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雀鷹號的遠航
- (英)娜塔莎·法蘭特
- 4字
- 2022-03-28 11:51:36
第一部分
第一章
這是戰后的第一個四月。天空湛藍,陽光燦爛,微風中飄著花香,鳥兒在歌唱,大巴頓街上的人們相互微笑著。這是令人愉快的一天。世上的人們恍然大悟,或許并非一切都是冷漠、黑暗和充滿斗爭的。
本背著一個帆布包,帶著身后的小狗埃爾西,穿過草地朝運河跑去,他幾乎感受到了快樂。
自內森去法國的戰地醫院看望在那里治療腿傷的薩姆,已經過去八個多月了。差不多就在八個月前的這一天,一直和內森同住的農民來信說醫院遭到轟炸,內森被炸死了。隨后陸軍部發來電報說薩姆失蹤了。就這樣過了八個月。這是本一生中最漫長、最艱難的八個月。但今天一切都變了。
今天,本又回來接管一切了。
當內森去法國的時候,他沒有像本所希望的那樣,把本和埃爾西留在雀鷹號上,而是把他們托付給了當地一個名叫默西·詹金斯的女人。默西是個善良的人。在內森去世之后,她沒有把本交給當地政府,否則他們會把埃爾西帶走,把本送回孤兒院。相反,她讓本和她住在一起。
“直到我們搞清楚他哥哥發生了什么。”她給遠在前線的丈夫寫信說道。但是后來,默西的丈夫也被殺死了。幾個月后,她決定離開大巴頓,到威爾士的一個農場和她姐姐一起生活。
“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去。”她對本說,“我們需要一個勤勞的小伙子。”
但是本并不打算跟默西走。本只想繼續住在雀鷹號上,等待薩姆回家。
“謝謝,不過我想我還是留下來吧。”
“你不能一個人待在船上,本,你還太小了。”
“我不會一個人的!”本盡可能開心地笑了笑,“我正要告訴你呢!我收到了陸軍部的一封信。”
默西皺了皺眉頭:“我沒看到什么信。”
“可我收到了。”本說,“上面說薩姆要回家了!”
默西還是一臉懷疑,但本看得出來,她想要相信他。
“什么時候?”她問道。
“快了,也許這幾天吧。”本的笑容燦爛得讓人心疼。
“好吧。”默西說,“我去跟艾伯特說一聲,讓他在薩姆回來前照看一下你。”
艾伯特叫艾伯特·斯金納,是當地的一名警察,也是默西的熟人。雖然本不想讓任何人照看他,尤其是警察,但他知道這是讓默西允許他獨自留在雀鷹號上的唯一辦法。
“謝謝。”他說,“如果我有什么需要,我一定會告訴他的。”
這讓默西感到很滿意。那天早上她便乘坐火車離開了大巴頓,而此時本正在前往雀鷹號的路上。
他來到草地的邊緣,鉆過樹籬的間隙走到纖道上,跑過菜地和鐵路橋附近的長凳(退役士兵喜歡在那里喝酒打牌),繞過一個運河的彎道,經過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它就在那里,雀鷹號。它已經沒有內森離開時那么光鮮亮麗了,需要擦洗和粉刷才行,但對本來說,它就像最堅固的房子一樣讓人喜愛。
他朝埃爾西吹了個口哨,埃爾西活蹦亂跳地朝他奔來,然后停下腳步,開始齜牙咧嘴。
“怎么了,你這只笨狗?我們到家了呀!”
埃爾西咆哮著,黑色的毛發豎了起來。
“隨你便吧。”本聳了聳肩,“我要上船了。”
他跳上船尾的甲板,放下背包,從前袋中掏出船艙門的鑰匙——然后停住了。
如果艙門一直關著,他就可以假裝艙門后面的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內森在工作室畫畫,薩姆在床上看書。當本跳進船艙里的時候,內森會說:“問題在于,知識可不會自己鉆進你的腦袋里,小伙子。”然后他會把一堆被遺忘的課本從折疊桌子上推過來。
本把頭靠在艙門上,使勁地眨了眨眼睛。隨著輕輕的一聲砰和爪子的一聲啪嗒,埃爾西落在了他身邊的甲板上。本振作起來。
“你說得對。”他說著,把鑰匙插進鎖里,“我們進去吧。”
他一推開艙門就發現事情不對勁。船艙里的光太亮了。只有當通往內森工作室的門打開時才會那么亮——自從內森走后,雖然本曾多次登上雀鷹號,但他只踏進過工作室一次。對內森的思念讓他痛苦得難以承受,他不得不關上了門,從此再也沒有打開過。
本的腦子飛速運轉著。
是誰開的門?他又是怎么進來的?
艙門被一把掛鎖從外面鎖上了,所以他一定是從前甲板進來的。但是除了本之外,只有一個人有那把鑰匙,這意味著……
薩姆回來了!
本猛地從艙門沖進去,但他被最高一級臺階上的埃爾西絆倒了,又從臺階上滾了下來,重重地摔在船艙的地板上。
有個聲音響起來,但是個女孩子的聲音,不是他哥哥的。
“求求你,”女孩說,“讓我藏在這里吧。這關系著我的生死啊。”
這個女孩子就是洛蒂,只是本還不知道。
在船艙里,她站在本的面前,臉因為奔跑而通紅,老式水手服的裙子又臟又破,長長的頭發從辮子里散了出來,身上還斜挎著一個帆布包。
包在扭動。
本氣喘吁吁,既因為摔倒,又因為洛蒂不是薩姆而感到失望,他只能呆呆地望著。埃爾西發出咆哮,用金色的眼睛盯著那個包。
“包”跳了起來。
“噢,這可不妙。”洛蒂說,“我得把它放出來,你最好抓緊你的狗。”
她非常鎮定地坐在本的床鋪上,把挎包的肩帶從頭頂扯過去,把包放在旁邊。本終于恢復了語言能力。
“放誰出來?你在說什么?”因為憤怒,他的聲音也高了幾度。這個女孩是誰?竟敢這樣闖到他的船上來,“我都不知道你在這里干什么!”
“噓。”洛蒂說,“你得安靜點。”
本想說這是他的船,他想叫多大聲就多大聲。但此時好奇心打敗了憤怒。洛蒂一邊解開挎包的搭扣,一邊輕輕地發出咕咕聲。埃爾西顫抖著走近了一步。本用手抓住了它的項圈。
“沒事的,”洛蒂對著“挎包”輕聲說,“不會有人傷害你的。”
本和埃爾西驚訝地看到一個黑色的小鼻頭從包里探了出來,緊接著是一整只細長的、太妃糖色的鼻子。鼻頭抽動了一下,一只纖細的爪子伸了出來,然后又伸出一只。隨后是出乎意料的健壯肩膀和頭部的其他部分,它的眼睛像黑色的彈珠,耳朵像巨大的蝙蝠翅膀。要不是這個怪物一副可憐樣,本一定會笑出聲來。
“是條狗,”他的話顯然多余,于是又補充道,“而且很瘦。”
“那是因為,”洛蒂臉色陰沉地說,“它受到了虐待。”
埃爾西開始發出輕柔的嗚咽聲,本聽出來這是在安慰他,于是松開了埃爾西。埃爾西嗚咽著朝小狗走去。小狗縮了回去,兩只大耳朵耷拉下來。埃爾西湊近它,把它全身都嗅了個遍,然后相當霸道地開始把它舔干凈。
“噢!看哪,它們交上朋友了!”洛蒂露出微笑,然后轉向本,“這可太棒啦,不是嗎?對了,我叫洛蒂,我住在巴頓萊西。”
“我叫本,”本說,“我住在這里。你還沒告訴我你在我的船上做什么。”
他注意到,洛蒂看上去沒有絲毫的悔意。
“你認識一個叫馬拉奇·坎貝爾的人嗎?”她問道,“又矮臉又紅,還有個土豆一樣的鼻子。”
“每個人都認識馬拉奇·坎貝爾。”本不耐煩地說,“他是大巴頓最有名的騙子。聽著,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是……”
“你能不能到甲板上看看他在不在外面?如果他不在,我保證我們馬上就走。反正我也得馬上回家。我不能遲到,這很重要,尤其是今天。但是馬拉奇·坎貝爾在追我。”
這跟本所想象的回家大相徑庭。他一直盼望著回到雀鷹號,把它打理好,讓它重新成為他和埃爾西的舒適之家。
這真的……很煩人。
但又很有意思……
他向前傾了傾:“馬拉奇·坎貝爾為什么要追你?”
洛蒂咧嘴一笑:“因為我偷了他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