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紀很快就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里是一條船的船艙。

或者擴大一點范圍，那么這里是后梁王朝乾化五年的中原大地。

哦不，這時應該尊稱一聲：大梁。

不過意思差不多，老天跟韓紀開了一個不那么好笑的玩笑，讓他魂穿到了公元一千年前。

與他記憶中的歷史有所不同的是，梁王朝的開國皇帝朱溫沒有死于乾化元年，而是直到現在乾化五年初了還活的好好的，一點要死的跡象也沒有。

也就是說，歷史似乎已經與他熟悉的那個走向相去甚遠。

他想要憑借熟悉歷史發展軌跡提前投資的想法完全落空了。

哪怕現在去投奔晉王李存勖，誰知道他還能不能推翻大梁？

至于石敬瑭和劉知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里玩泥巴呢…

算了。

韓紀把這些念頭都先甩掉，他現在連自己是誰都沒有弄清楚，再想多少都是多余的。

至于他的身份……他不知道。

據那個少女說，他是被人從河邊打撈起來的，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被救上來時已經奄奄一息。

身上沒有受傷，也沒有其他痕跡，僅僅是皮膚被水泡久了，有些水皺。

其實韓紀腦中并非沒有原來的記憶，但很少，只有一句話，也許是原主死前的執念，因而到韓紀這里都還記得清楚。

那句話是：

去麟州找二姊。

很遺憾的是，這句話連起來韓紀都認識，拆開來他就不認識了。

麟州？

在哪里？

二姊？

她是誰？

唯一的記憶等同于廢話，韓紀只能把目光投向了救下他的這些人。

救下他的是一個名叫張令蔚的女子，年紀不大，比他前世年輕三四歲。

醒來時見到的那個少女是張令蔚的侍女，名字不知，總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據她們自己說，她們一行人是沿著船下這條大葭蘆江北上的行商。

不過在韓紀看來，這二人身上絲毫沒有商人的味道。

如果硬要扯上關系，韓紀也只在她們身上看出了商人的干凈利索。

韓紀推開房門往外走。

船的艙室并不大，韓紀粗略掃了一眼，這一層僅有四個房間。

有一個身著青色衣裳的少女從其中一個艙室里走了出來。

少女約莫十四五歲，和先前那個侍女差不多年紀，只是要稍矮一些。

少女穿著打扮與那個侍女一樣，都是青綠色的衣裙，不過那一雙狡黠的眼睛讓韓紀意識到，這姑娘絕對不是個安分的人。

果不其然，一看到韓紀，小姑娘就眼睛放光地走了過來，環抱雙臂上下打量著韓紀。

“你醒了？”

“不，我在夢游。”

韓紀差點沒翻個白眼，他很少遇到這樣的廢話問題了。

就好比你在去廁所的唯一路上遇到個同學，然后他問你：“喲，你去上廁所啊？”

你通常可以笑著回答他：“你去吃飯啊？”

然后就可以把天聊死了。

“嘻嘻，”少女沒有理會韓紀的白眼，徑自走過來，捏了捏韓紀的皮膚，嘖嘖道：“真是奇了，都泡成那樣了還能活下來！聽說南人就有專門裝神弄鬼的，你該不會是被鬼魂附體了吧？”

這姑娘…韓紀嘴角一抽，該說她是心直口快呢還是童言無忌？

“聽說鬼魂是沒有影子的，你要不看看我的影子還在不在？”

少女果真聽話地看向韓紀身后的地面，隨后嚇得花容失色，瞬間離開韓紀身邊，指著韓紀背后顫聲道：

“你你你…你真的沒有影子！你是——鬼？！”

韓紀終于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沒理會她，大踏步向前走去。

少女連忙后退，同時埋下頭，雙手合十高舉連連參拜求饒：

“不要吃我！我不知道你是鬼！我…我沒有做過虧心事的，我是個好孩子啦，鬼是不吃好孩子的對不對？”

韓紀手掌摁在少女的頭頂，故意沉吟道：“可是，我這只鬼呢，比較與眾不同，平時最喜歡吃好孩子了，怎么辦啊？”

“啊？真的嗎？！”

少女身體倏然一僵，隨后弱弱地道：

“那其實，額，我偶爾也會做點壞事的，比如在阿月的藥水里加鹽，或者用老鼠嚇阿月，或者把蜈蚣藏進阿月的手帕，總之我也不那么好……你饒了我吧……好不好？”

韓紀不禁失笑，隨意盤了一把小姑娘的秀發之后，收回手掌，大步向船板走上去。

“好啊，我這回就饒過你了！”

等韓紀走了，少女渾身一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突然，她神色一滯，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小臉瞬間漲得通紅，連忙快步追了出去。

…

韓紀走上甲板時，太陽正當空，冬陽并不曬人，給人以淺淺的暖意。

如他猜測，船并不太大，甲板上有幾道玄色身影。

江水倒是出乎他預料的開闊，頗得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的意境。

張令蔚正與青衣少女站在船舷邊上，輕聲交談著。

“沒用的，李存勖既已決定反了，那在洛陽那邊肯定也做好了安排，這個時候再把命令傳過去，傳到洛陽時，晉王府必早已人去樓空。”

青衣少女皺眉：“那，李郎君那邊……”

張令蔚眸光清亮，堅定道：“不會，我相信從珂。”

青衣少女不解：“可忠國公…”

張令蔚搖搖頭：“不說這個了。我說一下到麟州后的安排，要注意，折家非常重要……”

忽然，張令蔚話音一頓，回過頭去，看到了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止步的韓紀。

“十七娘…”剛剛止步的韓紀笑著和她打了個招呼。

張令蔚有些意外，“紀兄？你身體剛恢復，怎么就出來了，是他們侍奉不周嗎？”

韓紀擺擺手，解釋道：“沒有，我只是嫌里面太悶，想出來走一走而已。”

張令蔚有些擔憂道：“那你的身體？”

韓紀活動了一下手臂腰腹，笑道：“多虧了十七娘，現在已無大礙了，其實我受傷并不重，主要是…中毒，不是么？”

見韓紀自己不當一回事，張令蔚有些無奈：“紀兄，雖然你身體無礙，鎖龍毒也被我幫忙壓制下去了，可也需要安心修養，切不可劇烈用力，不然毒素隨時可能再次爆發。”

韓紀聞言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他剛醒來時，還不知道自己中了毒，而且毒素也為被張令蔚運功壓制，所以不明不白的就激發了一回“鎖龍毒”。

毒發之時，心臟劇烈刺痛，渾身經脈冰寒雪冷，而且肌肉尤被蟻噬，疼痛欲裂。

還好張令蔚及時趕來，用點穴的手法幫他抑制了毒素的擴散，同時運功幫他封印了毒素，抑制了毒性的擴散。

“這個鎖龍毒還真是邪門…”

韓紀在得知了內功的存在的同時，也得知了鎖龍毒這種詭異的毒藥。

據張令蔚說，該毒之所以叫鎖龍，是因為它會不停吞噬中毒者的內功，以之為養料不斷生長，直到宿主經脈盡廢，內功盡失，那時，鎖龍毒毒性會增長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一旦爆發，中毒之人幾乎必死無疑。

韓紀便趁機問自己有無內力，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聽了韓紀的話，張令蔚面露復雜之色：“確實如此，世間恐怕沒有比這更詭異的毒藥了，讓中毒者在絕望中死去，仿佛專為折磨人而生。”

“十七娘真的也不知道如何解毒嗎？”

雖然已經得到過答案，可當看到張令蔚搖頭，韓紀還是有些失望，不過他心態調整得很好，馬上就把這點陰翳拋到了腦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反正十七娘你也說了，只要我注意不發力，毒性暫時就會被壓制，不是么？解藥，總有一天會找到的吧……”

“紀兄能這樣想是最好不過了，你要相信不管如何，都有應對的辦法，我也會幫你留意解藥的消息的。”

張令蔚欣慰道。

那個怕鬼的青衣少女上了甲板，視線向四周搜尋，發現韓紀后，捏緊拳頭快步朝這邊沖了過來。

“好啊！死騙子，原來你在這里！”

少女小臉氣得鼓脹。

韓紀苦笑道：“我有騙你了嗎？不是你自己連我有沒有影子都看不出來嗎？”

少女氣勢頓時一滅，囁嚅了一下，突然又找到了理由，理直氣壯地道：“那是船艙里光線太暗了，而且你自己怎么不向我解釋！”

“那你要怎么樣？”

少女氣急道：“總之，你，你要跟我道歉！”

韓紀舉手投降，散漫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行了吧？你還要怎樣？”

少女語塞，氣呼呼地跺腳道：“什么嘛！你這根本不是認錯的態度！”

張令蔚在旁邊皺了皺眉，喝止少女：“弄香！不得無禮！”

怕鬼少女弄香賭氣地撅著小嘴，不滿道：“娘子，是他先欺負我的啊……”

韓紀把手背在腦后，翹嘴道：“我都道歉了，小娘子可不能太過小氣。”

“你——”弄香一聽頓時又冒火了，什么叫她小氣？

她，弄香，會小氣？

還不是這人嘴巴這么賤！

“我怎么了——欸，等等，那是什么？”

韓紀視線一頓，落在前方水天相接的落云之處，眼睛微微瞇起。

“不準轉移話題！”弄香握著粉拳嚴肅抗議，這人不僅騙他，捉弄她，敷衍她，現在居然還無視了她！

“不是轉移話題……”韓紀視線僵在遠方，遙遙望著水平線上浮現出來的那些黑影，語氣變得遲凝，呢喃道：

“你們看啊，真的有……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