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鏡瑞不記得那一天他和霍維、林煙雨帶著許懷鳳是怎么走出鳳凰冰沼的——由于星瑤犧牲了自己的生命釋放了月神之劍的劍影，他們四人并沒有被許平天的死靈幽魂吞噬，成為了最后的幸存者。

南門斷橋被程玄翼殺死，劉煙風為了斷后壯烈戰死，霍羽靈掉入了熾熱的熔巖，許平天與死神和星瑤同歸于盡……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這些人一個個離譚鏡瑞遠去了……他開始思考自己活著的意義，卻再也沒有之前的那一種頑強了，而是幾乎走到了死亡的邊緣。

星瑤就是月神之劍的傳人——譚鏡瑞一直沒有發現。雖然他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星瑤與七圣劍的聯系，但是并沒有想到結局竟然是這樣的——他的妻子和師弟最終同歸于盡了。

譚鏡瑞想了結自己的生命，但是他想起了劉煙風臨終的遺言，還有自己的女兒和侄子。

而且世界上他最親近的人還活著。

譚鏡瑞帶著女兒、許懷鳳和劉煙風的兒子劉宇榮回到了鏡湖。

他還想見蘇鬼谷一面，因為他要弄清楚剩下的兩個秘密，包括星瑤的母親是誰，以及墜落懸崖的那一天到底是不是師父救了自己。

正月鏡湖上微微飄落的雪花，迎面吹來的西風……一切都是那么令譚鏡瑞熟悉——終于回到了故鄉。

他左手抱著女兒譚星韻，右手抱著侄子許懷鳳，劉宇榮跟在他的身后。

“先去吃點東西吧，吃飽了再去鏡湖山見你的祖師爺。”譚鏡瑞對劉宇榮說道。

他在街上隨便找了一家酒館，挑了一張桌子坐下，然后周圍人的目光就全部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劍圣？真的是劍圣嗎？”

“他是譚鏡瑞！我認識他，就是傳說中蘇老先生的弟子！”

……

譚鏡瑞十分無奈：“現在吃個飯都要被認出來，本來還想低調一點的。”

他花了整整一盞茶的時間，才成功搞定這些狂熱的崇拜者，都不敢在酒館里吃飯，打包了之后讓劉宇榮抱起了年幼的許懷鳳，自己右手夾著午飯，拉著劉宇榮的左手，直接使開輕功就溜走了，讓眾人望塵莫及。

“嗨，這些人真是難纏。”劉宇榮嘆了一口氣，“師父，鏡湖山在哪里啊？”

譚鏡瑞一邊疾速前行，一邊回答道：“就在鏡湖的西邊，離這里不過是三里路。”

劉宇榮“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譚鏡瑞內功深厚，連續飛奔了三里路大氣都不帶喘一口，終于四人到達了鏡湖山的山腳下。

幾人沒有立馬就上山，而是在山腳下先取出午餐吃了起來。

譚鏡瑞把從酒館買來的粥喂給兩個孩子吃，而劉宇榮自顧自地在一邊解決。

等到四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譚鏡瑞就站起來拍了拍袍子。

“師父，大師哥怎么樣？”劉宇榮看著許懷鳳問道。

雖然他比許懷鳳大七歲左右，但是按照先入門為大的江湖規矩，還是得稱呼許懷鳳為師哥。

“懷鳳最近好了不少，不過他身體里的死神氣息還沒有散去。”譚鏡瑞憂心忡忡地說，“我還是希望能夠治好的，千萬不能讓他被死神控制，不然我是怎么也對不起師弟了。”

“師父，師哥為什么會被死神附身？”劉宇榮問道，“不是說死神的神識存在于死神之劍當中嗎？怎么又轉移到了他身上？”

譚鏡瑞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那一天在鳳凰火山上，你師娘和你師叔同歸于盡，我想死神的一部分神識被沖擊之后，附身到了懷鳳身上。”

“那為什么不是其他人呢？”劉宇榮又問。

“我想，懷鳳是平天的兒子，他們倆和死神之間的關聯實在太密切了，說不定……說不定懷鳳比平天還契合死神之劍，但是由于他的力量實在太弱小了，死神不可能講他的所有神識轉移到懷鳳身上，所以情況并不是很嚴重。”譚鏡瑞說道。

“希望死神再也不要回來。”劉宇榮暗暗祈禱。

“唉，但愿吧。”譚鏡瑞重重嘆了口氣，“懷鳳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還沒長大就父母雙亡，還要遭受死神神識的折磨……唉。”

許懷鳳的臉上，隱隱透出一層黑氣。

兩人沉默了許久，只剩下兩個孩子在含混不清地說些什么。

“祖師爺就住在半山腰的小木屋里，我們一起上去。”譚鏡瑞對劉宇榮說。

“那師父，我們以后住在哪里？”劉宇榮問道。

“呃……好問題，可以在山頂再建幾所房子。”譚鏡瑞回答。

他帶著三個孩子快步上山。當視野中出現那一座建立在竹林之中的簡陋的小木屋時，譚鏡瑞的眼眶濕潤了——這兩年在他身上發生了多少悲歡離合，而鏡湖山——他的故鄉，還是如同從前。

“師父！師父！”譚鏡瑞強行忍住眼淚，大聲叫道。

長時間沒有回答。

“難道師父不在？”他心想，于是又呼喝了一遍。

忽然，身后一陣風吹過，使他的長袍微微飄動。

“鏡瑞，你回來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譚鏡瑞一回頭，一個老人站在自己的身后，穿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的青色袍子，長長的白發遮住了他的額頭，他輕輕摸了摸蒼白的胡須，慈和地看著譚鏡瑞。

這個老人看上去是那么的平庸，但只要知道他大名的人都明白——他是鬼谷劍神。

“師父！”譚鏡瑞再也忍不住，此刻哭得像一個孩子，與蘇鬼谷擁抱了一下。

“師父，師弟他……師弟他……”譚鏡瑞抽抽噎噎地說道。

“我都知道了，鏡瑞。”蘇鬼谷平靜地說。

譚鏡瑞感覺自己的情緒忽然噴發，又哭了好久，這才停了下來。

“鏡瑞，我知道你這幾年經歷了很多——你成長了。”蘇鬼谷緩緩說，“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懵懂的少年了。你在西域的所作所為我全部都知道，唉，這就是人世啊。”

“師父，你怎么知道我在西域干了些什么？”譚鏡瑞好奇地問道。

“鏡瑞啊，這個秘密我瞞著你們二十多年，現在也是時候告訴你了。”

蘇鬼谷微微笑了笑，眉心處忽然打開了一直淡綠色的豎眼。

“這是……？！”譚鏡瑞吃了一大驚。

“自然之眼。它可以幫助我洞悉世間的一切，所以我才能夠看到那天掉下懸崖后你沒有死，然后給平天回信告知他。”蘇鬼谷說道，“自然之眼關乎我最大的秘密，因此一直向你們隱瞞著。”

“所以那一天，救我的就是星瑤？”譚鏡瑞問道。

“沒錯。可能你會猜測是我救了你，但是你的妻子也是圣劍的傳人，就是她救了你，而我通過自然之眼看到了一切，這才會造成你的誤解。”

“唉，月神，月神之劍，其實我早就應該猜到。”譚鏡瑞嘆了口氣。

“這不怪你，星瑤的母親就是上一輩月神之劍的傳人，我是她的故交好友。”講到這里，蘇鬼谷眼神一變，“他們母女一直竭力隱瞞著這個秘密，也無怪你看不出來。”

沉默，長久的沉默。

“去鏡湖走走？這里太悶了——我已經幾十年沒有下去了。”蘇鬼谷笑了笑。

“真的嗎？”譚鏡瑞說，“你不在開玩笑吧，師父？”

“沒有。”蘇鬼谷簡單地回答，隨即快步下山。

譚鏡瑞趕快帶著三個孩子跟上。

來到無人的鏡湖西岸，蘇鬼谷深深吸了一口鏡湖的空氣，似乎陶醉其中。

“你也看到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只有永遠的利益存在——在這點上我承認我的老對手死神的觀點很正確。”蘇鬼谷嘆了口氣說，“這世間的爾虞我詐看的多了，也漸漸厭惡了。”

譚鏡瑞一驚：“師父這是要干什么？”

“我一直在等，等你的自然之力達到最高的境界，就可以接替我了。”蘇鬼谷看著他的眼睛。

譚鏡瑞的面前，出現了一把淡綠色氣息環繞的長劍——但是還未出鞘。

同樣，劍柄上有九顆淡綠色的星。

“這……自然神之劍？”譚鏡瑞只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蘇鬼谷手指一撥，自然神之劍連同劍鞘就輕輕落入譚鏡瑞雙手中。

“師父……我不能——”

蘇鬼谷笑著打斷了他，說道：“來到世界上也一百多年了，啊，還是很懷念當年的生活啊，我要回去了。”

“師父，你在說什么啊？”譚鏡瑞十分摸不到頭腦。

“照顧好這三個孩子。”蘇鬼谷不經意地說，“還有，拔出自然神之劍之后，你就成為了他的主人了——答應我最后一件事，一定要傳承自然神的意志，不能讓它湮滅，好嗎？”

他的眼中微微含淚。

“師父，懷鳳怎么辦——我救不了他，我的自然之力沒法對抗那么強大的死神神識，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被反噬而死的！”譚鏡瑞大聲說道。

“唉，他被死神附身，我也沒有辦法……這是肯定治不好了。”蘇鬼谷搖搖頭。

“啊？！你也沒辦法嗎師父？”

“我們只能希望，你可以暫時抑制住懷鳳體內的死神力量。”蘇鬼谷嘆了口氣，“這就需要你接受自然神之劍的傳承了。”

“你是說永遠不能治好嗎，師父？”譚鏡瑞急忙問。

“是的。”蘇鬼谷簡單地說，“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能夠徹底駕馭死神的力量。”

譚鏡瑞怔住了。

“那還不如死去。”他咬牙切齒地說，“死神……死神……我不希望他重蹈師弟的覆轍了。”

“記住，世間萬物并沒有徹底的善惡之分，死神或許也有善良的一面。”蘇鬼谷微微笑了笑。

“這……”譚鏡瑞不可思議地搖搖頭。

“好了，鏡瑞，你可能會產生一個疑問——為什么我有那么強大的自然之眼——那很正常，因為我其實本來就不是人。當年你的祖師爺坐在我身下修煉，我也漸漸有了意志，他臨終前將自然神之劍強大的力量注入了我的身體，我于是有了肉體——現在我把它傳給你了，所以，再見。”

“師父！師父！”譚鏡瑞瞠目結舌，“你是……”

“記住，我是鏡湖旁的三石樹，第三塊石頭就是我的自然之眼——我會一直陪著你的。”蘇鬼谷向他一揮手，“如果你想的話，可以經常來看看我，甚至坐在我身下練功……好了，不多說了，很高興能和你們一起生活十幾年……再見。”

他的身影漸漸暗淡了下來，仿佛要和空氣融為一體，忽然又一怔。

“啊，我還有最后一點話沒跟你說——其實我本來不應該和你說的，但是……好吧——星瑤還活著。”

譚鏡瑞一下子呆住了，想念妻子的情緒一瞬間狂涌而出。

“她真的還活著？師父不在騙我吧？”

“師父，師父！她在哪里？”他大聲追問道。

“祖師爺，您就告訴我們師娘在哪里吧！”劉宇榮忽然跪下說道。

“起來，宇榮。”蘇鬼谷心平氣和地說，“你師娘的確還活著，不過其他的我也無可奉告。”

劉宇榮沒有動，而是含著眼淚看著他。

蘇鬼谷的身體已經快看不出來了，他最后留下了一句話：

“我曾經答應過她的母親，不泄露這其中的秘密——你要自己追尋。”

“師父！師父！我求求你了！告訴我她在哪里！”譚鏡瑞的聲音劇烈地顫抖。

蘇鬼谷搖了搖頭，淡淡笑了笑。

他消失了。

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瞬間出現在面前，樹的根部環繞著三塊光滑的石頭。

這就是三石樹。

三石樹搖晃了一下樹枝，似乎是蘇鬼谷在和譚鏡瑞做最后的告別。

“師父，再見了。”譚鏡瑞跪倒在了樹下，重重磕了三個頭。

為了星瑤，為了侄子、女兒、弟子……他必須活下去。”

就像星瑤最后所說，這個世界需要他。

譚鏡瑞依然質疑師父所說到底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師父僅僅為了安慰自己，讓自己不再悲痛的謊言，但是這十幾年師父為了自己付出了這么多，自己必須相信他一次。

片刻之后，譚鏡瑞深吸一口氣，拔出了自然神之劍。

從那一刻開始，譚鏡瑞自號“三石”，后來為了尋找妻子而走遍了整個世界，無人能敵——那就是天下聞名的“三石劍圣”。

（本書完。二十二年后譚鏡瑞究竟能不能與星瑤重逢？許懷鳳與死神又會發生什么故事？“鏡湖六子”的傳奇即將展現，七柄圣劍將全部登場！詳情關注第二部《七圣傳人》，2022年7月1日晚17:30，盛夏熱血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