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聚會（3）

“你們看，那是陳心穎吧，我聽說她剛研究生畢業，現下回聯合中學當老師了。”一個聲音將我從記憶里拉了回來。我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穿著藕粉色連衣裙的窈窕淑女正站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可不就是陳心穎。我有些感慨，這還真是故地重游，他方唱罷你登場啊！可在哪遇見不好，怎么就偏偏在這個自行車場遇見了？上天真愛戲耍人，初遇是從這開始的，難道重逢也要從這開始嗎？

陳心穎聽見有人叫她，便走了過來，同大家熱情地打招呼。“現在該叫你陳老師了吧。”同學中有與陳心穎十分熟稔的，幫著向大家介紹說，“她一個高中學文科的，倒是本科念研的時候報了個數學專業，畢業后又回母校做數學老師，也是沒誰了。”“我一直就很喜歡數學，也喜歡老師這個職業。聯合中學既是C城的老校，又是我的母校，我畢業回C城，自然是首選這里了。”陳心穎笑著回答，眉眼彎彎，給人親切感。“我記得某人好像說過，她最不喜歡的科目是數學，最不愿意做的職業就是老師吧。”霍儉湊到我身邊，輕聲在我耳邊說道，話語間，就差沒直接說那“某人”就是我了，我白了他一眼，回了句：“你最好去居委會再問問，還招不招人？”

聯合中學是在高二第一個學期開始實行文理分科的，因為我們高一的原班級被劃為了理科班，所以原班級選擇學理科的同學就留了下來，像我、霍儉、石幼旭、喬尚和薄羽宸就是學理科的，五人一共高中同窗三年，而陳心穎則是學了文科，在高二分科時就去了文科班。那時候，我一直在想，陳心穎是不是因為我的關系，才會選擇去學文科的？畢竟當年她的理科成績比文科要好，像我這種理科不算太出眾，全靠語文和英文帶總成績的人都選擇了念理科，她為什么就離開了呢？不過真相是什么，我一直不得而知。

“羽宸，你也回C城了？”陳心穎看見了薄羽宸，向他走了過去。“是啊，在N城念了四年大學，又在B城工作了兩年，還是覺得C城最好。”薄羽宸淺笑著回答。“看情況，陳心穎和薄羽宸也不是常聯系的樣子，要不然也不會問是不是回C城發展了？”霍儉繼續在我耳邊絮叨，我斜睨了他一眼，“人聯不聯系的，和我們沒關系，你就少操心了，警察叔叔。”霍儉“嘿嘿”一笑，“我這不是好奇嗎？”我十分淡然地回道：“你是八卦才對吧。”

“那心穎晚上和我們一塊吃飯吧，都是老同學了，又都還在C城發展，以后要多多聯系才好啊。”有同學邀請陳心穎，我聽見這話，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了些緊張，幸虧陳心穎回道：“我是很想的，但只能是下次了。我剛剛入職就趕上了一百周年的校慶，晚上難免要在學校打理一些事務。”我這才略略松了口氣。工作上的事情自是不好推脫的，同學們都表示理解。與眾人有寒暄了幾句后，陳心穎便離開了。

我不知自己是有意還是無意，從陳心穎走到大家面前開始，我就一直在往人群后面的位置靠，更沒有主動向陳心穎打招呼，而她或許是沒瞧見我，或許也是與我無話可說。反正在這久別重逢的場景里，我與陳心穎沒有任何的交集。

晚飯是在校外的小餐館里解決的，這小餐館開了許多年了，不知送走了多少批聯合中學的學子，它內部的裝修相較于幾年前而言有了些變化，但菜的口味卻還是如舊。以前念書的時候，我和薄羽宸等人就常常來這個館子里吃飯，那時我們坐在館內，談的是學習，可一晃數年，現在我們坐在館內，談的已是工作了。

“我感覺吧，還是你們自由職業好，不用受約束，也不用看人臉色，最起碼能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宴席間，有同學對我說道，我笑了笑，頗為認真地回答他：“若說起能自由安排生活，的確沒什么職業能比自由職業要好了，我不必每日去公司打卡，不用朝九晚五，有什么事想做，我便能即可去做了，不必等到假期。可我比起你們有正經工作的人來說，生活卻是沒有任何保障的。你別看我現下出了幾本書，有了點小名氣，但那都是很虛無的東西，比不得你們有固定的薪資和五險一金，而且若是我哪天寫不出東西，或是我寫出來的東西不再能換錢的時候，就似乎連轉行的機會都要比你們小一些，畢竟我長期未正經工作過，缺乏經驗，再者就是我自在慣了，未必能適應得了正常的職場關系。”我頓了頓，而后意味深長地說道：“所以啊，自由從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我話一說完，自己就有些發懵了，腦中隱約跳出了自己以前和薄羽宸的對話：

“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關系？我不管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我頗為不耐煩地對薄羽宸說道，語氣間盡是反感。

“你的自由？你可知自由從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薄羽宸的情緒也很壞。

這場對話之后，我的確是自由了，可代價卻是和薄羽宸長達六年的不見面、不聯系。我腦子里有些亂，眼睛卻下意識地向薄羽宸看去，可后者卻正在低頭夾菜，恍若未聞。

“那這么說，還是體制內好，雖說工資上升空間不大，但架不住清閑又穩定啊。”同學們繼續討論著。“是嗎？那我可能是當了個假警察，自己既不比誰清閑，薪資也沒比別人高。”霍儉笑了笑，而后看著薄羽宸說道，“要我說，還是搞互聯網的好，就像BAT，哪一個不是腰纏萬貫？”話題轉到薄羽宸身上，他才抬起頭來，開口說道：“如今這世道變了，早不像我們父輩們那樣，可以確切地說出哪些行當好，哪些行當是下九流。近幾年，互聯網的確是炒得火熱，歸根結底還是科技時代的來臨，但誰又猜得準下一個變革是什么呢？說到底，人人都是在摸著石頭過河罷了。不過有一樣我是一直肯定的，那就是不論是搞科技還是搞創作的，能有一技之長者，就必定不會窮途末路。”薄羽宸說完，大家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熱議。

“薄羽宸說的最后一句話，我怎么覺得有些耳熟呢？”霍儉與我并排坐著，輕聲附在我耳邊問道，他的話雖是個問句，但他面上那促狹的笑意，分明就是在說，“薄羽宸的話是你常常掛在嘴邊的話”。我不作理會，繼續聽大家討論。

“要不說你們這些學霸的世界，我們這些學渣不懂呢？我就不去分析這個社會以后會如何，就看現下什么能掙錢，那就去做什么唄。”石幼旭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身邊坐著的喬尚。喬尚立即會意，附和著說道：“就是說，這世上快活點也是過，悲催點也是過，要真怎么著了，我們大不了就內褲外穿，扮回superman咯。”眾人皆被逗笑了。

大家酒酣耳熱之際，餐館外間“砰~砰”幾聲，煙火瞬間照亮了夜空。聯合中學一百周年校慶，學校在操場上放起了特制的煙花。眾人紛紛從餐館內走了出去。

“好久都沒看到這么好看的煙火了。”我抬頭看著絢麗的夜空，對身邊的人說道，可卻無人應話。我詫異地偏頭看去，才發現此時站在我身邊的不是霍儉，而是薄羽宸，他正專注地看著煙花，仿佛全不知身邊有我這么個人站著。我心內隱隱有些失落，低下頭撇了撇嘴，卻在下一秒聽見頭頂響起了薄羽宸的聲音，“其實每年若是學校高考大捷，都是會放好看的煙火的。”我聽見薄羽宸說話，便立即抬起頭看他，只見得他還是剛才的那副神情，不知我聽見的那話是我的錯覺，還是他在自說自話。

我沒再糾結薄羽宸的存在，回過頭繼續看煙花。不一會，我忽然憶起了六年前我曾同薄羽宸說過，若是高考后學校放煙火，他得陪我一起來看，可惜那年學校雖然放了煙花，但我和薄羽宸卻在高考完的當天下午就鬧掰了，自然就沒看成煙花。我又扭頭看了看薄羽宸，心想著他是不是在提這件事？我心中雖有疑惑，可終究是沒問出口。我暗嘆了口氣，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多問也無益，此次我們兩個在一起看學校的煙花，就權當是彌補當年的遺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