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十二年(368年)臘月初八,燃燈節。
涼州張天錫和前秦符堅戰爭不斷,禍及百姓,敦煌附近強盜四起,雖多是劫掠一些過往商人,安全起見,辛艾出城的次數還是少了許多。
今日燃燈節,夜晚百姓們會出城去仙巖寺拜偈,是以敦煌城城門大開無宵禁。辛艾對佛教節日興致一般,加上是冬日,實在不愿意大晚上去吹冷風,奈何辛景非要拉著她一起,兩人拖拖拉拉直到傍晚才出門。
車子往仙巖寺行駛,正好路過樂僔師父開鑿的洞窟。辛艾下車隔著河岸遠遠看了一眼,那里一片漆黑,樂僔師父應是不在,估計也去了仙巖寺參加燃燈節。
前幾日來時,主窟已經鑿得差不多,還需要一些修整,辛艾看了一眼就出來了,因為里面實在沒有什么可看的。
到仙巖寺天剛黑。
寺廟院子里放了幾盞燈輪,前來供奉的人依次上前參拜,點亮燈盞。不一會兒,一盞盞燈輪就被全部點亮。
辛艾對這個并不感興趣,站在一邊無所事事四處觀望。
燃燈節人們會載歌載舞,以供奉佛祖。
一盞完全被點燃的燈輪前有人唱起佛經來,辛艾被歌聲吸引。余光不小心看見辛景站在不遠處,正目光灼灼的盯著一名女子。
女子年紀尚輕,和她差不多大,一身粉色衣裙,看不清面目,但是身材纖細,腰肢盈盈一握,氣質看著不錯。
辛艾好笑的看著他,居然拉著她當擋箭牌,曲線救國呢?沒想到阿兄這個木頭,年紀大了也會春心動。
她看了一會兒也沒見到辛景有什么動作,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遠遠癡望。
辛艾搖搖頭:“這個白癡。”
她又看向那名女子,敦煌城里按說她都比較熟,就是人臉記著有些費勁,她拼命回想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一無所獲。
站了一會兒也沒看見樂僔師父,天氣又冷,她干脆回牛車上等。
李暠一路尋著辛家的牛車過來,可是車童不在。他掀開車簾時,發現有人在車上,本想避開下車,借著月光一看,發現是辛家小娘子在車上睡著了,裹在被子里,縮成一團,可能是因為車簾被拉開,有冷風吹了進去,她不滿的皺著眉,將被子又往上拉了拉。他放下了簾子,鉆了進去。
他安靜的坐在一角,不敢亂動。
簾子阻隔了月光和外面嘈雜的人聲,車里漆黑一片,聽覺被無線放大,此刻她清淺的呼吸聲仿佛在耳邊縈繞。
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辛景掀開簾子,陡然見一人坐在里面嚇一跳,待看清楚是李暠,埋怨道:“你怎么坐在車里?”
“這么冷的天,不然我站在外面?”
辛景撓撓頭:“也是啊,你有見著艾娘嗎?”
李暠把身子往邊上挪了挪,露出睡在后面的人來。
“你是豬嗎?這都能睡著?”辛景爬上牛車,往里鉆去。
他這一聲直接把辛艾給喊醒了,被吵醒的困勁讓她氣不打一處來,直接給了面前這人一腳。
車廂狹窄,辛景剛上來還沒站穩,辛艾這腳直接給他踹了個跟頭,本該撞上李暠,可他躲開了,辛景一頭撞上了門框。
“啊!”
門框被撞得“咚”的一聲。
李暠聽得直皺眉,肯定很疼。
辛景扶著頭,就要朝辛艾撲過去。
李暠一把抓住他:“跟自家妹子計較什么?”
“什么自家妹子?有這么對親哥的妹子嗎?”辛景大叫。
李暠沒吱聲。
辛艾抱著被子坐了起來,臉色有些不好,看著辛景道:“你再吵,我就把你來看小娘子的事告訴阿父和阿娘。”
辛景指著她,怒道:“你…你!你亂說些什么?”
說著說著自己有些底氣不足,乖乖的坐了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在辛艾身邊小聲嘀咕:“你千萬別跟阿父和阿娘說啊!”
“為何?”
“她好像并非士族。”
辛艾恍然,頓時有些同情他,這事就不好辦了。
牛車晃悠,簾子偶然晃動間灑進來些許月光,辛艾才發現車里還有一人。
“你怎么在這里?”他不是在守喪嗎?
李暠還沒說話,辛景接著道:“玄盛兄回城辦事,順路捎上的。”
辛艾疑惑的看著辛景:“他回城,你怎么知道?”
“玄盛兄和我一直都有書信往來,怎的?”
辛艾點頭,原來如此。
她已經一年多未見過他了,有些事想問,但是辛景在,又不是很方便說。
車廂里安靜了好一會兒,辛景才道:“李家如何了?”
“好得很。”
“隴西就這樣被前秦給占了?”
“不然?彭越鎮守枹罕,張天錫退到洮水了。你可知彭越封的什么官職?”
“是何?”
“涼州刺史。”
“豈不是和張天錫官位一樣?”這是打臉呀!“他是何態度?”
“荒于聲色,不恤政事。”
“哎……姑臧早已變了樣。”辛景嘆氣。
“涼州難以自保了。”李暠肯定道。
“他幼時不這樣。”
“做了一方霸主,好日子過久了是會變的。”
辛艾聽到這里抬起頭,雖然看不清他的臉,卻想問一句,是不是他將來也會變。想想又覺得自己很可笑,他當上霸主的時候她早已經死了,變不變也與她無關。
再說,誰又會一直不變呢?
兩人聊了一路,辛艾就默默聽了一路。
直到李暠下車,突然回頭看著她說了一句:“小娘子這么關心政事做甚?”
“啊?”
沒等她回神,他就已經拉上簾子走了。
等辛艾細細想來,所以他才故意和辛景聊得如此細致,讓她光明正大的偷聽嗎?
她突然笑了。
辛景看得莫名其妙。
兩人到家下車時,辛景突然拉著辛艾,懇求道:“艾娘,今日這事你萬萬不能說出去。”
“何事?”
“呃……就是……”
辛艾哼笑一聲:“呵,看心情。”
辛景咬牙看著她,憤憤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那錢是你拿的!”他跟了小黃好幾天才反應過來,還沒找她算賬呢!
“這都多少年前的事啦?還想要我給你不成?”她翻著白眼,一幅你奈我何的表情。
辛景氣得臉都綠了,也說不得什么。
見她回來,小黃不知道從哪里歡快的跑出來,對她搖著尾巴,看這一人一狗的背影,他憋屈得要爆炸。
沒過幾天,李暠突然上門。
辛盧氏派人去叫她時,她還莫名其妙,守喪期間應該不能走親訪友的吧?不知道今日過來是為何。
她到廳堂時,辛納和辛盧氏都在,除了李暠,還有幾人,辛艾沒見過。
見她過來,上來一年紀稍大的女人,打扮得花里胡哨,拿了張紅紙遞給辛盧氏。
辛艾離得較遠,看不清上面具體寫了什么,只聽到辛盧氏一直點頭稱好,她只好一臉疑惑的看著李暠。
前幾日天色晚,沒看清他的樣子,今日再見發現跟一年多前大不一樣。
他面頰清瘦,再不負之前青雉的神色,五官變得深邃立體,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笑意盈盈的看著她,臉頰上的小黑痣似乎都帶著溫暖的笑意。這張臉和這笑容一下子擊中了她的審美,突然臉就紅了,為了掩飾尷尬,她只好低下頭去。
站在一旁那花里胡哨的女人笑著打趣:“看看咱們家娘子,說到婚事都害羞啦。”
辛艾這下詫異了:“婚事?他不是要守喪三年嗎?”
辛盧氏笑著說:“大祥已畢。”
??
花里胡哨的女人解釋道:“大祥二十五月即可。”
所以傳說中的守喪三年實際只有兩年一個月??
辛景笑嘻嘻的走進來,看到辛艾呆愣在那里,調笑道:“怎的?艾娘這是歡喜傻了?”
辛艾抿嘴看他,一幅別招我的表情。婚事她做不了主,還治不了辛景嗎?
“看我做甚?今日請期可與我無關。”
“那你來做甚?”
“我這個做長兄的來看看未來妹婿嘛。”
辛艾轉臉對著辛納和辛盧氏道:“阿父,阿娘,阿兄看上別家小娘子了,前幾日燃燈節居然拿我做幌子看人家小娘子,我不樂意,他還威脅我,不準我說。”
她說完隨即挑釁的看著他。
辛景被她氣得滿臉漲紅,差點吐血。
一旁花里胡哨的女人樂呵呵的說:“哎喲,這是雙喜臨門啊,哪家娘子這么好福氣,那可得我張媒婆去張羅張羅。”
辛艾扭頭看她,果然是個媒婆,她腦子打結開始居然沒看出來,錯失先機,這會兒只能被動挨打。
還抓不準的事如何能讓外人聲張,辛盧氏趕緊打岔:“好說好說,這婚期我瞧著不錯,那就這么來吧。”又朝辛納使眼色。
辛納趕緊道:“沒錯沒錯,那便待得五月初六迎親。”
幾人趕緊附和,婚事就這么定下。
送走李暠等人,辛艾心情不怎么好,她現在才十四啊!這突然被通知待嫁的感覺,讓她有種被耍了的不爽。
等等。
她記得李暠答應過,她想干什么都行……不知道悔婚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