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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063段 稀有的事

稀有的事是,為丈人所稱贊的女婿,[227]又為婆母所憐愛的媳婦。很能拔得毛發的銀的鑷子,[228]不說主人壞話的使用人。真是沒有一點的性癖和缺點,容貌性情也都勝常,在世間交際毫看不出一樣毛病來的人,與同一地方做事的人共事,很是謹慎,客氣的相處,這樣小心用意的人,平常不曾看見過,畢竟是這種人很難得的緣故吧。

抄寫物語、歌集的時候,[229]不要讓書本上沾著墨。在很好的事子上,無論怎么小心的寫著,總是弄得很臟的。

無論男人和女人,或是法師〈師徒的關系〉,就是交契很深的,互相交際著,也絕難得圓滿到了末了的。〈很正直的〉容易使喚的使用人。將煉好的絹送給人去捶打,[230]到了搗好送來,叫人看了說道:啊,這真做得出色。〈這樣的事是平常不大會有的〉。

第064段 后殿女官房

禁中的女官房,在后殿一帶的最是有意思。將上半的掛窗釣上了,風就盡量的吹進來,夏天很是涼快。冬天雪和霰子,隨著風一同的落下,也是很好玩的。房間很是狹窄,女童們走上來很不合適,[231]放在屏風后邊,隱藏起來,便不像在別的女官房里一樣,不會大聲的笑,就很好了。白天什么固然不能疏忽,要時刻留意,到了夜里更是如此,不好松懈,所以這是很有意思的。

〈在前面走過去的殿上人的〉鞋子的聲音,整夜的聽見,忽然的站住了,用了一個手指頭敲門,心想這是那個人哪,也覺得有意思。敲門敲了許多時候,這邊不發什么聲音,那男的一定會想這是睡覺了吧,里邊的人心里覺得不滿,便故意動一動身子,或使衣服摩擦作響,〈使他聽見〉,知道那么還沒睡哩。〈男人在外邊〉使用著扇子,這樣子也可以聽到。冬天在火盆里微微的動那火筷子的聲音,雖然是輕輕的,外邊聽見了,更是敲門敲得響了,而且還出聲叫門,這時候就靜靜的溜到門邊去,問他是什么事情。

有時候大家吟詩,或是作歌,此刻即使不來敲門,這邊就先把門開了,有許多人站集在一處,有的是平常想他不會到這里來的人。〈因為來的太多〉,沒有法子進屋子里去,便都站著直到天明,這也是很有意思的。簾子是很青的也很漂亮,底下立著幾帳的帷幕顏色又都鮮明,在那下邊露出女官們的衣裳的下裾,多少的重疊著。貴公子們穿著直衣,在腰間總是開了線的,六位的藏人則穿著青色的袍子,在門的前面似乎很懂得規矩似的,并不靠著門,只是在庭前的墻壁前面,將背脊靠著,兩袖拉攏了,很規矩的立著,也是很有趣的。

又穿著顏色很濃的縛腳褲,直衣也很鮮明的,披了出袿,現出種種色彩的下裳的貴人,把簾子從外面擠開了,上半身似乎是鉆到里邊去,這個情形從外邊看去,是很有意思的。這人在那里把很華麗的硯臺拉到近旁去,寫起信來,或者借了鏡子,在整理自己的鬢發,也都是有意思的事。

因為有三尺的幾帳立在里邊,有吊緣的簾子底下僅留有少許的空隙,所以在外邊立著的人和里面坐著的女人說著話的時候,兩邊的臉正當著這個空隙,這是很有意思的。若是個子很高的,或是很矮的人,那就怎樣呢,〈恐怕未必能恰好吧〉。也只有世間一般高低的人,才能夠那樣吧。

其二 臨時祭的試樂[232]

賀茂的臨時祭的舞樂試習,是很有趣味的。主殿寮的官員高舉著很長的火把,把頭縮在衣領里走著,火把的尖頭幾乎碰著什么東西了,這時奏起很好聽的音樂,吹著笛子,在后殿走過去,覺得特別的有意思。貴公子們穿著禮服正裝,站下來說話,同來的隨身們低聲的又是很短的喝道,〈仿佛真是了人事似的〉,替他的主人作前驅,這聲音與管弦的聲相雜,聽去與平常不同的很是好玩。

乃至夜深了,索性等到天亮,看樂人們的歸來,聽見貴公子們的歌聲道:

“荒田里生長的富草的花呀!”[233]覺得這回比以前的更有意思,可是這是怎樣的老實的人呢,有的急忙的一直退出去,大家都笑著,〈有一個女官〉說道:

“且等一會兒吧,為什么這樣天還沒有亮,就去的呢?”大概是有點不舒服吧,恐怕有人要追來,會得被捉住了的樣子,幾乎要跌倒了,那樣張皇著,急忙的退出去了。

第065段 左衛門的衛所

這是中宮暫住在職院官署時候的事情,[234]在那院子里樹木古老郁蒼,房屋很高,離人家很遠,但是不知怎的覺得很有意思。中央的屋說是有鬼,便拿來隔絕了,在南邊廂房里,設立幾帳,作為御座,又在外邊的廂房里住著女官們侍候著。

凡是從近衛御門進到,直到左衛門的衛所的公卿們的呵殿的聲音,[235]平常總是很長,但在殿上人〈在宮禁內〉則呵殿聲很短,所以女官們分別出那是大前驅,或是小前驅來,紛紛的加以議論。因為回數聽得多了,從這個聲音大抵能夠推測出來,說“這是誰,那是誰”了。或者有人說“這不對”,那就差遣人去看來,猜得對的于是非常的得意,說:“你瞧,這可不是么!”這是很有意思的。

一天正值下弦,〈后半夜月色微明〉,院子里罩滿了霧氣,女官們出來閑走,中宮知道了也就起來了。在御前值班的女官們都來到院子里,在月下嬉游著,不覺天漸漸的亮了。我說道:

“我們到左衛門衛所去看吧。”大家都說我也去,我也去,追趕著一同前去。這時候,聽見有許多殿上人吟詩的聲音,說“什么的一聲秋”,[236]似乎往職院來的光景,便都逃了進去,或者和殿上人說話。殿上人中間有的說道:

“你們是看月么?”便著實佩服,作起歌來。這個樣子,無論白天夜里,殿上人來往沒有斷絕的時候。就是公卿們在上朝退朝的時節,如不是特別有緊急事情要辦,也總是到職院的官署來走一轉的。

第066段 無聊的事

無聊的事是,好容易決定了到宮里出仕的人,懶于做事,覺得事情很麻煩。給人家也說什么話,自己也有不合適的事,平常總是說著,“怎么樣,還是退下去了吧。”及至出去了,和家里雙親〈意見不合〉,又生怨恨,說不如還是進去吧。

養子的臉長得很討厭的。〈雙親自身〉也不滿意的男子,勉強招了來做女婿,結果不很如意,再來發牢騷的人。〈這些都是很無聊的事〉。

第067段 可惜的事

可惜的事是替人代作的和歌很得到稱贊。但這還算是好的。到遠方去旅行的人,輾轉的尋求關系,想得到介紹信,便即對于相識的人隨隨便便的寫了一封信,交他送去,結果是收信的人說那信缺少敬意,連回信也不肯給,那樣就什么都沒有用了。

第068段 快心的事

快心的事是,獻卯杖時的祝詞,[237]神樂的舞人長,池里的荷葉遇著驟雨,御靈會里的馬長,[238]祭禮里拿著旗幟的人。

第069段 優待的事[239]

優待的事是,傀儡戲的管事人,除目時候得到第一等地方的人。[240]

第070段 琵琶聲停

御佛名會的第二天早晨,主上命令將繪有“地獄變”的屏風拿來,給中宮觀看。[241]這繪畫畫得十分可厭。雖然中宮說道:

“你看這個吧。”我卻是答道:

“我決不想看這個。”因為嫌惡那畫,便躲到中宮女官們的房子里睡了。

這時雨下得很大,主上覺得無聊,便召那殿上人到弘徽殿的上房來,奏管弦的音樂作游戲。清方少納言的琵琶,很是美妙。濟政的彈箏,行成吹笛,經房少將吹笙,[242]實在很有意思的演奏了一遍,在琵琶剛才彈完的時候,大納言忽然高吟一句道:[243]

“琵琶聲停物語遲。”〈覺得很好玩〉,連隱藏了睡著的我也起來了,說道:

“慢佛法的罪雖然很是可怕,但是聽見了巧妙的話,也就再也忍不住了。”[244]大家也都笑了。大納言的聲音并不怎么特別美妙,只是應了時地做得很適應罷了。

第071段 草庵

頭中將聽了什么人的中傷的虛言,[245]對于我很說壞話,說道:

“為什么把那樣子的人,當作普通人一般的看待的呢。”就是在殿上,也很說我的不好,我聽了雖然覺得有點羞恥,但是說道:

“假如這是真的,那也沒法,〈但若是謠言的話〉,將來自然就會明白的。”所以笑著不以為意。但是頭中將呢,他就是走過黑門的時候,[246]聽見我的聲音,立即用袖子蒙了臉,一眼也不曾看,表示非常憎惡,我也是一句話都不辯解,也不看他就走了過去。

二月的下旬時候,下著大雨,正是非常寂寞的時節,遇著禁中有所避忌,大家聚在一處談話,[247]告訴我說:

“頭中將和你有了意見,到底也感覺寂寞,說要怎么樣給通個信呢。”我說道:

“哪里會有這樣的事呢。”第二天整天的在自己的屋子里邊,到了夜間才到了宮中,中宮卻已經進了寢殿去了。〈值夜班的女官們〉在隔壁的房間里把燈火移到近旁來,都聚集在一處,做那“右文接續”的游戲。[248]看見我來了,雖然都說道:

“啊呀,好高興呀!快來這里吧。”但是〈中宮已經睡了〉,覺得很是掃興,心想為什么進宮里來的呢,便走到火盆旁邊,又在這里聚集了些人,說著閑話。這時忽然有人像煞有介事的大聲說道:

“什么的某人到來了。〈請通知清少納言吧〉。”[249]我說道:

“這可奇了。〈我剛才進來〉,在什么時候又會有事情了呢?”叫去問了來,原來到來的乃是一個主殿司的官人。[250]說道:

“不單是傳言,是有話要直接說的。”于是我就走出去問,他說道:

“這是頭中將給你的信。請快點給回信吧。”我心想頭中將很覺得討厭我,這是怎樣的信呢,并沒有非趕緊看不可的理由,便說道:

“現在你且回去吧。等會兒再給回信就是了。”我把信放在懷里,就進來了。隨后仍舊同著別人說閑話,主殿司的官人立即回來了,說道:

“說是〈如果沒有回信〉,便將原信退回去吧。請快點給回信吧。”這也奇了,又不是《伊勢物語》,是什么假信呢,[251]打開來看時,青色的薄信紙上,[252]很漂亮的寫著。內容也很是平常東西,并不怎樣叫人激動,只見寫著道:

“蘭省花時錦帳下。”隨后又道:

“下句怎樣怎樣呢?”那么,怎樣辦才好呢?假如中宮沒有睡,可以請她看一下。現在,如果裝出知道下句是什么的樣子,[253]用很拙的漢字寫了送去,也是很難看的。一邊也沒有思索的工夫,只是催促著回信,沒有法子便在原信的后邊,用火爐里的燒了的炭,寫道:

“草庵訪問有誰人?”就給了送信的人,此外也并沒有什么回信。

這天一同的睡了,到第二天早上,我就很早回到自己的房里,聽見源少將的聲音夸張的叫喊道:[254]

“草庵在家么,草庵在家么?”我答道:

“哪里來的這樣孤寂的人呢?你如果訪問玉臺,[255]那么就答應了吧。”他〈聽見回答的聲音〉就說道:

“啊呀,真高興呀。下來在女官房里了么,我還道是在上頭,想要到那里去找呢。”于是他就告訴我昨夜的事情:

“昨夜頭中將在宿直所里,同了平常略為懂得事情的人,六位以上的官員聚在一起,談論人家種種的事情,從過去說到現在,末了頭中將說道:

‘自從和清少納言全然絕交以后,覺得也總不能老是這樣下去。或者那邊屈伏了我就等著她來說話,可是一點都不在意,還是滿不在乎似的,這實在是有點令人生氣。所以今夜要試一試,無論是好是壞,總要決定一下,得個解決。’于是大家商量了寫了一封信,〈叫人送了去〉,但是主殿司回來說:

‘她現在不立刻就看,卻走進去了。’乃又叫他回去,大家囑咐他說:

‘只要捉住她的袖子,不管什么,務必要討了回信回來,假如沒有的話,便把原信拿了回來!’在那么大雨中間差遣他出去,卻是很快的就走回來了。說道:

‘就是這個。’拿出來的就是原來的信。那么是退了回來吧,打開來看時,頭中將啊的叫了一聲。大家都說道:

‘怪了,是怎么回事?’走近了來看這信,頭中將說道:

‘了不得的壞東西![256]所以那不是可以這樣拋廢掉的。’大家看了這信,都吵鬧起來:

‘給接上上句去吧。[257]源少將請你接好不好?’一直思索到夜深,終于沒有弄好,隨即停止了。這件事情,總非宣傳世間不可。”大家就那么決定了。就是這樣的聽去也覺得是可笑的夸說,末了還說道:

“你的名字,因為這個緣故,就叫作草庵了。”說了,便急忙的走了。我說道:

“這樣的很壞的名字,[258]傳到后世去,那才真是糟心呢。”

這時候修理次官則光來了,[259]說道:

“有大喜事該當道賀,以為你在宮里,所以剛才是從上邊出來的。”我答說道:

“什么事呀?不曾聽說京官有什么除目,那么你任了什么官呢?”[260]則光說道:

“不是呀,這實在的大喜事乃是昨夜的事,為的想早點告訴你,老是著急,直等到天亮。比這更給我面子的事,真是再也沒有了。”把那件事情從頭的講起,同源中將說的一樣。隨后又說道:

“頭中將說,看那回信的情形,我就可以把清少納言這人完全忘卻了,[261]所以〈第一回送信的人〉空手回來,倒是覺得很好的。〈到第二回〉拿了回信來時,心想這是怎樣呢,不免有點著急,假如真是弄得不好,連這老兄的面子上也不大好吧。可是結果乃是大大的成功,大家都佩服贊嘆,對我說道:

‘老兄,你請聽吧。’我內心覺得非常高興,但是卻說道:

‘這些風雅方面的事情,我是沒有什么關系的。’大家就說:

‘這并不叫你批評或是鑒賞,只是要你去給宣傳,說給人們去聽罷了。’這是關于老兄的才能信用,〈雖似乎估計得不高〉,有點兒覺得殘念,但是大家來試接上句,也說:

‘這沒有好的說法,或者另外做一首返歌吧。’[262]種種商量了來看,與其說了無聊的話給人見笑反而不好,一直鬧到半夜里。這豈不是對于我本身和對于你都是非常可喜的事么?比起京官除目得到什么差使,那并算不得什么事了。”我當初以為那只是頭中將一個人的意思,卻不知道大家商議了〈要試我〉,不免懊恨,現在聽了這話,這才詳細知道,覺得心里實在激動。這個兄妹的稱呼,連上頭都也知道,平常殿上不稱則光的官銜,都叫他作“兄臺”。

說著話的時候,傳下話來道:“趕緊上去吧。”乃是中宮見召,隨即上去,也是講的這一件事情。中宮說道:

“主上剛才來到這里,講起這事,說殿上人都將這句子寫在扇上拿走了。”這是誰呢,那么樣的宣傳,真覺得有點出于意外。自此以后,頭中將也不再用袖子蒙著臉,把那脾氣也完全改好了。

第072段 二月的梅壺

第二年的二月二十五日,中宮遷職到職院去了,我沒有同去,仍舊留在原來的梅壺,[263]到了第二天,頭中將有信來說道:

“我在昨天晚上,到鞍馬寺來參拜,今夜預備回去,但是因為京都的‘方角’不利,改道往別的地方去。從那里回來,預計不到天明便可以到家。有必須同你一談的事情,務請等著,希望別讓很久的敲你的門。”信里雖是這樣的說,但是御匣殿的方面差人來說道:[264]

“為什么一個人留在女官房里呢,到這里來睡吧。”因此就應召到御匣殿那里去了。在那里睡得很好,及至醒了來到自己的屋里的時候,看房子的使女說道:

“昨天晚上,有人來敲門很久,好容易起來看時,客人說,你對上頭去說,只說這樣這樣好了,但是我說道,就是這樣報告了,也未必起來,因此隨又睡下了。”聽了也總覺得這事很是掛念,主殿司的人來了,傳話道:

“這是頭中將傳達的話,剛才從上頭退了下來,有事情要同你說呢。”我便說道:

“有些事情須得要辦,就往上邊的屋子里去,請在那里相見吧。”若是在下邊,怕要〈不客氣的〉掀開簾子進來,也是麻煩,所以在梅壺的東面將屏風打開了。說道:

“請到這里來吧。”頭中將走近來,樣子很是漂亮。櫻的直衣很華麗的,里邊的顏色光澤,說不出的好看,葡萄色的縛腳褲,織出藤花折枝的模樣,疏疏朗朗的散著,下裳的紅色和砧打的痕跡,[265]都明了的看得出來,下邊是漸漸的白色和淡紫色的衣服,許多層重疊著。因為板緣太狹,半身坐在那里,上半身稍為靠著簾子坐著,這樣子就完全像是畫里畫著,或者是故事里寫著,那么樣的漂亮。

院子里的梅花,西邊是白色的,東邊乃是紅梅,雖然已經快要凋謝了,也還是很有意思的,加上太陽光很是明亮優閑,真是想給人看哩。若是簾子邊里有年輕的女官們,頭發整齊,很長的披在背后,坐在那里,那就更有可以看得的地方,也更有風情。可是現在卻過了盛年,已經是古舊的人們,頭發似乎不是自己的東西的緣故吧,所以處處卷縮了散亂著,而且因為還穿著灰色喪服,[266]顏色的有無也看不出,重疊著的地方也沒有區分,[267]毫不見有什么好看,特別因為中宮不在場,大家也不著裳,只是上邊披著一件小袿,這就把當時的情景毀壞了,實在很是可惜的事情。

頭中將首先說道:

“我就將上職院里去,有什么要我傳言的事情么?你什么時候上去呢?”隨后說道:

“昨天晚上〈在避忌方角的人家〉,天還沒有亮就出來了,因為以前那么說了,以為無論什么總會等著,在月光很是明亮的路上,從京西方面趕了來。豈知敲那女官房的門,那使女好容易才從睡夢里起來,而且回答的話又是那么拙笨。”說著笑了,又說道:

“實在是倒了楣了。為什么用那樣的使女的呢?”想起來這話倒是不錯的,覺得很有點對不起,也很有點好笑。過了一會兒,頭中將出去了。從外邊看見這情形的人,一定很感覺興趣,以為簾子里邊一定有怎么樣的美人在那里吧。若是有人從里邊看見我的后影的,便不會想象在簾子外面,有那樣的美男子哩!

那天到了傍晚了,就上去到了職院。在中宮的面前有女官們許多聚集,在評論古代故事的巧拙,什么地方不好,種種爭論,并且舉出〈《宇津保物語》里的〉源涼和仲忠的事來,[268]中宮也來評定他們的優劣。有一個女官說道:

“先來把這一點評定了吧。仲忠的幼小時候的出身卑微,中宮也正是說著呢。”我說道:

“〈源涼〉怎么及得他呢?說是彈琴,連天人都聽得迷了,所以降了下來,可那是沒用的人呀。源涼得著了天皇的女兒了么?”這時有偏袒仲忠的女宮覺得我也是仲忠的一派,便說道:

“你們請聽吧。”中宮說道:

“比這更有意思的事,是午前齊信進宮里來了,若是叫你看見了,要怎樣的佩服,要不知道怎樣說好了。”大家也都道:

“真是的,要比平常真要漂亮得多了。”我就說道:

“我也為了這件事想要來說的,可是為小說里的事一混,就過去了。”于是就把今天早上的事說了,人家笑說道:

“這是誰也都看見的,但是卻沒有人,像你那樣的連衣縫針腳都看清楚了的。”又說道:

“頭中將說京的西邊荒涼得很呢。若是有人同去看來,那就更有意思呢。墻壁都已倒塌,長了青苔,宰相君就問道:[269]

‘那里有瓦松么?’大為稱贊,便吟詠著‘西去都門幾多地’的詩句。”[270]大家擾嚷的都說著話,講這故事給我聽,想起來實在是很有興趣的事。

第073段 昆布

我有一個時候,退出宮禁,住在自己家里,那時殿上人來訪問,似乎人家也有種種的風說。但是我自己覺得心里沒有什么隱藏的事情,所以即使有說這種話的人,也不覺得怎么可憎。而且白天夜里,來訪問的人,怎好對他們假說不在家,叫紅著臉歸去呢。可是此外本來素不親近的人,來找事件來的也并不是沒有。那就實在麻煩,所以這回退出之后的住處,一般都不給人家知道,只有經房和濟政諸位,知道這事罷了。

有一天,左衛門府尉則光來了,[271]講著閑話的中間,說道:

“昨天宰相中將說,[272]你妹子的住所,不會不知道的。仔細的詢問,說全不知道,還是執拗的無禮追問。”這樣說了,隨后又道:

“把真事隱藏過了,強要爭執,這實在是很難的事情。差一點就要笑了出來,可是那位左中將卻是坦然的,[273]裝出全不知情的模樣,假如他對了我使一個眼神,那我就一定要笑起來了。為的躲避這個困難的處境,在食案上有樣子并不漂亮的昆布在那里,我就拿了這東西,亂七八糟的吃,借此麻糊過去,在不上不下的時候,吃這不三不四的食物,人家看了一定要這樣的想吧。可是這卻弄得很好,就不說什么的過去了。若是笑了出來,這就要不行了吧。宰相中將以為我是真不知道吧,實在這是可笑的事。”我就對他說道:

“無論如何,決不可給他知道呵。”這樣說了,經過了許多日子。

一天的夜里,已經夜很深了,忽然有人用力的敲門,心想這是誰呢,把離住房不遠的門要敲的那么響,便差去問的時候,乃是衛門府的武士,是送信來的,原來是則光的書信。家里的人都已睡了,拿燈來看時,上面寫道:

“明天是禁中讀經結愿的日子,[274]因此宰相中將也是避忌的時候,那時要追問我,說出你妹子的住所,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實在更隱藏不下去了。還是告訴他真實的地方呢?怎么辦呢,一切聽從你的指示。”我也不寫回信,只將一寸左右的昆布,[275]用紙包了送給他。

隨后則光來了,說道:

“那一天晚上,給中將追問了一晚上,不得已便帶了他漫然的在不相干地方,去走了一通。他熱心的追問,這很是難受呀。而且你又沒有什么回信,只把莫名其妙的一片昆布封在里邊送了來,我想是把回信拿錯了的吧。”這才真是怪的拿錯的東西呢!也沒有把這樣的東西,包來送給人的。〈這里邊謎似的一種意思〉,簡直的沒有能夠懂得。覺得很是可氣惱,我也不開口,只把硯臺底下的紙扯了一角,在邊里寫道:

“潛在水底的海女的住處,

不要說出是在哪里吧,

所以請你吃昆布的呀。”[276]

則光見我在寫字,便道:

“你是在作歌呀!那么我決不看。”便用扇子將紙片扇了回來,匆匆的逃去了。

平時很是親密的交際,互相幫助著的時候,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到得后來有點隔閡了,則光寄信來說道:

“假如有什么不合適的事情,請你不要忘記了以前所約的,即使不算是自家人,也總還是老兄的則光,這樣的看待才好。”則光平常常是這樣的說:

“凡是想念我的人,不要作歌給我看才好。這樣的人我都當作仇敵,交際也止此為限了,所以想要和我絕交的時候,就請那么作歌寄給我吧。”因此就作了一首歌,當作回信道:

“在妹背山崩了之后,[277]

更不見有中間流著的

吉野川的河流了。”

這寄去了之后,大概真是不看這些和歌吧,就沒有回信來。其后則光敘了五位的官位,做了遠江介這地方官去了,我們的關系就是那么的斷絕了。

第074段 可憐相的事

叫人看了覺得可憐相的事是,流著鼻涕,隨即擤去了,那種說話的聲音。[278]〈女人〉拔眉毛的那種姿態。[279]

第075段 其中少女子

在前回去過左衛門的衛所之后,[280]我暫時退歸私宅,那時得到中宮的信,說“快進宮里來吧”。在信里并且說道:

“前回你們到左衛門的衛所去的侵晨的情形,總還是時常回想起來,你怎么卻這樣無情義的忘卻了,老在家里躲著呢?我以為你也一定覺得很有意思的呢。”就趕緊回答,表示惶恐之意,隨后說道:

“我怎么會不覺得那時的有意思呢?就是中宮關心我們的事情,我想那也像是源涼說的其中的少女子一般,[281]即是對于侵晨的光景,感到興趣吧。”不久那女宮的使者走來,傳述中宮的話道:

“對于仲忠非常偏袒的你,卻是為什么如今說出叫他丟臉的話來呢?[282]就在今天晚上,放下一切的事情,進宮來吧,若是不然,就要加倍的恨你了。”我回答道:

“就是尋常的怨恨,已經是不得了,何況說是加倍呢,那就連性命也只得棄舍了。”這樣說,我就進宮去了。

第076段 常陸介

中宮住在中宮職院官署的時候,在西邊廂房里時常有晝夜不斷的讀經會,[283]掛著佛像,有法師們常在那里,真是非常難得的事。讀經開始剛過了兩天,聽見廊外有卑賤似的人說話道:

“佛前的供品有撤下來的吧?”法師就回答說:

“哪里會有,時候還早哩!”心想這是什么人在說話呢,走出去看時,原來是一個年老的尼姑,穿著一件很臟的布褲,像是竹筒似的細而短的褲腳,還有從帶子底下只有五寸來長,說是衣也不像衣的同樣的臟的上衣,仿佛像是猴子的模樣。我問道:

“那是說的什么呀?”尼姑聽了便用假嗓說話道:

“我是佛門的弟子,所以來請佛前撤下來的供品,可是法師們卻吝惜了不肯給。”說話的調子很是爽朗而且文雅呢。本來這種人,要是垂頭喪氣的,便愈能得人的同情,可是這人卻是特別爽朗呀。我便問道:

“你不吃別的東西,只是吃佛前撤下來的供品么?那是很難得的事呀。”她看見話里有點譏刺的意思,答道:

“別的東西哪里是不吃,只是因為得不到手,所以請求撤下來的供品的。”便拿些水果和扁平的糍粑裝在什么傢伙里給了她,大家成為很要好的人,那尼姑講起種種的事情來。年輕的女宮們也走了出來,各人詢問道:

“有男人么?”[284]

“住在哪里?”她便應了各人的問,很是滑稽的,用玩笑的話來回答。有人問道:

“會唱歌么,還會舞蹈么?”話還沒有說了,她就唱了起來道:

“夜里同誰睡覺呀?

同了常陸介去睡呵,[285]

睡著的肌膚很是細滑。”這后邊還有許多的文句。又歌云:

“男山山峰的紅葉,[286]

那是有名呀,有名呀。”一面唱著歌,把光頭搖轉著,那樣子非常的難看,所以又是好笑又是討厭。大家都說道:

“去吧,去吧!”這也是很好玩的事。大家又說道:

“給她點什么東西吧。”中宮得知了這事,說道:

“為什么叫她做出這樣可笑的事來的呢?我是無論怎樣聽不下去,掩著耳朵呢。給她一件衣裳,快點叫她走吧。”因為中宮這樣的說,就取了給她,說道:

“這是上頭賞給你的。你的衣服臟了,去弄干凈了來穿吧。”便將衣服丟給了她,她趴在地上拜了,還把衣服披在肩上,〈學貴人的模樣〉那么拜舞起來,[287]真是很可憎的,大家就都進到里邊去了。

這以后就熟習了,常到這里來,在人面前來晃。她就那么樣被稱為“常陸介”了。但是衣服并不洗干凈,還是同樣的骯臟,前回給她的那件衣服也不知弄到哪里去了,大家都很是憎惡她了。

有一天右近內待來到中宮那里,中宮對她說道:

“有這樣一個人,她們弄得很熟了,常到這里來。”便叫小兵衛這女官學做那個尼姑的模樣給她看,有近內侍道:

“那個我真是想看一看,請務必給我看吧。既然是大家得意的人,我也決不會來搶了去的。”說著話就笑起來了。

這之后又有一個尼姑,腳有點殘疾,可是人很是上品,也照樣的叫了來問她種種事情,可是那種羞怯的樣子,很叫人覺得可憐,就也給了她一件衣服,拜謝的樣子也很不錯,末了至于喜歡得哭了。她出去的時候,那常陸介大概在路上遇著,看見她了吧。以后有很長的時期,常陸介不曾進來,也沒有人想起她來了。

其二 雪山

其后是十二月十幾日的光景,下了大雪,積得很厚,女官們用了什么箱子盒子的蓋子,裝上許多雪拿來放著。有人說道:

“一樣的把雪堆起來,不如索性在院子里做一座真的雪山吧。”于是就去叫了武士們來,說道:

“這是上頭吩附下來的。”聚集了許多人,就做了起來,主殿司的人們,以及司清潔掃除的,都一起來做,堆得很高高的。中宮職的員司也走來助言,叫做的特別要好,藏人所的人也來了三四個人。主殿司的人漸漸多起來,大約有二十來個了,而且把在家里休息著的武士也叫來,吩咐道:

“今天造這雪山的人們,都有賞賜,但是不參加這雪山的人一律不給賞與。”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匆忙的跑來,住家遠的便不及通知了。不久已經筑好了,乃叫中宮職的官員來,取出絹兩束,放在廊下,每人來取一匹,拜謝之后,便插在腰里,都退了出去。穿著長袍的官員一部分留下了,改穿了狩衣,[288]在那里侍候。

中宮問大家道:

“你們看這雪山可以留到幾時呢?”女官們有人說道:

“十天吧。”也有人說道:

“十幾天吧。”當時在場的人大抵都說的是這樣的日數。中宮問我道:

“你看怎么樣呢?”我回答道:

“可以到正月十五吧。”看中宮的意思,似乎以為不能夠到那時候。女官們也都說道:

“在年內,或者等不到三十日吧。”我自己也覺得說得太遠了,未必能夠到那個時候,心想要是說元旦就好了。但是不要管它,即使等不到十五,既然說出去了,也就固執的堅持下去了。

到了二十日左右,下起雨來了,雪山并不消滅,只是高度有點減低了。我暗地里說道:

“白山的觀音菩薩,[289]請你保佑,別讓這消化了呀!”我這樣的禱告,似乎有點兒發瘋的樣子了。

且說造作那雪山的那一天,式部丞忠隆奉了天皇的使命來到了,[290]拿出墊子坐了。講著話的時候,說道:

“今天沒有一處地方,不造雪山。清涼殿的前面院子里做了一座,還有春宮御所和弘徽殿,也都倣了。京極殿也做了。”我便作了一歌道:

“此地的雪山算是新奇的,

如今處處都有,

已是陳舊的了。”[291]

這首歌叫在旁邊的一個女官拿去給他看,忠隆連連點首稱贊說道:

“與其拙劣的和一首歌,反而把原歌弄糟了,不如拿去給風流人的簾前看去吧。”[292]說罷就離座而去了。聽說這人是很喜歡和歌的,〈如今不作返歌而去〉,很是奇怪。中宮聽見了這件事,便說道:

“他大概是非常巧妙的作一首吧。”

三十日快到了,雪山似乎變得少為小一點的樣子,可是還是很高的。在白天的時候,大家出在廊下,那常陸介走來了。女官問她道:

“為什么長久沒有來了呢?”答道:

“什么呀,因為有點很不順心的事情。”

“怎么樣,那么什么事呢?”

“因為是這樣想的緣故。”便拉長了聲音,念出一首歌來道:

“真可羨慕呀,

腳也走不動,

那海邊的蜑女,

得到許多賞賜的東西!”[293]

說著,討厭的笑了,但是誰也不看著她,她便〈訕訕的〉走向雪山上去,彷徨了一陣走了。后來叫人去告訴右近內侍,說是這么一回事。回信道:

“為什么不叫人領了送到這邊來的呢?她因為沒有意思,所以爬上雪山去的吧,怪可憐的。”大家又看了笑了。可是雪山卻并不覺得怎樣,這一年已過去了。

元旦這天,[294]又落了許多雪,高興的是雪山增高了不少,但是中宮說道:

“這是不行呀,把那舊的仍然留著,新下的雪都掃去吧。”

當天晚上在上頭值宿了,第二天一早回到自己的房里來,就遇見齋院的侍衛長的武士,[295]穿著濃綠色的狩衣,在袖子上面擱著青色紙的紙包掛在一枝松樹上的信,寒顫著送了上來。問說:

“這是哪里來的呢?”答道:

“從齋院來的。”我就覺得這很是漂亮呵,接了過來,到中宮那里去。可是還是睡著,我便用棋盤墊了腳,將套房的格子獨自一個人舉了起來,這很是沉重,而且單是在一邊著力,所以軋得吱吱的響,把中宮驚醒了。中宮問道:

“為什么這樣做的呢?”我回答道:

“齋院有信來了,不能不趕緊送上來呀。”中宮說道:

“的確是來得很早呀。”說著就起來了,打開信來看時,里邊乃是兩個約有五寸長的卯槌,拼成一個卯杖的樣子,[296]頭上裏著青紙,用山桔、日蔭葛,山菅等很好看的裝飾著,[297]卻是沒有書簡。這不會沒有的吧。仔細看的時候,卻見卯槌的頭上包著的小紙上面,寫著一首歌道:

“響徹山上的斧聲,

尋訪來看的時候,

乃是祝杖筑地的聲音呵。”[298]

中宮給寫回信的樣子,也是十分用心的。平常這邊給齋院寫信,或是寫回信,也特別好幾回重復寫過,看得出格外慎重的情形。對于使者的賞賜,是白色織出花紋的單衣,此外是蘇枋色的,似是一件梅花罩衫的模樣。[299]在下著雪的中間,使者身上披著賞賜的衣服,走了回去,是很有意義的事。但是這一回中宮的回信的內容,我不曾看見,這是很可惜的。

那雪山倒真像是北越地方的山似的,[300]并沒有消化的模樣,就只是變了污黑,并不怎么好看了。可是覺得已經賭贏心里暗自禱告,怎樣的可以維持下去,等到十五日,可是人們都仍舊說道:

“恐怕難以再過七天吧。”大家都想看這雪山的結果怎樣,忽然初三日決定中宮要回宮禁去了。我覺得非常可惜,心里老是想那么這雪山到底怎么樣就不能知道了吧;別人也說道:

“這個結果真想得知呀!”中宮也這么說。已經說中了,本來想把殘雪請中宮去看,如今這計畫不對了,便趁搬運器物,大家忙亂的中間,去把住在靠土墻搭著的偏廂里的管園子的人,叫到廊中來,對他說道:

“你把這雪山好好的看守著,不要叫小孩子踏壞,或是毀壞了,保守到十五日。你務必好生看守,到那時候,從上頭給你很好的賞賜,我個人也有什么謝禮呢。”平常臺盤所給予下人的東西,[301]如水果或是什么食品,去要了許多過來,給了管園子的人,他笑嘻嘻的說道:

“那是很容易的事情,我好好的看守就是了。〈就是一不留心〉,小孩子們就要爬上去。”我聽了吩咐他道:

“你就阻止他們不要上去,假如不聽,再告訴我就是了。”這樣,中宮進宮禁去了,我一同進去,侍候到初七日,便退了出來。

在宮里的時候,也老是掛念著雪山,時常派遣宮里當差的人,清潔女,[302]雜役女的首領等人,不斷的去注意觀察,把七草粥等撤下來的供品給予那管園子的,[303]歡喜拜受了,回來的人報告情形,大家都笑了。

退出在私宅里,一到天亮,便想到這一件大事,叫人家去看來。初十左右,使者來回報說道:

“還有雪盡夠等到五天光景。”我聽了很是高興。到了十三日夜里,下起大雨來了,心里想道:“因為這個雨,將要消化完了吧。”覺得很是可惜。現在只有一天兩天的工夫,竟不能等待了么,夜里也睡不著覺,只是嘆氣,聽見的人說是發瘋了,都覺得好笑。天亮了人家起身出去,我也就起來,叫使女起來去看,卻老是不起身,叫我很生氣。末了好容易起來了,叫去看了來,回報說道:

“那里還有雪留著,像蒲團那么大呢。管園子的人好好的看守著,不叫孩子走近前去,到明天以至后天,都還可以有哩。管園子的人說,那么可以領到賞賜了。”我聽了非常高興,心想快點到了明天,趕緊作成一首歌,把雪盛在器皿里,送到中宮那里去,很是著急,又有點不及等待的樣子。

第二天早上還是黑暗的時候,我就叫人拿著一個大板盒去,囑咐他說道:

“把雪的白的地方裝滿了拿來,那些臟的就不要了。”去了不久,就提著拿去的板盒走回來,說道:

“那雪早就沒有了!”這實在是出人意外。想做得很有意思,教人家可以傳誦出去,正在苦吟的歌,因這出人意外的事,也沒有作下去的價值了。我非常喪氣地說道:

“這是怎么一回事呢?昨天剛說還有那么些,怎么一夜里就會都化完了。”使者說道:

“據管園子的人說,到昨天天很黑了的時候,還是有的,以為可以得到賞賜了,卻是終于得不著,拍著兩手著實懊恨呢。”正在嘮叨說著,宮中有使者到來,傳述中宮的話道:

“那么,雪到今天還有么?”這實在是覺得可恨可惜,只得說道:

“當初大家都說,未必能夠到年內或是元旦吧,但是終于到了昨日的傍晚還是留著,這在我也實在覺得是了不得的事情了。若說是今天還有,那未免是過分了。我想大概是在昨天夜里,有人家憎惡,所以拿來丟掉了的吧。請你這樣去對中宮說了。”我就這樣的回復了使者。

到了二十日,自己進宮里去的時候,第一便把這雪山的事情在中宮面前說了。好像那個說是“都融化掉了”,提著蓋子回來的和尚一樣,[304]使者拿著板盒走了回來,覺得真是掃興。本來想在器具的蓋子上面,美妙的做成一座小雪山,在白紙上好好的寫一首歌,送給中宮看的,這樣說了,中宮很是發笑,在場的人們也都笑了。中宮說道:

“你那么一心一意想著的事情,把它弄糟了,怕不要得到天罰的吧?實在是,十四日傍晚,叫衛士們去,把它丟掉了的。你的回信里邊,猜的正對,很是有意思。那個管園子的老頭兒出來,合著兩手很是求情,衛士說:‘這是中宮的旨意,有人來查問,也不要說,若是說了,就要把你的小屋給拆了。’這樣的嚇了他,就在左近衛府南邊的墻外邊,把雪都丟到那里。衛士們說,還有很多的堆著,別說十五,就是到十日也還可以留得,或者說不定,今年的初雪還會落添在上邊呢。天皇也知道,對了殿上人說道:‘少納言真是做了人家所難以想到的打賭了。’可是你所作的歌,且說來看吧。已經這樣的說明了,那么同你贏了也是一樣的。那么說來看吧。”中宮這么說了,大家也都是這么說,便回答道:

“哪里還有心思作什么歌呢,聽到了這樣遺憾的事情。正在那里覺得悔恨,這時天皇走來了,說道:

向來以為你是尋常人一樣,如今從這件事看來,才知道你乃是一個不平凡的人呀。”這樣說了,更覺得難受,[305]幾乎要哭了出來了。我說道:

“這世間的事真是懊惱極了。后來落下雪來積上了,我正覺得高興,中宮卻說不行,叫人給掃集丟掉了。”天皇也笑著說道:

“可見中宮實在是不想叫你賭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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