,他哪來的妻子?他會把簪子給你的,現在不過是報復你之前嘲諷他呢,你跟他服個軟不就好了?”
折從志似乎絲毫沒有覺得主家對家奴服軟有什么不對。
“他愛給誰給誰,關我什么事!”折憲不屑一顧,自己跟他服軟,自己長這么大,除了長兄和大父,還跟誰服過軟?他辛棄疾?還不配!
韓季覺得程度差不多了,在繼續下去,可能要把飯碗丟了。
上前一步。
“喂……”
突然一個稍微高出折憲一頭的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一個寬厚的手掌攤開,一支玉簪安靜地躺在上面,韓季有些無奈地看著她,道:
“我就是說說而已,只允許你使喚我,就不許我發發鬧騷啊。”
“你是親隨,我使喚你做事天經地義。”折憲沒好氣道,“你還想發鬧騷,換個主家恐怕直接把你趕走了!”
“好好好,我們九娘子最是溫厚了,這事折府里誰不知道?簪子送你了,大人不計小人過?”韓季無奈附和,把簪子送到折憲面前。
折憲一把抓起簪子,惡狠狠地瞪了韓季一眼,道:“我回去再收拾你!”
然后轉而對折從志道:“回家!”
折從志忙道:“這就走了?”他還沒玩夠呢…
“不想回家今晚你就別回來了!”
“那不找楊家二郎了?”
“不找!”
“賭什么氣…”折從志咕嚕一聲。
折憲心中雖然不舒服,但她不是不是不明白韓季的想法,只是從前哪個男人遇到這種事不都是搶著為她著想的,偏偏這個辛棄疾,不過仗著自己有幾分本事,就對她愛答不理的。
說來說去,還是那一股心理落差在作祟,不然她以前哪是這么輕浮的人。
…
折憲帶著折從志走了,韓季到不擔心,折憲雖然小脾氣不少,卻不會因為這種事砸了他的飯碗。
嗯…應該不會…
總之爽都爽過了,現在韓季要后悔也沒用了。
裴徐安卻是一臉擔憂,不是在替韓季擔憂,而是在為自己的二十兩銀子擔憂。
從之前的對話中,他已經聽出來,韓季不是大富大貴之人,一個月就二兩銀子,那要多久才能還清欠款啊,可是話都已經說出去了,東西也被拿走了,他現在再后悔也沒有用了。
這時楊弘信對韓季笑道:“幼安和折九娘子的關系挺好的啊!”
韓季一聽這話就覺得有些不對,夸自己未婚妻和別的男人關系好…這事放在盛唐都不合理吧…
不,這根本不是時代的問題…
他當即解釋道:“我當初被九娘子所救,救命之恩,關系當然與旁人不同。”
楊弘信笑著搖了搖頭,沒理頭地說了一句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幼安可要抓緊了啊。”
韓季沒聽懂,一時不知道楊弘信叫他抓緊什么,想起先前的事,他有些疑惑道:
“楊兄為何要化名,不與九娘子相認?”
楊弘信道:“相認了又如何,不相認又如何?何況如今她還不是我的妻子,如此我們便只是陌生人而已,認不認有什么需要的呢?”
韓季有些明悟道:“原來楊兄是想借此機會觀察九娘子真實的為人?”
楊弘信笑而不語。
過了片刻他才突然說道:“其實這樁婚事在我和她還未出生時就定下了,那時折家二爺也就是折九娘子的祖父,是麟州刺史,與家祖相交莫逆,遂結下娃娃親,實則是兩家共治麟州的象征。”
“政治婚姻?”一旁看著的裴徐安插嘴道,“麟州本只有楊家大姓,折家雖掌控過振武軍,但世居府谷,直到后來先晉王空降折嗣倫為麟州刺史,折家勢力才從府谷擴張到了麟州…”
說到這里,他看到韓季和楊弘信都在看著他,立時住嘴,“我說錯了嗎?”
楊弘信道:“你說的沒錯,楊家新泰,折氏府谷,麟州這片地方原本實力均衡,直到折家成了麟州刺史,節度一州軍政財權,楊家才感受到了危機。”
“所以兩家打算政治聯姻來保證同盟?”韓季問。
“所以我未出生就多了個妻子…”楊弘信苦笑。
“楊兄莫是對這樁婚事不滿意?”韓季看出楊弘信的異樣,但在韓季看來,折憲其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尤其是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至少長得漂亮。
楊弘信看了看韓季的眼睛,然后扭過頭去望著燈火,道:“我只是想找一個真正適合自己的女子做妻子。而且,成親以后,我就必須繼任楊家家主。”
“楊兄是不想做這個家主?”
“天下紛亂,各地群雄此起彼伏,我何志于做一偏居的燕雀?”
裴徐安聞言眼皮一跳。
楊弘信繼續道:“好男兒當志在四方,如今出了麟州之地,中原暴政,眼見天下紛爭將起,我已有外出闖蕩,博取一番功業的想法。”
韓季好像明白了什么,楊弘信道出了心中真實想法后,仿佛渾身一輕,郝然笑道:“讓兩位兄弟見笑了,今日與兩位投緣,竟是口不擇言了,二位就當做沒有聽見吧!”
“哪里,楊兄是有大志向之人,棄疾不能及楊兄!”韓季沒覺得楊弘信這志向有問題,他只是心想,這才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楊家虎將應有的志向,也難怪楊家和折家兩門能衛國戍邊幾百年,僅他目前所見的楊家二郎和折家九娘子都似有超人之姿。
裴徐安問道:“弘信兄不知欲往何處去?”
楊弘信道:“汴州朱阿三性情暴虐,荒淫無度,非一方雄主,我欲往東。”
往東,就是要去投奔河東節度使李存勖了。雖然李存勖名義上承認了梁王朝,但朱李世仇,現在不過是在互相制衡而已,危機遲早會有爆發的一天。
“前年定州王镕反,朝廷命李亞子出兵協同平叛,河東軍卻借口契丹犯邊,未及時趕到,導致朝廷兵敗,趙王與北平王皆自立,朝廷失去河朔兩大重鎮,由此可見,李存勖實已有反心。”裴徐安接下去,“我自河東而來,觀各鎮已在暗中秣兵厲馬,李亞子之心,已昭然若揭。”
“那朝廷為何…”韓季有些不明白,既然李存勖表現得已經很明顯了,朝廷為何不出兵。
裴徐安道:“許是消息還未傳進西京,而且,李家親族皆在洛陽,一旦晉王起事,必被屠戮,我也想不通晉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為何知道得這般清晰?”楊弘信疑惑道,裴徐安有這般見識,不似一個落魄書生。
裴徐安道:“我家原在太原,此番遭難,才不得不外逃,聽說麟州安定,便來了這里。”
韓季心道,裴徐安家族遭難,難不成就是與李存勖此番動作有關?
不知不覺,三人又在這處角落交談了許久,主要是楊弘信與裴徐安說,韓季旁聽。
直到燈市的熱鬧氣散了一分,三人皆有了疲意。
這時楊弘信突然提議道:
“你我三人今日有緣相聚于此,何不效劉關張,在此夜義結金蘭,成為一段佳話!”
裴徐安亦是有些意動,在這個交通不便的時代,有些人一別就是一輩子,因此相互間結下羈絆,讓緣分持續下去,是一種很常見的行為。
兩人視線集中到韓季身上,韓季雖然也和二人投緣,看得出兩人都是憤世嫉俗,有一番志向之人,可是他有些不習慣這種見一面就斬雞頭拜把子的行徑。
不過見二人興致頗高,結義對他也沒有什么影響,韓季便即從了兩人心愿。
三人以水代酒,以年紀最長的楊弘信為大哥,弱冠的裴徐安為二哥,韓季年紀最小,為三哥。
由此,三人找了一家酒樓,飲了一個痛快,當然,依舊是楊弘信與裴徐安飲得最多,韓季始終不是很能融入他們的這種情懷。
夜半,燈影疏斜,三人分別。
韓季與裴徐安約定十日后可至折府討取欠銀,然后就返回了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