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沒有鎖，我只輕輕一推，便開了一道縫。刺眼的光亮從門縫滲出來。隨著門完全打開，我們看到那里邊竟是一間實驗室，發著慘白的光。雖不很耀眼，可我和王初雨自打進入徐幺幺的意識后，就一直處于幽暗的環境里，因此還是感到一陣眩暈。

眼睛適應了光亮后，我發現這實驗室十分寬敞，里邊擺滿了我看不懂的儀器。墻上漂浮著半透明的電子日歷，寫著2130年4月16日。此刻天堂時間的27年前。幾個研究員正在實驗室中忙碌著。他們或坐在電腦前操作著什么，或在儀器旁記錄著什么。對于無端闖入的我們，他們毫不理睬，就像沒看見一樣。

“張老師？”王初雨驚訝道，“您怎么在這？”他望向一位坐在電腦前的中年男人。可那人始終看著電腦屏幕，并不理他。

“他就是我的導師。”王初雨向我介紹道。“您聽得見我說話嗎？”他走到男人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沒有任何反應。他試探著拍了拍男人的肩，手卻穿透了男人的身體。

王初雨忙縮回手：“這是怎么回事？我剛什么都沒碰到。”他不可思議地端詳著那只手。

我走到一位女研究員的跟前，試著拉她的手臂，手指同樣穿透她的身體過去，沒有任何觸感。

“咱們是鬼嗎？為什么碰不到他們？”王初雨害怕地問我。

“而且他們也看不到咱們，聽不到咱們說話。”我也正疑惑著，突然被稱作張老師的男人說道：“驗證實驗成功了！測試者看到的物體，和我們的預設模型一致。”

“我看看。”“我也看看。”幾個研究員聽到這話，紛紛離開了自己的座位，穿過我們的身體，來到張老師的電腦前。

“果然是。這么說，我們掌握磁感操控技術了？”一名女性難掩激動地問道。

“還要再進行幾輪測試，”張老師微笑著答道，“但這次的成功，也算一項突破了。”

“大家辛苦了。”這時一位看上去50多歲的女性從角落的辦公室走出來。她和公園門口的雕塑長得一模一樣。

“徐幺幺！”我脫口而出。王初雨同時將手伸向她手臂，依舊穿透而過。

“不對呀，2130年的她，不是已經103歲了嗎？怎么還這么年輕？”我疑惑道。

“年輕嗎？我倒是覺得，你看上去比一般的中年人憔悴。”王初雨在一旁打量著徐幺幺說道。

“中年人？103歲還是中年人？”我詫異道。

“那叫青年有點不合適吧？”王初雨被我一問，有些不知所措，眨巴著眼睛計算道：“現在人的平均壽命是170歲。103歲怎么說也過半了。中年人這個稱呼挺合理的嘛。”

天堂里的人壽命居然延長到了170歲。不知又是什么科技產品的功勞。我不由得萌生了一點羨慕，“嗯，挺合理的。確實該叫中年人。”

徐幺幺這時已經走到了張老師身邊：“雖然還要有必要的測試，但我對磁感操控的實現非常樂觀。”徐幺幺微笑著看著大家，眼里露出堅毅的光芒，“掌握超智人的核心技術，似乎不是夢了。”

說完實驗室一片歡呼，徐幺幺的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里邊閃著光。

“我知道了！這是磁感操控被研發出來時的情景。”王初雨捶了下腦袋，如夢初醒般地說道，“這些人都是研究協會的成員，我說怎么那么眼熟。”

“張老師也是核心成員之一，就是他做的那次關鍵性實驗。”王初雨望著張老師的身影，“那時他還挺年輕。”

“這么說，磁感操控果然就是超智人的幻象技術了。”我回味著徐幺幺的最后一句話，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們現在是不是都已經……”

“對。”王初雨點點頭，“因為那次事故，都喪生了。”說完突然反應過來：“誒，你怎么知道的？”

“你之前跟我提過，忘了嗎？”

“是嗎？我怎么不記得了。”王初雨摸著自己腦袋，懵懂地望向半空。

我沒有理會他，只是看著眼前雀躍的一群人，想象這幅生動景象最終化為虛無。

“那次事故，具體是怎么樣的，你知道嗎？”我問道。

王初雨搖了搖頭：“那是7年前的事了，可到現在還是個謎。我也只是聽說，你們的實驗室突然發生了爆炸。啊，應該就是這里吧？”王初雨一面說一面環顧四周。

“為什么會突然爆炸？”

“我也不知道。據說爆炸的能量很強，實驗室里的設備都被炸毀了，沒法深入調查。所以到現在，爆炸源都沒找到。所幸這間實驗室單獨建在地下，不然影響范圍會更大。”

眼前的實驗室變成了一片廢墟，那將會是怎樣的場景？我試著在心里描繪。

“而且那天，核心成員全到齊了。本來那時的成員內部已經有了些分歧，很多年都沒湊齊了。可那天一個人都不少，你說巧不巧？”說完王初雨像是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地說，“不過你放心，你那時在門外，實驗室的墻和門都是特制的，堅固的很。所以你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不然我現在也不會在你的意識里。”說完他又像在自言自語似的小聲補充道：“雖然頭部還是受到爆炸余波影響，成了植物人。”

“他們之間有什么分歧？”

“無非是技術要不要公開的問題，”王初雨輕蔑地一笑，“說到底，還是錢的事。”

“看來不管在哪，都有這一出。”我也跟著笑了笑。即使在這個趨近完美的世界里，人的矛盾也不會變。

“可是不對呀。為什么這里的徐幺幺是摸不到的幻影，可你卻是實體？”王初雨皺起眉頭看向我。

“因為這是徐幺幺的回憶。”我早就在想這個問題，“這里的人，包括她自己，都是回憶里的殘影。她真正的心智，并不在這。”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釋。

“那真正的她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肯定藏得很深，”王初雨摸著下巴，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你說得對。她心中還有要保護的機密，不會那么容易被我們找到。”

這時歡呼停止了。就像電影中突然跳轉的鏡頭一樣，大家一瞬間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開始默默地工作。剛才的喜悅完全消失了。

“這是怎么回事？”我和王初雨面面相覷。

“驗證實驗成功了！測試者看到的物體，和我們的預設模型一致。”張老師突然說道。

“我看看。”“我也看看。”大家又一次聚集到張老師的身邊。

“和剛才的情景一模一樣，”王初雨看向我，“像是在循環。”

“這個回憶片段看來只有這么長。”我嘆了口氣，“走吧，咱們找找這實驗室里有沒有其它線索。”

“對！可能磁感操控的技術文件就在這里。”王初雨又來了精神。

可我們一通搜尋，什么線索都沒找到。張老師的電腦屏幕上竟是一片空白，大家在對著空白議論著。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點紙質資料，上邊也只有標題，沒有內容。有的甚至就是幾張白紙。

“有關技術的文件，徐幺幺都隱藏起來了。”我表情黯然。

“不出所料。”王初雨也眼眉低垂，“咱們往前走吧，這里沒有線索了。”

我們又回到了幽暗的隧道中。往深處走去，凄厲的風聲越演越烈。

“我有件事想不通，”我邊走邊問，“就算徐幺幺研發出了磁感操控技術，可這技術有什么用呢？這里只是虛擬世界，難道能用它來對付超智人嗎？”

“當然可以。這項技術的最大價值，就是對付超智人。”王初雨神秘地一笑，“因為‘幽靈’會幫我們，把技術帶到現實世界中去的。”

“幽靈？”

“啊，你這時還不知道。”王初雨體貼地向我解釋道，“‘幽靈’學名叫‘觀察者’。他們是現實世界的人類，可以進入這里。但沒有實體，和我們交流不了，就像‘幽靈’一樣存在。”

我怎么會不知道？你現在就在和“幽靈”說話呢。我心里暗想。

王初雨繼續說道，“這是虛擬宇宙學派的主張之一，也是我們不被社會接受的地方。因為我們相信這些‘幽靈’的存在，并且相信可以通過他們，將技術傳遞到現實世界。這聽起來實在有點荒謬。”

“那你們為什么還會相信呢？”

“因為你。”

“我？”

王初雨點點頭，“你從得知真相之后，消沉了好一陣子。可過后不久，你就開始不斷走訪初代人類求證。那些人起初不愿承認，可禁不住你的執著，便松口了。而且其中的一些人，向你透露了‘觀察者’的事。”

“這么說，這算是意外收獲了？”

“可以這么說。得知‘觀察者’的存在，堅定了你研發磁感操控技術的決心。根據一些知情人士透露，這些‘幽靈’全部是科研人員。他們擁有對技術的敏感度，也有足夠的能力，把這項技術完整地傳遞到現實世界。”王初雨說這段話時，眼睛中像是發著光，“因此，在創立虛擬宇宙學派不久后，你就轉向生物領域。和部分生物學的學者一同組成了研發團隊。”

“可這只是那些人的口述。而且這個世界為什么會設置‘觀察者’機制，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是的，我們也懷疑過。這項機制，完全沒必要存在。但你走訪的那些初代人類，他們互相不認識。并且起初都在保密，在你契而不舍的追問下，才勉強透露。而且講述完全一致，實在不像是說謊。”

“是啊，也沒必要說這樣的謊。”我點點頭。

“雖然我們感受不到‘幽靈’，無法證明他們的存在。但也同樣證明不了他們不存在。只要有這一絲希望，就足夠支撐我們投身于研發中了。”王初雨一反常態地嚴肅說道。

我突然想起了周未鳴。雖然身處不同世界，可王初雨和他身上卻有著相同的東西。我竟不由得對他生出一絲敬佩。

于是我鼓起勇氣跟他說：“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在意識世界里，這些‘幽靈’可以轉化為實體，和你們交流？”我眼睛看向他，難掩激動：“比如現在。”

“理論上有可能，但我們從沒見過啊。”王初雨卻對我的暗示不為所動，只是一味地分析道：“但如果我是‘幽靈’，我不會現身。”

“為什么？”

“因為會有危險。實體的‘幽靈’和普通人沒有區別。如果被抓住，困在意識里，就很難逃出去了。”

“可人們為什么要抓‘幽靈’？”

“對于這種傳說中的神秘物種，人們總是充滿了好奇。”王初雨反問我：“如果你遇到了一只獨角獸，不會想要抓起來研究嗎？”

“那倒是。可如果‘幽靈’只在你們學派內部的人面前現身，不就恰好證明了你們的猜想。既能鼓舞士氣，又便于技術的轉移。這么難得的同伴，你們肯定會盡量保護，不會透露消息，讓外人抓去研究的。”

“沒想到年輕的你，比我還樂觀。”王初雨輕笑了一聲，“雖然我們同屬于一門學派，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連研發團隊的核心成員，意見都出現了分歧。‘幽靈’又怎么能輕易相信我們呢？”

“有道理。”聽了他的話，我冷靜下來，剛剛的激動漸漸退去。此后很長時間，我們都沒有說話。

風聲卻逐漸加大，聲音也愈發詭異起來，仿佛其中混雜著痛苦的哀嚎。

“不對，這不像風聲，像是小孩的哭喊。”我側耳傾聽，“徐幺幺有孩子嗎？”

“未來的你是生了一個女兒，”王初雨小聲說道，“不過……你聽了別難受啊，”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她在兩歲的時候感染上了一種新型病毒，夭折了。”

“原來如此。那她的丈夫呢？”

王初雨沒料到我反應如此平靜，停頓了幾秒后說：“你是不婚主義者，哪來的丈夫？”

“那她怎么會有孩子？”

“誰說不結婚就不能生孩子了？”他納悶道，“現在早就是多角形態社會了。你怎么像古代人似的，還以為是一夫一妻制呢？”

“我……我就是隨便問問。這么說，她并沒有一個固定的家庭？”

“當然了。這不是很正常嗎？”王初雨說得理所當然，同時疑惑地看向我，“不婚主義者的信念，是從你18歲就確立了的。你怎么會不知道？”

“可能是……我受的沖擊太大，喪失了一些記憶吧。”我含糊地說道，“你看，前邊是什么？”我忙轉移話題，指向隧道深處。

“好像是扇門！”王初雨隨我的指向望去，竟真的有所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