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艾娘要嫁人,辛景還是有些感慨的。
琢磨自己之前在院子里樹下埋了一罐錢,是時候拿出來清點一下,回頭再添一些進去,以后能當做艾娘出嫁的添妝。
之前好幾個月的月例都花了個精光,這月得了月例,怎么也得攢下點,于是從中拿了一小部分出來,去樹下挖錢罐子,準備添進去。
老地方掘地三尺,沒見罐子蹤影,有些疑惑,之前確實是埋這了。
往深挖了挖,還是沒見著,倒是轉頭看到小黃坐在一邊,興致盎然的看著他。
他剛停下手,小黃跑到坑邊,撒了泡尿,得意的沖他叫喚兩聲,轉頭就跑。
辛景氣得扔了鋤頭跟它追出去,跑出不遠,它一個拐彎往辛艾院子里去了。
辛艾此刻沒在屋里,辛景在她院子尋了一圈,也沒見到小黃身影,不知道躲哪個犄角旮旯了。
正準備走的時候,看到門口角落那個眼熟罐子。
頓時恍然大悟,氣得眼淚在眼眶不停打轉,硬憋著沒讓它流下。走到罐子跟前,搬起來看了看,里面哪還有錢的蹤影,就剩了一層沙子,和不明氣味的水印。
他氣得把罐子一摔,徑直離去。
而當事人此時正在宕泉河邊,坐在樹蔭下,吃著甜美的哈密瓜,悠哉游哉。
她今日去看了洞窟進展,那就是毫無進展。
李暠看她閑著沒事,帶她來了好幾年前意外來過的小屋。
辛艾在這里細細轉悠一番,才發現這個房子建得挺有意思。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胡楊樹茂密,擋住了大部分視線,位置隱蔽,不易被人發現。最最關鍵是,離樂僔師父的洞窟沒多遠,真是既方便“監工”,又方便“偷懶”。
“甜嗎?”李暠坐在一邊,看她吃得津津有味。
“當然了。”說著還捏了一塊遞給他,讓他嘗一嘗。
青蔥細指捏著一塊金黃色澤的果肉,鮮嫩欲滴。
他不自覺的咽了下口水,還是沒接,推還到她嘴邊:“我不愛吃甜,你多吃點。”
“嗯。”不愛吃甜啊?多巴胺的快樂如何體會?
“怎么總想著往外跑?”
“就是圖個清凈。浣奚回家探親,阿娘安排了個小奚女跟著,她太小不靈光,我都不好意思使喚她。”
“不然我尋個奚女去照顧你?”
“那倒不必。”她又不是非要人照顧不可,“渙奚又不是不回來,有這功夫還不如把錢省下來干別的,再說了,你很有錢?”
李暠仔細想了想,親父李昶留下的,繼父宋僚之前給的,還有阿娘前前后后替他攢的那些,零零總總算起來:“養你不是問題,用不著替我省錢。”
“滾!如今時局不好,隴西李氏如何還未知,好在敦煌離得遠,還算太平,多攢點錢干什么不行!”辛艾放下手中的瓜果,正色道,“宋夫人身體怎么樣?”
說到這個,李暠低下頭,臉色變得蒼白。
她嘆了口氣:“你要想開一點。”
“我從未見過生父,唯有阿娘從小疼我。繼父待我如親子,教我武學,奈何緣淺。如今好容易繇兒大一些,她身體卻敗了。”
辛艾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世界上沒有感同身受的悲傷,只好靜靜坐在一邊聆聽。
單手托腮,仰頭望著天空,眼見一群候鳥飛過,時間流逝,最終是什么也留不住。
“我最近不能再陪你出來了,你好好在家待一段時間吧。”
辛艾轉過頭來看他,沒有說話。
李暠以為她想問為何不能出來,解釋道:“李儼的事必定影響去往長安的商路,且冬日將至,路途本就艱難,只怕滯留在城里的人會雜亂且多。”
辛艾在意的倒不是這個,看著他的樣子突然想起小黃的可憐樣,習慣性的伸出手,安慰的拍了拍他的頭:“我不會安慰人,但是宋夫人需要幫忙你還是要與我說。”
李暠沒想過會被她摸頭安慰,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紅,久久才“嗯”了一聲。
辛艾回到家,看見辛景站在側門處抬頭看著天,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半天不動。
“阿兄站在這做甚?”
見她一臉無辜,辛景氣不打一處來。
“你怎么了?這么看著我?”
“你是不是動了我罐子?”
“嗯?什么罐子?”
“就是我早幾月前埋在樹下的那罐子錢。”
“啊?在哪里啊?”
辛景看她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拉著她去了她住的院子,指著墻角處道:“那個罐子是不是你挖的?東西在你這兒還不承認?”
辛艾看著他指著那處,此刻空落落的角落:“阿兄,你也不能憑空栽贓啊?哪有罐子?”
辛景低頭一看,果然此刻空無一物,剛剛被他扔在這里的罐子不見了蹤影。
“怎會這樣?剛才還在這里。”
“阿兄,我可是剛回來啊!”她想了想,對著屋子里喊道,“清奚,過來!”
“娘子,”清奚聽見她的聲音,高興的從屋子里跑出來,“娘子您回來啦!”
“嗯,阿兄說這邊之前有個罐子,你見著了嗎?”
她想了想:“奴沒見著罐子呀!奴剛才就看見地上有些臟的碎瓦片,給掃干凈了。”
“阿兄,你看,真的沒有罐子。”
“……”
辛景氣得吐血,那是什么碎瓦片?不就是他開始氣不過摔碎的那個罐子嗎?現在倒好,物證也沒了。
“哎呀,阿兄,不是我說你,早就跟你說了,錢別埋地下啊。”
“那我不埋地下了,你把錢給我。”
“啊?”早就花完了,還給什么啊,但是話不能這么直白的說,辛艾想了想,“阿兄,我真沒見著什么罐子。要真是我挖的,錢都花完了,我還留著個破罐子干什么,這種事干完不得毀尸滅跡嗎?”
是毀尸滅跡了,還是他自己親手毀的。
他自閉了。
小黃大約是聽見她的聲音,從角落里躥出來,特別討好的嘴里叼了枚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新泉幣,開心的甩著尾巴獻給辛艾,想討個肉包子。
辛艾嘴角抽了抽,這節骨眼,錢是多么的敏感?死道友不死貧道了,回頭再多買點肉包子慰勞你吧!
她驚訝的指著小黃嘴里的錢幣道:“阿兄,不會是小黃挖的吧?”
辛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狗,實在難以置信。
“也不知道小黃挖出來多久了,里面的錢很多嗎?說不定小黃埋哪里藏起來了。”辛艾越說越覺得是這么回事。
辛景都被她這語氣給說得半信半疑:“確定?”
小黃看了看兩人,直覺氣氛不對,扔了嘴里的錢扭頭就跑。
“阿兄!快去追它,說不定還能找到丟的錢。”
辛景咬咬牙,只好先去追小黃:“信你這回。”
辛艾見總算打發他走了,在后面喊道:“錢真的很多嗎?要不要我幫你一起找找啊?”
辛景早就跑遠了,哪還有功夫搭理她。
辛艾看著站在旁邊的清奚,彎腰撿起小黃剛剛丟下的新泉幣,突然覺得她也很可愛,開心道:“走,請你吃肉包子!”
第二日一早,辛盧氏來房里叫她,李暠送了聘禮來,叫她一起去看看。
辛艾不情不愿的爬起來,拖拖沓沓的往外走。
這一看,好家伙!
前廳早就擺滿了,門口還有,還在往里抬,真正的土豪啊!這哪是他昨天說的養她不是問題?養十個都不是問題好么。
李暠正在一邊和辛納說著話,辛景和辛恭靖跟在一旁。
辛盧氏拿了聘禮的單子遞給她,接過來一看長長一卷,她也懶得細看,直接遞了回去。
辛盧氏滿眼的笑意,抬得越多,證明對方越重視這門親事。
辛艾站在一旁嘀咕:“這么多聘禮,也不知道要回多少嫁妝。
辛盧氏回頭瞪了她一眼,才發現她衣衫不整,腰帶都未整理好,領子還歪著,趕緊走過去攆她回房。
李暠正說著話,聽到辛盧氏訓斥她,轉過頭來看著她笑。
站在一邊的辛家人都覺得她太丟人,有人要就不錯了,之前也不知道被什么蒙了眼,居然讓她自己做主。
辛盧氏拉著她回房,把清奚叫來一頓數落。
小奚女委委屈屈站在一邊聽訓,辛艾只好出來打圓場:“阿娘也別說她了,是我自己出去不讓她管的。”
“你呀!”大好的日子辛盧氏也懶得跟她置氣,還是去點聘禮開心,轉身施施然走了。
辛艾在背后吐吐舌頭,誰也管不了她。
過兩日辛艾又去探望了宋夫人,可是她此刻情況已經很不好,幾乎無法與她交談。辛艾靜靜在榻邊守了一下午,到傍晚才默默離開。
眼見宋夫人的情況越來越差,她每每過去見到李暠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好點點頭便作罷。
冬天的第一場雨莫名下得傾盆,城里不少地方都被淹了水,異常的天氣似乎預示著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