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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別無終章

刀不見了。

許東樓的刀。這一柄刀縱橫天下十馀年,雖不及四血劍客古飛卿,但也是人人敬仰,數十年間無人敢盜。

那柄刀并沒什么奇異之處,市井商販只給一兩銀子就已算多。

許東樓略有些吃驚,望向趙通明。

他問道:“你是不是會梅花尋物?”

趙通明笑道:“許先生,你還信這個?”

許東樓淡淡道:“我何苦不信一次?”

趙通明道:“可你連找也沒有找過。”

許東樓緩緩道:“我不必找,因為敢盜走這口刀的,一定是輕功高手,而且已逃離這座酒樓。”

趙通明看了看他,道:“為什么不在酒樓?”

許東樓道:“倘若他在,會在哪?”

趙通明道:“或許哪張桌子上?”

許東樓笑道:“可他分明知道我們不會走,而且要一直待在這喝酒。”

趙通明道:“所以有更多功夫找他。”

許東樓道:“不錯。”

趙通明道:“既然如此,你是一定要我尋物了?”

許東樓道:“正是。”

趙通明嘆道:“你那柄刀是什么造的?”

許東樓道:“赤鐵。”

趙通明道:“刀柄呢?”

許東樓道:“純木。”

趙通明道:“刀鞘?”

許東樓笑了,道:“沒有刀鞘。”

趙通明道:“沒有刀鞘?”

許東樓淡淡地道:“殺人的是刀,不是鞘,我憑什么一定有鞘?”

趙通明點頭,嘆了口氣。

許東樓卻坐下,取了一壇酒,翻蓋便飲,直到見底。

他忽厲聲道:“刀呢!”

趙通明陪笑道:“你還在喝酒,我怎么敢找?”

許東樓道:“難道你找東西,向來要看別人臉色?”

趙通明道:“至少我自己不會丟什么。”

許東樓笑道:“你的意思,我還不如你?”

趙通明道:“不錯。”

許東樓見手上無刀,雖內功不差,想來也難抓住趙通明。

于是他不說什么,只喝酒。

過許久,人已散盡。

似乎天下沒有不散的人,更沒有喝不完的酒。

趙通明看向窗外,悠悠地道:“第二十七壇。”

許東樓一怔,問道:“你難道只記得我喝過幾壇酒?”

趙通明道:“看來你還沒醉。”

許東樓道:“我問你是還是不是?”

趙通明道:“是。”

許東樓道:“刀呢?”

趙通明道:“不知道。”

這一次沒有生氣,反而平和。

已是申時。

秋黃昏,笑一般柔和。

許東樓微笑道:“是不是在你身上?”

趙通明道:“你不妨找找看?”

許東樓道:“你真的偷走,就不會藏在身上了。”

趙通明道:“所以就算你懷疑我,也早就沒用。”

許東樓笑道:“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動手?”

趙通明卻頓了頓,嘆道:“你醉了。”

無需燈火,可已是黯淡天色。

趙通明看向窗邊的人臉,也只剩下黑。

許東樓道:“我沒醉。”

趙通明道:“你就是醉啦,連我都不認識。”

許東樓道:“你是趙通明。”

趙通明道:“我們算得上朋友?”

許東樓道:“算得上。”

趙通明道:“你幫不幫我?”

許東樓冷笑道:“幫你什么?”

趙通明正色道:“金盆洗手。”

許東樓聽罷已跳起來,白袍一揮,臉上酒意散盡。

那張蒼白中摻著蠟黃的臉,死盯著趙通明。

他說道:“你要退隱江湖?”

趙通明道:“正是此意。”

許東樓嘆道:“一旦你走,還有誰懂我?”

趙通明笑道:“夏十三能收徒,我不能?”

許東樓道:“可你不如他,更不一定有好的徒弟。”

他又拆開一壇酒,喝了一半,眨了眨眼。

許東樓悵然道:“你一定要走?”

趙通明點頭道:“走了以后,你到浮白山莊找我就是。”

許東樓笑道:“你要去那里?”

趙通明道:“嗯。”

許東樓道:“我一直以為,那是給天下最膽小的人留的。”

趙通明道:“我本就膽子不大。許先生,你再看不起我,也得借我些銀子,辦一次洗手會。”

許東樓笑了。

曾經年輕時,誰的膽子小過?

趙通明一身古銅色的皮膚,只是因為賭氣,站在太陽底下整整曬了七日;他的那雙嫩手,是從十四歲開始就泡在炙熱的水中所致。

許東樓道:“我若不借你呢?”

趙通明道:“除非你答應我殺一個人,之后我再不提洗手的事。”

許東樓道:“哦?天下還有能威脅你的人?”

趙通明道:“當然。”

許東樓緩緩道:“你說就好,除非是我的朋友,否則都聽你的。”

趙通明道:“真的?”

許東樓道:“真的。”

趙通明道:“許東樓。”

許東樓愣了許久,道:“我?”

趙通明點頭。

許東樓道:“你想殺我?”

趙通明道:“不是我,而是你遲早都要死,現在死倒是痛快些。”

許東樓笑道:“你也不曾喝酒,怎么醉了?”

趙通明道:“我沒醉,是你醉了。”

許東樓指著自己鼻子,道:“我醉了?”

趙通明道:“你如果不醉,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件事?”

玄色長衣一晃,掉出來一柄黑面刀。

這柄刀上總共有十八個斷口,每個斷口都是被人設計過的;就算只斷一處,這柄刀也完全不能用。

趙通明冷冷道:“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刀?”

許東樓道:“是誰的?”

趙通明一字一字道:“易芹雨。”

許東樓大驚,右手已掀翻酒壇,碎在地上。

趙通明又道:“她沒有死,但是也活不久了。”

許東樓厲聲道:“是怎么回事!”

趙通明道:“你記得展木棠的六十大壽嗎?”

許東樓點頭。

趙通明道:“她那天也去了,一直在喝酒,喝了幾乎一整宿,直到展木棠回屋、眾人散盡。她本是要回酒樓的,路上卻被人盜走了刀。”

許東樓道:“去年的事?”

趙通明道:“冬天。”

許東樓道:“為什么沒人告訴我?”

趙通明陪笑道:“你只說去練醉芹刀法,沒人敢告訴你。”

許東樓沉下臉,道:“繼續說。”

趙通明道:“她好不容易追到那賊,卻發覺那賊是個小孩子,手上沒有利器,卻能造出十八個斷口!”

許東樓道:“你知道是誰做的?”

趙通明搖頭道:“她告訴我的就這些。我本以為是小孩害怕那刀,故隨便找了石頭去砍。”

許東樓道:“和你又有什么關系?”

趙通明陪笑道:“我的確不用刀,可是在她告訴我之后,我卻遇見了那個人。”

許東樓道:“你怎么就知道?”

趙通明道:“我能讀心,自然識人。”

許東樓道:“可你手中無刀,他又有什么辦法?”

趙通明嘆道:“他只點了我一下。”

許東樓道:“點在哪里?”

趙通明緩緩道:“死穴。”

許東樓笑道:“趙通明,你枉活幾十年,都不知道世上沒有死穴?”

趙通明仍沉著臉,道:“你知道我為什么穿黑衣?”

許東樓道:“為什么?”

趙通明道:“因為怕我嚇死你!”

許東樓道:“你脫下來看看?”

趙通明道:“真的?”

許東樓道:“真的。”

趙通明只身形一變,人已抖掉外面玄衣,露出紫青色的胸膛。

紫色遍布在心臟一側,幾乎蔓延到了肩膀;青色順著每一條血管走向,染上右側所有粗細血管。

而胸口正中央,是鮮艷的赤色桃花。

許東樓大吃了一驚,道:“你快穿上!”

趙通明冷笑道:“穿上也是死。”

許東樓道:“他點的是哪里?”

趙通明道:“胸口。”

許東樓道:“可是胸口絕無死穴一說,只有膻中。”

趙通明道:“我擔心他的指力,已經超過常人。”

許東樓道:“我帶你去找荊不救?”

趙通明道:“你找誰也沒用。”

許東樓慘笑道:“誰能救你?”

趙通明道:“你。”

許東樓道:“我...”

趙通明打斷道:“除非你答應不插手任何事,否則他決不會給我解穴。”

許東樓道:“這也是他告訴你的?”

趙通明道:“是他留的字條,只看其字跡,也知道并非常人。”

他從玄衣中掏出一張字條,遞給許東樓,上寫著他說的話。

醉風。

酒香肆意地飄蕩在天空,可喝酒的人卻意不在酒。

醉酒人正哭笑不得。

許東樓看罷,丟到一旁。

他只是再喝了一壇酒,并沒做別的。

趙通明嘆道:“無論我死不死,你先找到易芹雨吧。”

許東樓忽道:“怎么說起她?”

趙通明冷笑道:“她是你妻兒,我是你朋友。顧我自然不如顧她。”

許東樓微笑道:“你就知道我不會幫你?”

趙通明道:“這由你說了算。”

許東樓道:“我當然救你,只不過我想不通一件事。”

趙通明道:“哪件事?”

許東樓道:“他既然能點人的死穴,何必找你?點死我不更快?”

趙通明苦笑道:“點我容易,點你的人,恐怕一根指頭都不會剩下。”

他又道:“許先生,大恩不言謝。”

許東樓道:“是許朋友。”

趙通明道:“我說不慣,不如許先生叫著舒服。”

許東樓抬起眼,笑道:“喝酒?”

趙通明愣了片刻,穿上玄衣,接過了酒壇。

剩下的二十來壇酒,直到次日天明喝完。

大醉而別,趁著秋風走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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