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巳時初。
楊元、鄭雷、帥嘉謨等人帶著近衛軍和新招募的士兵進駐洛陽,此次平南陣亡三十多士兵,受傷五百多人,還有上千人染病,四月初湖廣氣溫升高,將士大部北方人,行軍中有的將士違反規定,飲用湖水。
現在平南大軍新擴充五千一百人,湖廣招募新兵三千、四川一千人、廣西、貴州、云南招募一千一百人。
楊元、鄭雷他們駐扎在洛陽城北十里處,距離白馬寺五里左右,馬林、方伯清他們駐扎在白馬寺東三里處,這樣白馬寺一東、一西護衛萬歷皇帝的安全。
“呈遞奏請的奏疏,陛下什么時候能見我們?”楊元看著傳口諭的錦衣衛。
“這個還沒有旨意,各位將軍,還請休整幾日,萬歲爺這一路也很累,召見河南官員,查看黃河大堤,各地的藩王,還有河南士紳。”
楊元他們這里不提,可是針對楊元他們的奏疏,已經呈遞到萬歷皇帝這里。
湖廣道御史彈劾楊元、鄭雷、帥嘉謨等人,侵占土司田地,殘害湖廣百姓,萬歷皇帝拿著這道奏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禁懷疑自己,難道自己真如其他人所說的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
“陳矩這是湖廣御史彈劾楊元他們的奏疏,你們看看。”
陳矩、馬林、季伯常幾人拿著彈劾奏疏看,馬林站起來說道:這個湖廣御史乃張居正親家李幼滋的學生,張居正雖然暴斃,可是樹大根深,親家、同鄉、學生、甚至因為一條鞭法得利的人,他們公開支持張居正,楊元他們在湖廣平叛,這些人就故意混淆是非,就是要抹殺這次湖廣平叛,以后各地再出現這樣的事,陛下會有所顧忌。”
季伯常說道:“湖廣土司并不算多,真正多的是廣西、四川、云南、貴州這幾個省,朝廷兵強馬壯時,這些土司恭順,要是朝廷受挫,這些土司不可避免會出現暴亂,他們虐殺的百姓,只會比這次平叛多。”
“這事本來就難辦,如果對彭永年這些土司懷柔,起不到震懾的作用,楊元他們秋風掃落葉,把這些土司橫掃,很短時間就解決到湖廣的土司,朝廷得地幾十萬頃,利大于弊,主子爺懷憂民之憂足矣,自疚之心不必。”陳矩說道。
萬歷皇帝輕輕拿起奏疏,他閉上眼睛,思考著利弊,如果武力的口子打開,那么再也沒有回頭路。
開始創建近衛軍,只是想要增加自己的力量,現在這種力量在反噬著自己,萬歷皇帝感覺自己已被近衛軍綁架。
五月下午的太陽很高,楊元、鄭雷、帥嘉謨帶著這次平叛湖廣的有功將士到白馬寺外等候,小沙彌在寺外站定,被這些身披盔甲的將士嚇的雙腿發抖。
寺廟的住持見到幾人,起手道:“阿彌陀佛,幾位施主殺氣很重,應放下屠刀。”
楊元看著老僧,可笑又可悲,雙掌合實說:“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出家人吃齋念佛,將弁為國征戰,打仗就沒有不死人的,死一千人是死,死一萬人也是死,死十萬人就只是朝堂上的一個數字。”
這時陳矩從寺廟內出來,他是迎候楊元他們,更是宣萬歷皇帝諭召接他們進去。
楊元、鄭雷他們跟著陳矩進入白馬寺,寺廟中的小沙彌正在清理雜草,楊元問:“陛下最近心情如何,聽說南巡途中行宮著火?渡黃河時,又遇到一些混蛋,不顧百姓死活。”
“主子爺最近心情還不錯,前幾天召見魏允貞,昨天還召見了河南各藩王,今個有空,召見你們。”
“好。”楊元嘴角漏笑,只要萬歷皇帝心情不錯,這次平湖廣叛亂,功勞就會嘉獎,楊元他們已經知道,這次平湖廣叛亂殺人太多,已被御史和科道言官彈劾。
楊元他們一行人進入行宮后,萬歷皇帝正在打坐,身穿淺藍色道袍的大明天子,在佛教起源地白馬寺修道,這事有些魔幻。
房間內靜的可怕,眾人都屏住呼吸,聲怕打擾到當今皇帝修道,馬林端起茶杯,試探說:“湖廣這事本就難,老楊他們也難辦,現在湖廣平定,要處理善后事宜。”
“十幾萬人,不請示,不上報,你可真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楊大將軍好氣魄!”
楊元、鄭雷、帥嘉謨幾人聽到萬歷皇帝陰陽怪氣的話,嚇的跪在地上。
“回陛下,當時事態緊急,末將來不及請示,還望陛下恕罪。”楊元主動認錯,態度誠懇,他也知道萬歷皇帝不會懲罰他,不然也不會召見他,如果要懲罰他,會直接讓錦衣衛鎖拿他。
魏晉江沒有見到萬歷皇帝的面,他只看到帷幔后面有人影,聽聲音當今皇帝很年輕,可是聲音有些冰冷,說出來的話,可以讓人感覺骨髓都冰涼。
往日威風八面的大將軍,此刻如奴婢一樣跪在地上,態度謙卑到極點。
看來人人都想當皇帝,這權力果真有魔力。
“起來吧,行軍作戰,要懷著仁者之心,一味的殺伐,并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
“謝陛下!”
楊元等人起來,繼續坐在椅子上,這時聽到萬歷皇帝問:“誰是魏晉江。”
此刻,魏晉江猶如被雷擊一樣,半天沒有反應,還是帥嘉謨推了他一把,才反應過來。
“臣魏晉江叩見圣上!”
“朕問問你,花垣縣有多少戶、多少口、多少耕地?”
“回圣上,花垣縣有兩萬五千兩百一十四戶、十一萬三千四百三十八口、耕地三千七百六十二頃,果林兩千九百九十一頃,縣衙吃俸祿者二十七人。”
“看來你魏晉江還是一個能官,好吧,這次破永順,斬賊酋首,你立大功,原永順宣慰司、保靖州宣慰司、岳、辰兩州等地,將辰州衛設為吉州,下轄瀘溪縣、鳳凰縣、花垣縣、保靖縣、古丈縣、永順縣、龍山縣,在永順設為永順府,著升你為正六品永順知府,一切事宜聽魏允貞令。”
“謝圣上!”魏晉江很高興,從原來的知縣升到知府,品級從原來的正七品,升到正六品。
萬歷皇帝賞賜楊元、鄭雷、帥嘉謨等有功將士,他們的功勞還要回京后再獎勵,這場召見很快就結束。
在洛陽城外,當地人管此處叫劉園,這處園林乃弘治年內閣首輔劉健所建,此時園林主人劉成學,他是劉健的孫子,往日精致的園林,也有些破敗。
沈一貫跟在申時行等人后面,他感慨道:“晦庵公這園林,就如同浙江的池塘,在浙江有這么一句話:“十里湖光十里笆,編笆都是富豪家,待他十載功名盡,只見湖光不見笆。”
“晦庵公的后輩門蔭中書舍人,沒有任何功名,沒有任何官職,現在才想通張江陵為何熱衷后輩科舉。”
浙江產菱角、芡實,很多人編竹子,把湖水圍起來,湖水里產的東西就歸他家,當然編竹子圍湖水的人家,只能是官員之家。
百姓的童謠諷刺有權勢的官員,因為他們權勢,壟斷了湖水里的產出,當他家不再當官,也失去壟斷湖水的權力,不管家產有多少,最終避免不了衰敗。
內閣首輔家又如何?幾十萬兩修的園林,此時也只剩下園林,能賣的都已經賣,沒有當官的親戚,后輩只能被欺負。
“張江陵又如何?給幾個兒子都搞成進士,一個死,一個被奪,還有一個被貶斥為庶民,奪一個人的財物是賊,奪天下的財務,難道就不是賊嗎?”
“大明最大的賊,就是他們朱家,各地的藩王府,哪一個不比這劉家的園林奢華?”王錫爵冷笑道。
“帝王的富貴,就是百姓的血淚鑄就而成,生殺予奪,不可避免,平定湖廣叛亂,殺俘虜十幾萬,四處洗劫,殺人如麻,修宮殿、養妃嬪、肥子孫,帝王追求富貴,難道讀書人就不能追求嗎?”申時行笑著說。
“閣老,那么屠殺俘虜這事,咱們就不管了?”沈一貫問。
“怎么管?暴君已經留中,留在中,不發,這個暴君是不是有神明護著,三番四次都不死?”申時行有些納悶。
“《明皇游地府》不是說了嗎,暴君紫微星轉世,掌管《封神榜》,江西這幫人還真信,舒化這家伙還研究過。”
聽沈一貫這么說,申時行笑了:“自己出,自己編的故事罷了,《大明周報》就是皇帝身邊的人搞出來的,不用信以為真,當個故事看就行,我們要做的就是阻止征收商稅,這才是關系到咱們身家的事。”
沈一貫比申時行還大四歲,一口一個閣老,沈一貫為了搭上東林黨這根線,姿態很低,給申時行倒杯茶,看著眾人說道:“這事不死人是不行的,還不能死早,要在暴君回京前兩天發生,最好把龐尚鵬干掉,這個家伙礙事,張四維和王國光也嫌他礙事。”
“你們去辦,不要牽連到其他人,聽說葉夢熊也是廣東的,現在這些南蠻子,在朝廷中勢力也不小。”
南直隸的罵廣東南蠻子,這嘲諷意味明顯,唐朝時廣東還是蠻荒之地,現在廣東靠海更近,出口南洋的貨物,廣東搶占了浙江、南直隸、福建這些地方的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