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錯了，我們家南南是上年臘月三十的生辰，可不是初一生的，大嫂以后別再亂說話了，省的別人胡亂傳言說她不好?！?

“跟初一就差半個時辰不到，有什么分別？這命里帶克的娃，不好養(yǎng)活，俺勸你還是早些去看看，不為咱們老張家也得為那娃的一輩子著想不是？”

秀娟瞥了淑芬一眼，看到淑芬的臉色陰沉的厲害，知道自己戳中了淑芬的軟肋，不由得心里異常得意，便又道：“妹子，你嫂子俺性子直，把你當一家人才和你說這話，你可別嫌嫂子煩。俺上次去城里看狗蛋他爹，聽他爹的學生們說，現(xiàn)在城里有種小娃得的病，叫啥子自閉癥，也是這番呆呆傻傻的不愛說話，跟你家南南一個模樣呢，你可別再不當回事了?！?

看到淑芬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秀娟知道淑芬上鉤了，就繼續(xù)嚇唬她說：“咦，那病嚇人得狠，小時候這娃得了這怪病，就跟個大傻子一樣，啥也不會說，啥也不會做，關(guān)鍵是還特別不愿與人親近，聽說長大了就更可怕了，跟個神經(jīng)病一樣，要么天天打自己，要么天天打別人，而且這病也沒法子根治。”

秀娟指了指淑芬懷中的沈南星，學著村東頭老中醫(yī)的語氣說道：“看這南南都三歲了，也不說話，也不讓親的，應(yīng)該八九不離十就是這病了，俺勸你也別天天費勁巴拉地教她說話了，她可能呀就是個傻子，你呀，再教也沒用。不如，早早地把這個掃把星帶回你娘家吧，別給咱老張家丟了臉！”

看到快要被氣哭，眼圈濕紅憋的說不出話的淑芬，秀娟像個得勝將軍似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起身朝院子外走去。

出了院門，秀娟哼哼冷笑，小聲罵道：“哼，白瞎了老太太的疼愛，竟是個不會開口的大傻子！”

這話淑芬媽媽沒聽清沈南星卻聽的真真的，望著大娘秀娟那得意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再一回頭，又看到被氣得漲紅了臉，滿眼淚水的淑芬媽媽。

不由想到淑芬媽媽現(xiàn)在所受的一切羞辱都是來源于她的小自私和不適應(yīng)，沈南星登時便有點自責起來，便用小手輕輕擦去淑芬臉上的淚，用稚嫩地聲音輕輕說道：“媽，不哭。”

淑芬一愣，仿佛自己聽錯，趕忙又問：“南南，剛才你在叫媽嗎對不對？你說話了？你再叫一次，再叫一次！”

“媽！”沈南星也被淑芬激動的心情感染，大聲地喊了出來。什么親情短暫？什么失去的痛？在這一刻沈南星都不愿再多想，她只要這個從小用乳汁哺育她，給她毫無保留地愛的女人，此刻，現(xiàn)在的幸福！

-

張老太的院門口簇擁著一群閑來無事，愛看熱鬧的鄰居。

雖然院門緊閉，但還是能聽到張老太咒罵大兒媳秀娟的怒吼聲和秀娟哭爹喊娘的哭喊聲。

張連軍從外面下地回來，老遠看到自家老宅外擠了那么多人，以為出了什么事，三步并作兩步，急匆匆地跑進院內(nèi)。

一進院，就看到老娘正站在正房門外的臺階上，插著腰喘著粗氣。

張老太原來做過村干部，脾氣直爽火爆，無論在家中還是在村里，都有種不怒自威的氣質(zhì)。

氣質(zhì)歸氣質(zhì)，但老太太卻很講理，輕易不會動這么大的氣。

張連軍上一次見到老太太怒不可遏的樣子，還是大哥張團軍考上大學后回來說要和大嫂秀娟離婚的那次。

連軍再一看大嫂秀娟，此時她正擺著大字躺在院中央，又是蹬腿又是甩胳膊，還不迭聲地大喊著‘不活了’‘張家容不下俺啦’等等之類撒潑耍賴的話。

燕妮看到連軍回來了，又看到院門口擠了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村民，覺得大嫂實在丟人，就讓張北斗回屋去，自己走到大嫂身邊蹲下小聲勸說：“大嫂，你看咱院門口擠了那么些人，你這樣怪難看的，別讓外人笑話了去，你快起身吧，有什么話咱們起來慢慢說。”

燕妮說著伸手想扶起大嫂秀娟，奈何秀娟毫不領(lǐng)情一個甩手將燕妮推了一個屁股蹲。

“俺怕什么丟人，是你們老張家欺人太甚，俺年紀輕輕嫁過來，在張家任勞任怨，現(xiàn)在就為了一句玩笑話，咱娘就這么罵俺，真是不給俺留活路呀！”秀娟扯著嗓子大喊，生怕外人聽不見似的。

淑芬看家里鬧成這樣，一臉的愧疚，畢竟這次老太太是為了她出頭，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對著張老太說：“娘，要不算了，大嫂可能就是玩笑話，是我心眼小給認真了?！?

張老太剛要開口安慰淑芬，只聽大嫂似乎占了理似的，猛地爬起來，指著淑芬嚷嚷道：“就是呀，淑芬，妯娌間幾句玩笑話，你至于去咱娘那告俺的黑狀嗎？俺還以為你這個下鄉(xiāng)知青比俺們多讀了幾年書，能識些大體，沒想到竟也是個長舌婦！”

“你給我閉嘴！”本來看到家里人相勸，張老太的火氣些微削減了幾分，沒想到秀娟幾句話，又把老太太的火給拱了起來。

“你少把屎盆子往淑芬頭上扣！這根本不是淑芬告的狀，要是不南南跑過來問我啥是自閉癥，為啥大娘說她是個大傻子，為啥非要趕她娘回娘家，我還不知道，你就趁著我出去給牛接生這么一會兒工夫，就對老三家說這么狠毒的話！你想干嘛？想把她們趕出去？我可告訴你，我還沒死呢！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做主！就算我死了，我這老宅，我這地，也都是留給南南的，該滾出去的也是你！”張老太越說越氣，不知不覺間就把話說重了。

殊不知，這句話像一道晴天霹靂，一下子炸得秀娟癱坐在地上。

分家一直都是秀娟的夙愿，逢年過節(jié)有事沒事就攛掇著燕妮和老太太說分家的事，但燕妮是個寡婦，雖憨厚卻也是個明事理的，從不敢真跟老太太提這茬。

張老太心里明鏡似的，只是一直壓著火不挑明了說罷了。

此時秀娟自己把張老太給氣急了，這層窗戶紙生生的也給捅破了。

眼見著分家無望，秀娟一下子感覺五雷轟頂，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比之前哭的聲音痛了許多。

“俺不活了，你們都盼著俺死呢！你大兒子一舉高中就想要休了俺，現(xiàn)在你們都想著怎么把俺給攆出去呢，虧的俺還給你們張家生了個兒子啊，俺明天就抱著狗蛋跳河去呀！”

這邊秀娟正罵著，十歲的狗蛋剛好從外面玩完回來，正巧撞上他娘坐在地上大哭大鬧，也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抱著他娘嚇得哇哇直哭。

一時間，母子倆抱成一團哭天搶地，怎一個慘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