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抒敏另起了話頭，問他道：“你今天來集市上，可是有什么東西要買？”

“也沒有什么要買的東西，城里的宅子，每個月都會派人送東西來。”他說到這里，叫了孩子們一聲：“彤兒，光兒，顧叔叔正在畫集市的畫，你們想不想來顧叔叔畫室，把今天集市的樣子畫下來？”

“想！想！”“顧叔叔，我想畫！”兩個聲音稚聲稚氣的回答道。

“那明天讓媽媽帶你們來顧叔叔家畫畫，好嗎？”顧良平說著，轉頭微笑著看著黎抒敏，等待她的同意。

這山中的日子，總及不上城里那么熱鬧，孩子天性就是愛玩愛鬧，有了這么個總肯帶著他們玩的叔叔，他們是喜歡得不得了，豈有不去的道理。

黎抒敏看著彤兒和光兒歡欣的樣子，問顧良平道：“幾點帶孩子們來？”

顧良平深深的看著她眼眸，仿佛要看進去似的：“看你，我都可以。”他緩緩說道。

黎抒敏覺得顧良平今日有些奇怪，但到底奇怪在哪里，她又說不上來。

他將他們母子三人送到別墅門口，黎抒敏接過那一堆東西，道了謝，正要進門，卻聽得顧良平聲音低沉的說道：“那長刀，收好，別輕易用。”

定是他剛才幫忙拎東西時候，發現那把新買的長刀了。“好。”黎抒敏淡淡的應了一聲，心里想的卻是，該用的時候肯定得用——她一向用這樣的冷漠和陽奉陰違，對待吳司令慣了，冷不防現下竟然也這樣對顧良平。

她沒覺著有什么不妥，她一向是個很有主見又很懶得跟人解釋的女人，一向我行我素慣了。

顧良平頗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跟孩子們告了別，走了。

*

晚上，等孩子們睡下，黎抒敏在臺燈下，將上次去山下時，城里郵局取來的錢，數了一遍，所剩無多。

不知是時局愈發艱難，還是丈夫那邊的開銷變大了，這幾月寄來的錢，總是不太夠花。孩子們每日吃的藥，實在是太貴了。

黎抒敏嘆了口氣，鋪好紙筆，她開始繼續寫稿。她已經寫了好厚的一沓稿子，改日去城里時候，再寄去報社。

好一會兒，她抬起頭來，揉了揉發酸的脖子，將稿紙都小心的收拾了起來。想了想，又拿了信紙出來，給自己的丈夫寫信。

最近，丈夫的電話總是不容易打通，有時他打過來，也總是要么說不上幾句話，他就有軍務要辦，要么就是信號不好，聽不清楚，老是斷掉。

“初來重慶，走得太匆忙的緣故，有許多的東西都未曾收拾，一并帶過來，現今時局太亂，除了非要下山去醫院不可，其他時候都躲在這山上，帶孩子們避一時的戰亂，因此，覺得生活多有不便。

我打算年后帶孩子們去城里看病時，再大采買一次，也想再請一個新保姆，只是不知道能否找到合適的人選。

對了，若方便的話，可將下列物品從南城宅子中，寄到這邊來，我將清單附在后面。

……”

寫完信，已是夜里快一點了，黎抒敏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將窗簾掀開了小小的一角，向外望去，看見不遠處顧良平那棟別墅，臥室里，仍透著燈光。

她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回了床上，和衣躺下。

雖說顧良平家，黎抒敏帶著孩子們已經去了好幾次了，但這還是她第一次放心孩子們進屋玩。

這棟別墅家具擺設都很簡單，收拾得干凈清爽，一樓辟了一間大大的，向陽的房間出來，作為他的畫室。里面擺滿了各種畫完了，畫到一半的畫作，還有各種顏料、畫筆。

彤兒和光兒一進去，就好奇的四下打量，好一陣子，見顧良平允許了，才東摸摸西看看的，對著顧良平問這問那。

阿嬤端了茶和水果來，黎抒敏坐在畫室靠門口位置，看著顧良平帶兩個孩子在畫室玩，教他們拿筆在畫架上畫畫。陽光正好透過窗戶，照在她身上，暖暖的，顧良平回頭看她，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的微笑來。

黎抒敏抿了口茶，百無聊賴的打量畫室里的每一幅畫。對于畫，她說不太懂的，只能憑著自己的喜好，說喜歡不喜歡，她一幅幅看去，覺得顧良平的畫，都出奇精準的踩在她的喜好上。

她沒想到，顧良平這么個看起來就男人味爆棚的人，在畫畫上，竟是如此的細膩。他的畫，要么是大片大片色彩清新的各種花卉，要么是讓人心生向往的田園風光，一座小屋，一戶人家，三兩孩子，一只小狗。

每一幅畫她覺得自己都很喜歡，雖然說不上哪里好，但就是看了覺得很喜歡。

黎抒敏站起身來，一副一副的看過去，竟不自覺的看得入了神。

她猛然間瞥到有一幅畫放在重疊的畫框背后，被擋住了絕大半，只露出極小的一角來，她彎下腰，輕輕移了移前面的畫作，那幅畫露了一點出來。那畫上畫的是正在盛開著的薔薇，一簇一簇從柵欄上傾瀉而下。

“有喜歡的畫嗎？”不知何時，顧良平站在了她身后，這冷不防的一句問話，讓她嚇了一跳。

“怎么，嚇到你了？”他又問，聲音輕而柔和。

黎抒敏看了那露出來一角的畫作，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這樣擠擠挨挨開滿一柵欄的薔薇。但是仔細想，又根本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到的。

“沒，我哪有那么膽小。”黎抒敏說道，她將目光從那些畫上移到顧良平臉上，這樣一張輪廓分明，眉目英朗帥氣的臉，倏地撞進她眼簾，她不禁覺得心跳漏了半拍。

為了掩飾自己那一瞬的心慌，她連忙說道：“這里的畫，都是你畫的嗎？”

顧良平點點頭，依舊是看著她眼眸，說道：“是，都是我這些年來畫的，遇到有緣人買走幾幅，我舍不得賣掉的都在這里了。”

黎抒敏想著，他看起來年輕得很，開口卻是這些年來，果真是少年人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做派啊。她心里想著，說道：“這些畫，和你給人的感覺，一點也不像。”

顧良平聽到這話，卻是絲毫也不詫異，好像他早就習慣了。他緩緩答道：“這些畫，是我愛的人，她最喜歡的。她的花園，一年四季都開滿了各種花，她尤其喜愛的，是她種了滿墻的……”說到這里，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頓住，沒頭沒尾的將這話打住了。

她沒想到，他在這山中，看似過得悠閑灑脫，卻不想，心中還藏著所愛。那這女子，是因何沒有選擇跟他在一起？畢竟，從面上看來，顧良平是個難覓的良人，生得好看，清冷貴氣，偏偏性格又很柔和，家世看來也相當不錯。聽他剛才說起，他畫畫似乎也收入頗豐的樣子。

但黎抒敏也不便再多追問，她淡淡一笑，好像顧良平說起的只是稀松的小事兒，她沒有接話。走過去看兩個孩子在畫紙上涂鴉些什么。

顧良平在她身后，目光一直隨她移動，她走到哪兒，他的目光就跟到哪兒，她停在哪兒，他的目光就駐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