械零側身望向窗外,閉目養神。方才的驚險一幕幕在腦中回放,罕見地在他平靜的心湖中蕩起微瀾。
他自然不會告訴王莉娜,開啟她的提包倚仗的是自己神秘的無色血統。這份未知帶來的威脅感,能讓她保持必要的敬畏;而她走私的把柄捏在自己手中,也確保了她暫時的服從。這是面對她時,械零瞬間權衡得出的策略。
另一方面,他對王莉娜包里的黑市軍火充滿好奇。那些隱藏在暗處,火力強大的具械,對他有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可惜,它們終究是見不得光的禁忌之物,只能按捺住探究的沖動,等待獨處的時機。
少年用冷靜理性的聲音說服王莉娜同行,表面上是帶她脫離險境,實則藏有私心。這位年輕女子,容貌姣好卻涉足如此危險的走私行當,實在令人費解。從她被輕易奪包又無力追回的情形看,她顯然缺乏自保之力。一個弱女子為何鋌而走險?械零隱約猜到,這背后必有難言的苦衷。既然她自稱是初次嘗試,拉她一把,或許能讓她迷途知返。
這念頭,讓他想起哈夫納森林的遙遠記憶。那位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汪家大小姐與管家,在他瀕死之際伸出援手。若非他們,或許便沒有今日的械零。
因為自己淋過雨,才更懂得為他人撐傘。
“不知那汪家……究竟在何方……”少年心中默念。
一陣溫熱的呼吸輕拂臉龐。異樣的觸感讓械零倏然睜開雙眼。
掀開眼簾的剎那,便與王莉娜近在咫尺的目光撞個正著!
自記事起,械零鮮少與女性接觸,唯一親近些的便是凌陽的母親李華娜。這般近在毫厘的對視,于他而言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剎那間,少年竟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王莉娜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睜眼,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顫。但她并未退縮,反而維持著前傾的姿勢,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少年那雙深不見底的灰眸。
此刻,她雙手撐在械零座椅兩側的扶手上,身體前傾,幾乎將他籠罩。械零微微側著頭,原本隨意搭在腿上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緊握成拳,泄露了冷峻外表下洶涌的心緒。
這微妙的僵持持續了足有十秒。王莉娜才緩緩收回身體,坐回自己的座位。械零立刻扭頭望向窗外,沉默如同實質般在兩人間彌漫。
最終,還是械零率先打破了沉寂,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不介意的話……可以講講你的故事嗎?”
“也許……我能幫上忙。”
王莉娜臉上的異樣神情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落寞。她深吸一口氣,目光低垂,仿佛沉入回憶的深潭,開始緩緩傾訴。
“我曾經……也是個很幸福的女孩……”
在漫長的講述中,王莉娜的情緒隨著回憶跌宕起伏,時而歡欣,時而悲戚,時而憤懣,時而無奈。械零始終安靜地坐在一旁,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巒,無聲地承載著她的悲歡離合。
“……所以,最后,我走投無路,在父親舊友的‘幫助’下,踏上了這條……曾讓我父母雙雙殞命的不歸路。”說到此處,王莉娜再也抑制不住,聲音哽咽,淚水無聲滑落。
她抬手揉著通紅的眼眶,轉頭望向械零,那雙被淚水浸染的眸子盛滿了絕望的悲傷:“所以……告訴我,你究竟打算怎么幫我?”
“你……能怎么幫我?”她的聲音破碎而哀婉。
械零側目瞥了一眼她淚光迷蒙的雙眼,隨即又轉回頭,望向窗外飛逝的風景。
“這些軍火……我買下。數據結晶點分期支付。”
“我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他聲音低沉,“我不敢保證,刪除前的監控錄像是否已被下載,成為指控我們最有力的鐵證……”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徹底遠離這種行當。若你無處可去,生計無著,我可以幫你渡過難關。但歸根結底,”他頓了頓,從口袋中抽出一張紙巾遞過去,“路得你自己走。找條安穩的正道,也好讓……你父母安息。”
“你的人生,還沒到終點……”
……
“隊長,東錫車站總警衛長數據遭非法入侵時,系統自動上傳了警衛室及門外十米范圍的實時影像備份。我們已成功截獲。這是具體內容,請您審閱。”
寬敞的指揮室內,一位戴著立體式虛擬耳麥的黑發年輕操作員坐在可旋轉的按摩椅上,指尖在巨大的終端屏幕上飛快移動,調出海量數據文件,同時一絲不茍地進行匯報。
他身后約五米處,一張符合人體工學的舒適躺椅上,半臥著一位容貌冷艷的女子。躺椅微微傾斜,完美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曲線。
聽到匯報,女子慵懶地發出一聲略帶訝異的輕“哦”,緩緩睜開雙眼。
剎那間,赤金色的瞳孔中,厲芒如電光般一閃而逝!
她微微側身,目光投向寬大的主屏幕。畫面清晰地顯示著械零步入警衛室,在金振貴的終端前操作,調取那份記錄著警衛系統集體腐敗的鐵證視頻。旁邊一個小分屏上,則定格著王莉娜手持提包,茫然站在破敗門外的身影。
畫面中的械零專注地操作著虛擬鍵盤,似乎并未察覺頭頂那枚不起眼的攝像頭。然而,片刻后,他動作忽停,直起身,微微仰頭,目光精準地穿透屏幕,與此刻觀看錄像的女子“對視”!那張稚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不可測。
更令人驚異的是,他緩緩抬起右手,比出一個手槍的手勢,對著攝像頭,做了個“開槍”的動作!
“砰”——無聲的意念仿佛化為實質!就在他手指“扣動扳機”的瞬間,監控畫面驟然被刺眼的白噪點吞噬!
仿佛他指尖射出的,真是一顆擊碎鏡頭的子彈!
“隊長,是否立即定位兩人?通知相關部門,實施‘非常規收容’?”操作員推了推透明的眼鏡思朽,淡藍色的眼眸透過鏡片望來,冷靜地請示。
“不必……”女子緩緩搖頭,赤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從這最后一幕來看,他對自己的行為會被回溯心知肚明。既然敢留下這樣的‘簽名’,他必然已備好后手。”
她微微坐直身體,身下的躺椅隨之無聲調整角度。那冷艷的唇角勾起一抹饒有興致的淺笑,舌尖下意識地輕舔過紅唇——這是她興奮時難以自抑的習慣。
“讓我們看看……這小家伙,還能玩出什么讓人驚艷的花樣……”
……
審訊室內,冰冷刺眼的白光打在金振貴身上。他雙目空洞地癱坐在鐵椅上,雙手被一副新型“TK-203”智能手銬牢牢鎖在桌面。作為曾經的警衛長,他深知這副手銬的恐怖:內側隱藏的探針內填充著“X-貳”型神經麻痹劑,一旦檢測到逃跑或攻擊意圖,便會瞬間注入,讓他徹底喪失對身體的控制。
但即便沒有這副枷鎖,他也早已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鐵桌對面,坐著被稱為“鐵血都督”的男人——玲晶國東部五市軍事總督,夏黎卡。他年約四十,一臉濃密的黑色絡腮胡,眉頭習慣性地緊鎖著,刻印著沙場淬煉出的威嚴。面容算不得英俊,左眼瞼一道寸許長的舊疤更添幾分硬朗的煞氣。他僅僅是坐在那里,一股久經戰陣、不怒自威的壓迫感便彌漫開來。
“你很清楚,等待你的是什么吧?”夏黎卡的聲音洪亮如鐘,帶著金鐵交鳴般的質感。
金振貴被這聲音驚得渾身劇震,隨即控制不住地篩糠般顫抖起來。他死死低著頭,不敢與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對視。
他不敢不答,喉嚨里擠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嗚咽,最終只是艱難地點了點頭。
“我真沒想到!”夏黎卡的聲音陡然拔高,飽含怒意,像悶雷在狹小的空間滾動,“在我的治理范圍里,竟出了你這等敗類!勾結下屬窺探民財,豢養爪牙公然劫掠!五年!整整五年的數據記錄,二十多次的刻意空白……那都是你在忙著擦‘黑點’吧?!”
回應他的,仍是金振貴那顆沉重下墜的頭顱。
夏黎卡的胸膛劇烈起伏,顯然在強壓著滔天怒火。桌對面那肥胖的身軀在無形的威壓下蜷縮著,徒勞地試圖將自己藏起來,卻因雙手被銬而顯得格外滑稽可笑。
“二十四小時后,中央執法隊抵達。”夏黎卡的聲音恢復了冰冷的平靜,卻字字如刀,“你作為主犯,將被押送至【國之罪翼】服刑。下半輩子……好自為之。”
他再無興趣與這灘爛泥多言,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審訊室,只留下金振貴一人,在死寂中徹底墜入絕望的深淵。
夜深如墨。
東錫城最高看守所,高危嫌犯隔離監室。
代號:Gw-203
自得知將被送入【國之罪翼】,金振貴便一直保持著這副魂游天外的呆滯模樣。沉浮官場二十余載,他太清楚那四個字意味著什么——那是專門關押“S級威脅度”重犯的絕獄!他自知實力遠不夠格,但械零將視頻公之于眾,引爆魂脈,輿論滔天!最高審判庭此舉,顯然是要用他這個“重量級”替罪羊,來平息眾怒!
灰發少年那張冷漠淡然的臉再次浮現腦海。金振貴因憤怒而扭曲的肥臉上,瞬間布滿猙獰的怨毒,細小的眼睛迸射出噬人的兇光!
“小雜種……千萬別讓我逮到機會……否則……老子定要將你……碎尸萬段!!!”
就在這時!
整個監室毫無征兆地劇烈晃動起來!金振貴駭然四顧,但四周皆是厚實的不透光特種合金壁,他根本無法得知外界發生了什么,只能像受驚的肥蟲般蜷縮到墻角,驚恐萬狀地瞪著那扇唯一的合金門。
晃動持續數秒,驟然停止。死寂重新降臨。金振貴驚疑不定,還未等他松口氣——
“滋啦——!!!”
一陣令人牙酸的腐蝕聲猛地響起!正對著他的那面堅固合金墻,如同被投入強酸的冰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溶解!一人高的區域騰起縷縷刺鼻的白煙,僅僅幾個呼吸間,就融化成了一灘冒著熱氣的、粘稠的銀灰色凝膠,癱在地上!
“滴……虛擬物質‘終焉之魂’消耗度:17%,目標墻體破壞度:87%,威脅評估:D級。”
“檢測到存活生物體……掃描中……目標確認:人類,金振貴。威脅系數:低。元素指數掃描……滴……”
“掃描完成。目標元素指數:21%,確認為‘接觸者’。執行預案:一號收容程序。”
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在狹小的監室內回蕩。金振貴嚇得魂飛魄散,肥胖的身軀拼命往墻角里擠,恨不得嵌進墻里!然而他已退無可退,只能絕望地看著一個通體流線型、散發著柔和白光的類人機械體,踏過那灘仍在冒煙的凝膠殘骸,無聲地向他逼近。
它緩緩抬起右臂,掌心銘刻著奇異的紋路,中心一個幽藍的光環正閃爍不定。
金振貴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傳來,意識如同墜入冰冷的深海,迅速模糊、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