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季被催促著手忙腳亂地穿上冬衣，然后就被張老四急兮兮地拉到了前院。

張老四雖然緊張得好像要去面見九娘子的人是他一樣，但實際上目光還是在時不時地打量韓季。

他心中暗想，這毛頭小子還是有幾分資本的。

身體雖然沒有哥哥我壯碩，但是也還算結實。

主要是那張清秀得像小女子的臉，一臉的富貴態。

難道九娘子不喜歡強壯的男人，反而喜歡這樣的白面小男子？

對于韓季，張老四是有幾分暗羨與嫉妒的。

誰都知道九娘子在折家的地位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某些方面來說連家主都比不上。

誰要是被她看上了，豈不就是一步登天…

可哥哥我模樣也不比那小子差多少，九娘子怎么就看不上呢……

怨艾著，沿著院道七拐八繞，張老四帶著韓季來到一個小院門口。

腳步一頓，張老四朝里面大聲喊道：

“九娘子，小人張老四，按照九娘子吩咐把辛棄疾帶來了…”

這句話里面有個講究，如果僅說“辛棄疾”來了，那強調的人就是辛棄疾，但是張老四這里故意耍了個心眼，強調了“小人張老四”，就是想讓自己在九娘子心中留個印象。

“好，帶他進來吧。”

聲音有如百靈鳥般動聽，在這個寒冷的冬日，猶如一輪暖陽，溫暖了……張老四的胸膛。

張老四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服裝，挺胸抬頭地第一個走了進去。

韓季抽了抽嘴角，也跟在張老四背后進入了小院。

一進院門，他抬眸，一眼見到了那個俏立在梅枝下的少女。

折九娘子年紀不大，據說今年才十六歲。

當然，這只是對于韓季來說。

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十六歲已經是最后的嫁齡了，再不嫁人就成“大齡剩女”了。

而如果過了二十都不嫁的，那一般人就會懷疑她家女兒是不是有什么隱疾，所以才嫁不出去。

張老四滿心歡喜地上前行禮道：

“小人張老四，見過九娘子。”

“嗯。”折九娘子有些敷衍地點點頭，然后抬眸朝立在院門口的韓季看去。

見到他有些不知所措的還站在原地，少女秀眉微皺。

一般人聞她相招，早就如張老四這般忙不迭地湊上前來討自己歡心了，為何這個辛棄疾，自己對他還有救命之恩，怎么就對自己這般冷淡？

她秀口微張，語氣似乎有些不滿：“辛棄疾，其他人都已經起來做事，為何你還臥床不起？你雖然受了傷，但是并不妨礙行動，我吩咐過他們不要給你分派重活，但是并不代表你可以偷懶。”

“我折家雖然以仁愛待人，卻也不會供養那般好吃懶做的懶人。”

“你是我帶回來的人，雖然我沒有要求你一定要給我回報，但我也不想讓別人以為你是一個借著我的身份不勞而獲的人。”

那樣的男人太讓人看不起……這樣的話她實在忍住了沒有說出口，生怕傷及韓季自尊心。

她雖然救了韓季，但是本是好意，不求回報。

將他留在折府也不是外人傳言那般意欲招婿，只是為他找一份事做而已。

她不要求韓季要多么勤勤懇懇，只要求他能安心做事。

但她今天聽聞韓季四天來的舉動以后，還是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她可不希望自己撿回來的竟是這么一個借著她折府九娘子身份吃軟飯的男人！

她這一番話說的不可謂不重，擺明了就是說，你辛棄疾要想在折府住下來，就得放平心態跟其他人一樣勤勉做事。

你有傷在身，那可以做輕活，但什么都不做是不行的，折府不養閑人，她折九娘也不養好吃懶做之人！

說這一番話，折九娘子是希望韓季能夠警醒。

但是如果韓季不能改過，那她折九娘也不是大善人，給他點銀子打發他自己去找生活吧。

折九娘子一番話砸下來，韓季一愣，他沒想到這姑娘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是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他這幾天確實沒干什么事，這倒真不是冤枉了他。

不過他倒也不是真的不想做事，只是他心中還是不太愿意做那種下人干的粗活。

端茶倒水，洗衣洗菜，還有清理馬桶……

他不是鄙棄這種粗活，但是確實有點不愿。

他認為不同的人應該做不同的工作，簡單的說，他覺得做那些事有點埋沒他的“才華”了。

于是韓季拱手道：

“九娘子誤會了，某不是不愿意做事，某亦不是好吃懶做之人。九娘子救命之恩，某銘記于心，定當報答。”

“棄疾，跟九娘子說話要用謙詞…！”旁邊張老四見韓季不卑不亢地樣子，被嚇了一跳，連忙小聲提醒。

“某”雖也是謙詞，卻多是用于地位相當的人之間，用于奴仆和主人之間那是萬萬不可的。

韓季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盡管心知這是一個禮制社會，上下尊卑有序，但要他說出“小人”這種詞還是太勉強了。

他不習慣別人這般對待他，亦不會這般對待別人。

折九娘也是皺了皺眉，但是旋即舒展開來。

她早就看出韓季不是心甘情愿做區區家奴之人。

這個男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樣，雖然當時同意入了奴籍，但是眉眼間的神態竟是比良人還要驕傲。

這樣的人又怎會是奴隸，又怎甘心做奴隸。

“無妨。”

折九娘表情依舊平淡，看了一眼張老四，回憶了一下他的名字，才淡淡打發他道：

“張…老四，你先去忙你的事吧，剩下的事，我和辛棄疾說就可以了。”

張老四一愣，心中有一絲絲失落，九娘子竟看也不多看他一眼……

同時他心想這個辛小子果然是入了九娘子法眼的，不然九娘子怎地待他這般特別。

一時他竟是有一絲小小的空落，就像是暗暗渴求了多年的珍寶被別人奪走了一樣。

雖然這珍寶從不曾屬于過他，也不可能屬于他。

張老四走了以后，折九娘朝韓季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一點，她實在不習慣交談的兩個人離得那么遠。

韓季猶豫了一下，才靠近了幾分。

折九娘子見他磨磨蹭蹭的模樣，稍微蹙了一下眉頭。

“既然你說你不是好吃懶做之人，那你為何每日日上三竿才起床，每日連早飯都要別人為你留好，難道這是他們排擠你，故意編排來詆毀你的？”

“不，張老四他們說的都是實話。”

折九娘少女白嫩的玉面一黑，這人說話倒是直接了當的很！

“那你為何如此？”

緊接著她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生硬，旋即語氣稍緩，卻依舊強硬：

“我知道你不寧愿干這些粗活，以后我也可以調你去做一些跑腿送茶的輕活，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做點事情，整個折府，包括我在內，沒有哪一個人是從不做事的，如此，我們折府才能欣欣向榮，富貴長存，你明白嗎？”

韓季聞言倒是有些訝異，他沒想到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娘子能有這般透徹的見解。

他還以為古代的這些豪門大族之人多只會言“何不食肉糜？”云云。

“其實，我也不想做跑腿或者送茶之活…”

既不想干重活，又不想跑腿送茶，難道還想躺著等天上掉餡餅不成！折九娘子不再生氣，只是有些失望，她沒想到自己救回來的會是一個這般的人。

“你既然也瞧不上這種活，那以后我也可以讓你跟管家鍛煉一段時間，去做那采買的事情。”

韓季苦笑道：“九娘子，采買之活我也做不來。”

折九娘終于面色一冷，聲音中有了一絲慍怒，“你莫不是真信了外界傳言，以為我折家是要把你養做那贅婿？”

這話說的太直接了，直接的讓韓季反應慢了半拍，他終于明白折九娘為什么要來找他了。

這幾天韓季也聽說了那沸沸揚揚的流言蜚語，他本以為折九娘子并未在意，但現在看來外界的流言對她還是有一點影響的，不然她不會是現在這幅忿忿然的模樣。

梅枝下的少女便如冬日傲雪凌霜的梅花那般高傲，雪白的臉頰因為氣惱而充血，像是泛起了一朵朵紅梅。

韓季心弦一動，有些好笑，下意識想去摸一摸她的瑞鼻，逗她一逗，但是他連忙遏制了自己這一危險的想法。

時代不同，對方也不是自己的妹妹，這么亂搞是會出人命的。

出他的人命。

調戲堂堂永安軍節度使最寵愛的妹妹？先問問那一萬麟州鐵騎同不同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