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風瑟瑟,這新暖衣穿上,就是舒坦,萬萬沒想到,劉妃居然給朱翊鈞縫制一件棉襖,這個傻大姐存在感不高,這次北巡回來她派宮里的太監把棉襖送過來。
劉妃比朱翊鈞大六歲,她家里開旅店的,從萬歷六年進宮,已經三年多,就臨幸過她兩次,看她給自己做棉襖份上,當晚就召到玉熙宮臨幸,忠誠度上漲到百分之六十五。
“皇爺,王閣老請求覲見。”
“什么事?”
開完廷議,決定對湖廣用兵,此時正在準備糧草、火藥,兩天后就要出兵。
“要錢。”張鯨回答干脆利落。
“召進來。”
自從乾清宮被火燒毀后,不得不在玉熙宮召見官員,萬歷皇帝懷疑他們想滲透玉熙宮,明年要趕緊修建乾清宮,這次修建不用木材,全部用鋼條水泥。
“圣上,北直隸、山西、遼東的奏疏,請求朝廷撥款,可是今年賦稅減少,各地存留,宗人府定額一百四十萬兩,九邊運銀八百八十萬兩,戶部真沒銀子了。”
王國光說完,萬歷皇帝問道:“太仆寺、禮部、兵部、工部、吏部、刑部、都有自己的小金庫,他們小金庫沒銀子嗎?大明的戶部讓你們這些官員管成什么樣子。”
“明年初,各部各衙門不允許有小金庫,一律移交到戶部,所用銀兩全部由戶部撥發。”
把各部和各衙門的小金庫收歸到戶部,王國光肯定愿意,這增加了他的權力,以后各部用錢需要向戶部申請:“臣一定都回到戶部,可是陛下,這要您的敕令,圣上敕臣去做,臣能做好。”
“好!明年初你就把各部的小金庫收到戶部,朕會給你敕令,今年六十五萬兩金花銀就不用撥到內帑了,全部發給山西、北直隸、遼東,北直隸撥三十萬兩、山西二十萬兩、遼東十五萬兩,這些銀子盡快運過去,讓官員們過一個好年。”
“以后內宮所有用度,不再由戶部調撥,朕的金花銀不要了,全部增加到戶部。”
萬歷皇帝不要每年六十五萬兩工資了,王國光當然開心,不過他疑惑著:“圣上不用戶部調撥,潞王大婚、公主大婚,這都是要海量的銀子。”
“這你就不用管了,朕自有安排,現在各地虧空朝廷的賦稅,朕南巡時,很多士紳、官員、讀書人家里有錢,拖著賦稅不交,明年戶部要派人到各地,催討各地的虧空,最少能追討回一千多萬兩白銀。”
“戶部、吏部、都察院明年要派人到各地追討虧空,如果地方官徇私舞弊,包庇官員及家屬親戚,士紳不交賦稅,各地鹽廠虧空,都要一體追繳,你們戶部有心理準備。”
好家伙,從萬歷六年皇帝大婚,各地士紳、官員就開始拖欠賦稅,就等著有皇子大赦天下,蠲免賦稅,這要追討虧空,這些人還不鬧翻天?
古代拖欠賦稅就這樣,平時交一半,剩下一半就拖著,等大赦天下時,會蠲免賦稅,百姓的賦稅照交不誤,官員、士紳、讀書人的賦稅就蠲免掉,明朝末期時干脆就不交了。
今年剛整治京城官員,明年就到地方,這些地方官再不追討士紳讀書人賦稅,萬歷皇帝就讓他們滾蛋,反正他正準備裁撤冗官冗員呢,明年一體裁撤掉。
今年京察,都察院也在自察,明年都察院就要到各地考核、巡察各地官員,萬歷皇帝已經規定,每三年一次京察,每次京察完,都察院都要到地方巡察,三年一次京察、三年一次地方察。
整治大明官場貪污腐敗成風這股邪氣,再不整治就要亡國了,歷朝歷代亡國,大部分都是內部腐敗造成的,唐朝是,宋朝也是,歷史上明朝還是。
萬歷九年,十月二十六日。
萬歷皇帝令楊元為平湖征討使,三團團長鄭雷為副使,帥嘉謨為行軍總管,率兵一萬一千人,南下平定湖廣叛亂。
萬歷皇帝親自把尚方寶劍交到楊元手里:“速去速回,速戰速決。”
“遵命!”
北方士兵害怕炎熱,如果戰事拖到六月,天熱起來后,恐怕會無功而返,如果一個月就平定叛亂,那么湖廣戰事省錢糧,也能快速解決。
吏部、都察院的官員隨軍出征,他們要督查湖廣官員。
十月二十八,大雪。
萬歷皇帝感覺喉嚨不舒服,當天吃的很少,感覺身上有些冷。
晚上,就已經生病,渾身發燙,四肢疼痛、頭暈、喉嚨喝水都困難,全身乏力。
翌日。
他的意識已經模糊,渾身燒的不行,水都喝不進去,朱翊鈞眼睛看著張鯨。
“朕感覺渾身疼痛,御醫可信嗎?他們會不會謀害朕?”萬歷皇帝意識已經模糊,此刻還懷疑有人要害他。
“奴婢派人去城里請郎中,主子爺龍體一定能康復。”
此刻躺在床上的萬歷皇帝,說話的聲音虛弱異常:“有勞你們了。”
“張鯨,朕不能把張居正這個老賊留給潞王,派人圍了他的府邸,任何人不得出入,如果朕走了,就除掉他們全家。”
“奴婢這就去辦,主子爺春秋鼎盛,偶有小恙,龍體一定能安康。”
藍自大和季伯常他們跟著張鯨他們一起出玉熙宮。
“張公公,這怎么辦?陛下北巡還好好的,回京時也沒有異樣,怎么突然就病了?”季伯常有些不安,步子一直左右踱著。
“可能送楊將軍出征偶感風寒,太醫院的庸醫陛下不放心,趕緊去城里找郎中。”張鯨吩咐道。
隨后張鯨又按照萬歷皇帝的吩咐,派遣東廠、錦衣衛把張居正的府邸圍住。
冬月初一,萬歷皇帝吃過京城郎中開的藥,病情不見好轉,三天沒吃一點東西,張鯨他們只能喂糖水。
“去叫海瑞、嚴清、潞王,朕…,朕要見他們。”
萬歷皇帝感覺自己活不長了,準備交代后事,聽到要叫潞王覲見,張鯨手中的勺子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一朝天子一朝臣,假如潞王登基,肯定用身邊的宦官,他們這些伺候萬歷皇帝的太監,命運就像馮保一樣,貶到南京看守皇陵,隨時等待處置。
朝廷里的文官對張鯨、季伯常、藍自大、張宏恨之入骨,如果潞王登基,他們都會被收拾。
“主子爺龍體一定能康復,再等等,肯定會好起來的。”張鯨眼淚流下來,一面感謝萬歷皇帝的提拔,一面為自己以后的命運提心吊膽。
萬歷皇帝的眼淚從眼角流下,兩次北巡,征戰蒙古部落,終歸遺憾而終。
“叫李如松、胡志遠、吳杰文進宮,朕要把大明交給潞王,以后你們要輔助潞王治理大明。”
萬歷皇帝真感覺自己快不行了,喝水都快喝不進去,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生老病死,不可阻擋。
萬歷九年,冬月初二,京城所有城門戒嚴,沒有萬歷皇帝的敕令,任何人不許出城。
當錦衣衛和內侍到達西山軍營時,李如松和胡志遠的腦袋亂糟糟的,深夜突蒙召見,眾人心知,必有大變。
馬林帶兵去遼東平定建州女直叛亂,楊元和鄭雷南下湖廣,這才七日,為何陛下變化這么大?而且讓他們帶兵進駐京城外。
李如松、胡志遠、吳杰文帶兵向京城行進,整個京城戒嚴,這讓所有人都感覺到有大事發生。
初三,萬歷皇帝的病情不見好轉,不過沒有繼續加重,還是吃不進食物,勉強喝糖水維持。
夜,戌時四刻,萬歷皇帝再次發燒,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說話都開始困難,緊急召見潞王、海瑞、嚴清、直隸總督龐尚鵬,李如松、胡志遠、吳杰文等人。
潞王在宮中居住,最先趕到玉熙宮,才十三歲的朱翊镠,看到自己的皇帝哥哥,此時已經瘦的不成樣子。
“老四,來…,”
“皇兄,您怎么了?”潞王跪在地上:“叩見皇兄。”
“朕要把大明交給你,咳咳…,”萬歷皇帝咳出一口痰:握住潞王的手:“你要聽仔細。”
“朕手中有兩萬精銳士兵,這些近衛軍能征善戰,你要善待他們。”
“李如松他乃李成梁長子,他們李家原本朝鮮遷移過來的女直人,李成梁為人貪婪,和朝中官員多有聯系,李如松為人尚可,朕要他們效忠你,有了近衛軍,這皇帝位子才能坐穩。”
“楊元的父親楊四畏,此人原本是李成梁的上級,楊家和李家聯系也深,切不可讓他們合謀在一處。”
“馬林、胡志遠、鄭雷、吳文杰,馬林的父親馬芳乃山西將領,馬林才干尚可,他對大明,對朕忠心,有朕的遺詔,他會效忠你的。”
“其他三人都是朕用來平衡將門的,他們三人都是底層升遷上來的,根基不深,可大膽使用。”
萬歷皇帝掙扎著坐起來,讓張鯨、季伯常、藍自大回避。
潞王哭著扶朱翊鈞:“皇兄,臣弟做不好皇帝,皇兄快快好起來。”
“朕臨走之前會帶走張居正,你不用擔心權臣,記住!用北方人為首輔,朕給你留下海瑞、嚴清,他們會護你周全,這二人都是忠于大明,忠于皇家的。”
“可用江南人,不可重用,要用他們平衡,咳咳。”萬歷皇帝又咳出一口痰:“平衡北方官員,記住,要留意后宮,切不可把后宮之人當家人,坐在皇帝位置上,吾弟就沒有家人了。”
“朕的內庫留下兩千萬兩,這錢要省著點花,內庫是內庫、國庫是國庫,錢到用時方恨少,朕的葬禮一切從簡。”
“湖廣、松江府、南直隸、還有京城皇莊,有田七百萬畝,把田分給百姓五百萬畝,切不可讓地方官分田,大明,虧欠百姓太多了,朕不能改變,也來不及改變了,這些就托付給老四你了。”
“張四維不可重用,他家都是鹽商,而且和山西、陜西將領有牽連,不要過早動他,等馬林、楊元他們回京,你不用他時,可再動他。”
“申時行此人重利,他的父親本是商人之家,和尼姑生下他,送給他舅舅姓徐,后來嘉靖時期中狀元改回申姓,此人為東林黨,切不可信江南文人,一定要用北方人為首輔,一定要保住近衛軍,這樣才不會讓他們江南人把持朝政。”
“用龐尚鵬擔任直隸總督,可保京城周邊不亂,湖廣巡撫魏允貞是個能臣,他可接替直隸總督,以后可擔任內閣首輔,龐尚鵬此人高傲,可用,切不可重用,進入中樞必引發混亂,兩年后貶他到南京。”
“朕只能留給你這么多人。”
潞王摸著眼淚,可能年齡還小的原因,有些不知所措:“皇兄,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有海瑞、嚴清輔佐你,不用擔心朝中有權臣,一定要留意西邊將領,他們在養寇自肥,軍費開支不能再加,不要輕舉妄動,山西、大同、宣府、陜西有幾十萬兵馬,切不可讓他們和俺答勾結,宋徽宗靖康之變就是官員勾結異族,要提防官員,切不可全信。”
“主子爺,海御史和嚴尚書已經到了。”
萬歷皇帝讓潞王扶著他坐在椅子上,讓潞王坐在他旁邊。
“臣等叩見圣上。”
嚴清和海瑞一起到玉熙宮,看著已經瘦的不成人樣的皇帝,他們已經猜到。
“朕把身后之事托付給你們。”
海瑞和嚴清沒有說話,叩頭恭順。
“潞王朱翊镠人品貴重,堪當大任,朕已經寫好傳位詔書,一份在朕的身上,一份再玉熙宮匾額最高處,等朕死后,你們二人拿著兩份詔書核對,宣布潞王登基。”
“你們一定要好好輔佐他,朕把這擔子交給你們了。”
海瑞、嚴清叩頭。
潞王在旁邊哭著說:“皇兄。”
“有海瑞、嚴清護著你,不必為皇位擔憂,如果有人倒行逆施,可敕他們二人鎮壓。”
“你二人退下吧。”
很快李如松、胡志遠、吳杰文就在玉熙宮外請求覲見。
“你們都來了,朕不能帶著你們掃平俺答了,朕的葬禮一切從簡,把朕安葬在熱河上營,朕要永遠陪伴犧牲的將士。”
李如松、胡志遠、吳杰文三人痛哭流涕,雄心萬丈的皇帝半個月前還好好的,此時已經被病魔折騰不成樣子。
“陛下,您會好起來了,說好要掃平俺答的,您一定會好起來的。”李如松痛哭流涕。
“聽朕說,朕決定傳位給潞王,朕要你們宣誓效忠潞王。”
“陛下,您一定會好起來的。”李如松握住萬歷皇帝的手,此時皇帝的手冰冷。
“你想背叛朕嗎?”
“不是。”
“好吧…!”李如松跪在地上,向潞王叩頭:“末將愿意效忠。”
“末將愿意效忠!”
“末將愿意效忠!”
萬歷皇帝氣若游絲,他實在太累了:“要留意土蠻,朕在還能壓住他們,朕不在他們會反叛。”
“是!”
“你們都退下吧…。”
“老四,朕讓鄭王他們管理宗室,切不可全信他們,宗室無亂心,有時也會被文官武將鼓動,要留意。”
“你也退下吧,朕太累了,想歇歇。”
潞王退下后,整個玉熙宮就剩萬歷皇帝一個人,他的淚水從眼角處流出,心中有不甘,也有委屈。
老天只給他不到兩年時間,一種功敗垂成的感覺油然而生。
“張鯨!”
“張鯨!”
“主子爺,奴婢在!”
“朕對你如何?”萬歷皇帝看著張鯨。
“主子爺對奴婢隆恩如天,沒有主子爺就沒有奴婢。”
“子弱母壯,必亂天下,朕在時還能壓住李太后,朕要不在,她又會禍害大明,朕要你去做一件事,如果朕去世,你要把李太后送走,念朕對你有恩,這件事算朕求你了!”
萬歷皇帝不能再留著李太后,為大明,為潞王都不能再留著她。
“弒母惡名由朕來背,動手由你去做,朕不能讓她再霍霍大明,再霍亂潞王,朕已經吃夠她的苦頭,楊妃就是她毒死的,乾清宮也是她勾結官員燒的。”
許多事,最終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