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占據一角,靜靜地待坐在屋里。
過了很久,屋外沙塵也完全沒有要緩和的趨勢,反而徹底暗了下來。
李暠見她頻頻往外看,安慰道:“這沙塵一時半兒估計不會停,著急也沒用。”
辛艾無奈,一夜不回怕是家里會大亂。
果然如他所說,直到夜深,沙塵才漸小,可城門早已經關了,她自然回不去。
打了個哈欠,幸好還有個童子在,否則這孤男寡女的在孝期待在一起,于誰都不好。
春日的敦煌夜里冷,李暠從柜子里拿出新被換上,叫辛艾去臥房睡。留下一套給宗童,讓他宿在廳堂。自己則搬著被子去了書房。
她很困,可是相識的環境和外面聽起來詭異的風聲,似乎又回到了宋家出事的那一年。已經多年未曾夢見過的殘肢斷臂再次光臨,鬧得幾乎一夜未睡,恍恍惚惚半夢半醒直到天微亮,才徹底睡著。
睡在廳堂的宗童起得早,他開門出去,看看牛車怎么樣。即使輕手輕腳,還是把宿在書房的李暠給吵醒了。
李暠起來洗漱后,習慣先去外面打套拳,再在廳堂泡壺茶,坐著慢慢喝。
等了有一會兒,辛艾才起來。
要不是因為趕著回去,她真的不想起,好像打了個盹,時間就不夠了。
渾渾噩噩的開門出來,李暠看到的就是一個睡眼惺忪,滿頭亂發的小姑娘,呆呆懵的站在房間門口。
他趕緊走過去,把她往房里推,拉著坐到妝臺前,又遞給她一把梳子。
辛艾呆呆的接過梳子,才想起來她頭發還未梳,手上折騰半天,一個型也沒有。李暠看不下去,又把梳子拿了過來,幾下扎好了雙髻。
“哇塞,你好厲害!我學了這么多年都沒學會,你兩下就扎好了!”
“以前替我阿娘梳過頭,都差不多。”
辛艾趕緊閉嘴:“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宋夫人的。”
“無事。”李暠低著頭說,“你昨日有何事要與我說?”
“哦,就是張天錫去打李儼了。”
“如何?”
“聽說已經打下兩個郡。”
“嗯。”
“你不意外?”辛艾想了想,“也是,李家應當給你送了信,你早就知道了?”
“不早,就昨日。”
“那你和我差不多時間知道的啊。”
李暠嘴角掛了笑意看著她。
“那你說,張天錫會打贏嗎?”
他認真思考了會兒才道:“不會,符堅太強。”
辛艾想了想,符堅這會兒好像是挺強的,西涼建國應該也是符堅死了之后的事:“那李儼呢?”
“敗局已定。”
“為何這么肯定?”
“之前發生了一事,你可能不知。略陽的四千羌民叛了前秦,投奔李儼,而李儼接了,并與前秦絕交。”
辛艾想想隴西的位置,正好夾于前涼與前秦之間:“所以他如今是腹背受敵。”
李暠呲笑一聲:“羌部首領廉岐無甚本事,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為了區區四千人……他是自取滅亡。”
“李儼敗了,李家會跟宋家一樣嗎?”
“不會。”李暠肯定道,“我曾說過,李氏宗親盤根錯節,他雖是李氏族人,自立是他自己的主張,并非李氏家族。”
辛艾看著他,他建立的西涼是否也是如此?李氏不支持不反對,因此他死后西涼勢弱也無人幫扶。一個西涼亡了,李氏家族卻仍然保存著實力,幾百年后尋到真正的機會,謀得盛唐的興旺?
這她就不得而知了。
“你對政事如此通透,將來定會是個良將。”
李暠低頭看著她,以為她擔心他將來也卷入這混亂的政局中,摸了摸她的頭,安撫道:“不會,我無心入仕。”
辛艾詫異:“為何?”
“現在的日子很好,我對政事無野心,偶爾在家寫寫詞賦,已很滿足。”
啊?將來的西涼王無心仕途……說出來誰信?
宗童整理好牛車進來時,見兩人都坐在廳堂一言不發。
他走到辛艾身后小聲道:“娘子,牛車尚算完好,可歸矣。”
辛艾點頭,向李暠告辭。
臨走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李暠一人獨自坐在昏暗的廳堂,桌上的油燈閃閃爍爍,猶豫道:“你不走嗎?”
“不了,哪里都一樣。”
辛艾本想勸說,這里過于清苦,但是轉念一想,古時守孝本就是這樣,她勸也無用,這才點點頭,轉身走了。
怕家里人擔心,她叫童子抓緊趕車,等到家時日頭已高。
還沒進辛盧氏屋,在門口就遇到了辛景帶著辛恭靖。
辛景見著她從外面進來:“哎喲,艾娘今日回來這么早?”
???
辛艾被他說得愣住。
腦子略微一轉,道:“阿兄這是要帶著阿弟出去?昨日刮了沙塵,今日外面沒什么可逛的。”
“趙博士叫我去臨帖子,你既然回來了,不若一起去吧。”
縣學能有什么好帖子?辛艾懶得搭理他,她得回去補覺,轉身要走。
“是索靖的《出師頌》哦。”
剛跨進門檻的腳收回,笑嘻嘻的對著辛景道:“哎呀,阿兄,臨貼這種事怎么能少了我。”
牽著辛恭靖就往縣學走,還不忘喊此刻在后面的辛景一聲:“阿兄,快點。”
辛景好笑的看著她,緩步跟在后面。
到縣學發現來了好幾個學生,圍在一起議論紛紛。
辛艾悄悄拉著辛景問:“怎么來這么多人?”
“肯定都想觀摩一番。”
“趙博士哪里來的這個帖子?”她有些好奇,按說這種名家真跡,縣學小小博士實在沒實力收藏。
這話問的辛景有些無語,抿嘴看著她,道:“索嗣拿來的。”
辛艾一個冷顫:“索嗣回來了?”
辛景朝她努努頭,示意就在她后面。
辛艾僵硬的轉頭,果然看見索嗣站在學堂門口,一臉溫和的笑意看著她。
笑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是他家收藏的?”
辛景一幅看傻子的表情看著她:“你說呢?他們還都姓索呢!一家子好嗎?”
算了,這小子陰險得很,誰知道突然回來打什么鬼主意,這種福她可消受不了,還是回家算了。
出門時和索嗣擦肩而過。
他笑嘻嘻的看著她,悠悠道:“你沒有信守諾言。”
辛艾遲疑了兩步,沒想起來她對他有過什么承諾,怕不是他又發瘋犯病了,還是離遠點好,索性不搭理,回家補覺去。
到家還是先去辛盧氏那里溜達一圈。
“阿娘。”
“嗯,今日回來這么早?”
“呃……兒平日也回得早啊。”這話說得有些心虛。
“你不是太陽不落山誓不歸家的嗎?難道是想起來渙奚今日回來,才這么早?”
“啊?渙奚已經回來了嗎?”
辛盧氏笑著點頭。
辛艾已經迫不及待,匆匆跪安:“阿娘,我先回房啦!”
“去吧,去吧。”說著失笑搖搖頭,“這個潑猴。”
辛盧氏看著她背影不禁感慨,曾經抱在懷里的嬰孩都已經定親了,再過幾年也會是當母親的人,有些傷感。
辛艾回房途中也在感慨,一夜未歸果然家里一個人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該傷心還是開心,只好心安理得去找渙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