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季抱著香爐跟在馬車身側，因為車速不快，所以頗有點閑庭信步的味道。
“今日怎么這般堵……”車里折憲的語氣有些焦躁，是每個遭遇堵車的人的正常反應。
她今日原本計劃把折家位于新泰的幾家店鋪全部走訪一遍，明日起就要放店鋪主事的幾天假期，今日就是她最后的時間。
可以眼下的這速度，再過一個時辰能趕到第一家鋪子他都要謝天謝地了。
車速始終快不起來，街道上的人和車馬著實太多。
明日上元，許多店鋪都是要歇業的，因此趁著今天提前把明日所需買好的人也就多了。
還有趁這個日子外出走親訪友的，明日人家大多數都要和自己家人聚會，哪有時間理會他們。
不過車中的折憲焦急，韓季倒是一點不急。
他是第一次見到古代的堵車盛景，心中嘖嘖稱奇。
其實古代道路十分寬闊，車馬也并未多到堵塞道路的地步。
在韓季看來，這般堵車只因一個緣故——沒有交通規則。
比如車馬隨意停靠在路中央，騾馬橫沖亂撞，步行的路人也是橫穿街道，擠來擠去，好不混亂……
韓季嘴角微微抽動，但凡有一個身經百戰的中國交警管著，這里都不會亂成現在這樣。
好不容易走訪了三家店鋪，韓季倒是依舊神采奕奕，折憲已經是身心俱疲。
主要是被堵車悶的，那一臉憔悴看得韓季都有些心疼……還有點想笑。
這個冷傲大小姐原來也會露出這樣疲憊的神態。
“還不跟上？”折憲見到心不在焉的韓季，心中無名怨火升騰，她在這邊疲憊不堪，這家伙跟了她一路，怎么竟還是這樣精神碩碩的模樣？
韓季沒在意她的小脾氣，拿著香爐默默跟上。
折憲見他沉默不言，還當是他不滿自己過重的語氣，柳眉一豎。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朝他們這邊奔過來。
來人氣喘吁吁，滿臉風塵，奔跑的同時一面大喊道：
“九娘子！九娘子在這里嗎！”
車廂里那個小婢女認出了來人，跳出來對來人不滿叫道：
“王七，急匆匆的趕著投胎啊？”
車廂里折憲見到王七，冷靜問道：
“我在這里，你找我做什么？”
王七驚喜：“跑了三家鋪子，終于找到娘子了！”然后轉又慌忙道：“九娘子，你快去當鋪吧！八郎君和人打賭，結果把鋪子輸了出去，現在對方找上門來，把朱主事打得都吐血了！”
那婢女聞言大驚，問道：“對方是哪家人，怎么敢打我們折家的人？”
王七道：“是楊家的郎君！”
楊家！
哪怕是韓季這個初來乍到的小青年都已經聽過了麟州楊家的大名，他懷疑這個楊家就是他后世聽說過的那個楊家將門。
麟州這邊一直流唱這樣的兒歌：折家的府谷，楊家的新泰。
兒歌說的就是折楊兩家。
雖然說得略有夸張，但意思卻很明白。
折家世居府谷，是府谷說一不二的土皇帝，楊家則是新泰第一大族，在新泰權勢本比折家還要大上幾分。
只是后來折家人世襲了麟州刺史，這才在新泰勉強和楊家旗鼓相當。
不過兩家長輩交好，因而共治麟州，也從來沒出過什么亂子。
所以在這新泰，唯一不懼怕折家的還真只有這個楊家了。
折憲秀眉微蹙，她馬上就要和楊家聯姻了，怎么還出了這樣的亂子？八兄怎么這般不給她省心？
“帶路。”
折憲冷冰冰的聲音從車廂內傳來，韓季甩了甩站得有些酸的小腿，無奈抱著香爐緊跟了上去。
沒辦法，誰叫他是親隨呢？
……
馬車里，折憲面沉如水。
他們折家是麟州的土皇帝不假，但是收上來的賦稅一大半要上繳朝廷以保地位。
其余的要負責各地官員的俸祿獎賞，軍隊的供養，到這里稅收就已經花的差不多了。
可他們還有一大個府邸要各種開支用度，怎能不經營一些產業，所以說其實這些產業才是真正屬于他們折家的資產。
而這些產業里最賺錢的，無疑當屬這種當鋪了，尤其是州城的大當鋪，可以說是日進斗金。
這樣的家族產業，他怎么能說賣就賣？！
這個折從志！總是不讓她省心！
如果說折家上下都把她折憲兒當做一個寶，那就只有他這個八兄與眾不同。
整天游手好閑無所事事，跟著一幫紈绔子弟尋花問柳，簡直敗壞折家的家風！
這次居然還拿家中最值錢的店鋪跟人打賭，那他以后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但這個八兄又是最不給她面子的那個人，對她的話一點不聽。
明明小時候和她玩得最緊，但是長大以后就最喜歡和她作對。
她折憲往東，折從志就往西，她折憲喜歡什么，折從志就專門討厭什么。
而自從她開始主長家中財物，折從志更是變著花樣地找她要錢，要了錢以后就跟著他那幫狐朋狗友去青樓和那些賤妓鬼混！
折憲不是沒有勸過自己這個小兄，但折從志從來不聽，如之奈何？
透過窗縫，韓季偷偷瞄見折九娘子的表情，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還從未見到過這冷傲大小姐露出這般鐵青的表情，心中不禁暗自為那個折家八郎祈禱了一番……
這個時辰已無早先那般堵，馬車跑得還算快，很快就來到了鬧市中央的一家當鋪前。
當鋪前人群里三圈外三圈地圍著，折憲目光更冷了，這么多人都圍在這里，這次她們折家算是丟臉丟大了。
“辛棄疾，開路！”
折憲不容置喙地命令道。
韓季聞言無奈，可他一看人這么多，哪里是他能夠擠的開的？
心緒微轉，他有了一個法子，便即抱著香爐上前大喊了一聲：
“折家九娘子來了！”
聲音中氣十足，壓過了鬧騰的人群，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人們紛紛朝這邊看過來，看見了折憲以后，又相互竊竊細語起來。
折憲俏臉一黑，怒瞪了韓季一眼，但暫時也顧不得跟韓季計較韓季借用她名字的事了，板著臉就沿著人群讓出來的道路走了過去。
王七等人連忙跟上。
當鋪門口，一個錦衣玉裘的青年正扶著一個口鼻流血的天命之齡的老人，不知道在說什么。旁邊的小廝們則滿是怒火地盯著旁邊一個雙手環抱、作壁上觀的青年。
見人群讓開的道路中，自己九妹身影走了出來，青年人眼中閃過一絲喜意，
“九娘，你終于來了！”
“讓開！”
折憲卻沒看他，徑自越過他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