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陽天水一號一間別墅里，白承嗣的尸體就那樣擺在了客廳中央。

華麗的棺材旁站著很多人，大多數卻并不像來追悼的。

云茗坐在上首，滿臉憔悴，淚痕未干。

其實白承嗣前往商羊雜貨鋪之前，她是不知道的。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兒子會死！

那就是一個惡魔！

她幾個子女之中，最出色的并不是在除妖界頗有盛名的那幾位，而是自己的女兒白棠——而這個評價，正是出自白棠之口。

雖然一個表面上的二階除妖師，無論如何也跟“惡魔”這個詞扯不上關系。

但白棠就是這么說的，而這個女兒的話，她從不懷疑。

唐寧掐斷兒子脖子的時候，她雖然悲憤已極，但其實這一幕又在意料之中，這也是她為什么當時能夠這么快冷靜下來的原因。

但冷靜不代表悲傷有絲毫減弱。

她當時是那么想要直接殺掉唐寧，但她特殊的血脈感受到了危險——一股巨大到她不敢抗衡的危險。

她毫不懷疑，當時自己、或者任何一人對唐寧出手，那么所有人都走不出那家雜貨鋪。

所以她沒有動手，而是讓下屬故意制造泄露事件，想借哨塔的手，除掉唐寧。

哨塔的人如期出現，但沒有去找唐寧，而是找到了這里，出現在一個剛失去兒子的母親面前，并提出要帶走她兒子的尸體……

“你們不能這樣做，即便是哨塔，也應該講規矩……”云茗看著陳英，那個寧陽哨塔主事。

陳英抿了抿嘴，不置可否，淡淡道：“云夫人，這是上面的決定，您應該知道，這是必要的。”

“上面？”云茗笑得凄涼、笑得冰冷，“我白家嫡子死了，你們不去抓兇手，卻來這里攪擾死者？！這是欺我白家無人？”

旁邊幾個白家護衛全部靠近幾分，隱隱將陳英圍在中間，一雙雙目光仿佛帶著殺意盯著陳英。

陳英身后兩個哨塔的人都是如臨大敵，額頭滲出絲絲冷汗——他們不過是一個小地方的監察者，最高階的武力不過是陳英這個三階除妖師。

而白家那群人中，三階及以上的，少說也有四個，更何況眼前這個女人，出身自隱世家族，又是寧南白家的女主人，她的手段，誰也不知道。

陳英卻仿佛沒看見一般，不合時宜地輕笑一聲，如鷹一般的眼睛只盯著云茗，笑道：“白家這是要跟哨塔為敵？”

“不敢，”云茗看著陳英，“但我現在如果殺了你們，我相信白家只要道個歉，哨塔就不會追究于我，你說呢？”

她紅唇張闔，帶著股說不出的韻味魅惑，但說出的話，卻令在場眾人都是心中一凜。

陳英微微皺眉，道：“這么說，白家是不肯交出尸體了？”

云茗冷道：“他不是一具尸體，他是我云茗的兒子，更是白家的臉面！”

陳英默了半晌，點頭道：“既然如此，我知道了……不過今天白家這么大的威風，哨塔不會忘記。”

三人轉身離去，云家眾人和許多客人卻都是皺著眉頭，心事重重。

“夫人……現在這個時候與哨塔交惡……很不明智啊。”一個老者伏身道。

云茗冷冷看了他一眼，那老者嚇得渾身一震，下意識倒退兩步，哪里還敢再說。

“不在寧南，一切從簡吧，今天就……火化了吧，將骨灰送回寧南族中，葬進宗祠。”

幾個老者躬身行禮：“是。”

別墅門外，陳英仰頭看天，神情莫名。

身后一個下屬走近兩步，問道：“老大，白家不肯交人，我們怎么辦？”

陳英嘆了一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你說，他們這些家族，為什么不能配合哨塔呢？”

“啊？”兩名下屬都是一怔。

陳英臉上泛起絲絲寒意：“因為哨塔還不夠強，除妖師都是產自家族，倚靠血脈、傳承，而各大家族敝帚自珍。”

他頓了頓，像是極為平靜，又像是帶著微微寒意：“你們說，這些家族，是不是不應該存在？”

兩名下屬臉色微變，不敢說話。

陳英回頭，看見兩個下屬臉上那忌憚的神色，臉色不禁更加陰沉。

他冷哼一聲，淡淡道：“走吧，去看看那個惹下天大麻煩的小子。一個沒有任何倚靠的二階除妖師，就敢隨便殺戮白家嫡子……嘿，這份手段很好，這份膽識……我更喜歡。”

兩個下屬一時面面相覷。

……

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夢想？歡樂？還是經歷本身？

唐寧不知道。

他沒有夢想，少有歡樂，連經歷本身的記憶，也留存不多。

這很諷刺。

但這一覺，他睡得很安穩，雖然腦子總是不清醒，但他總能感覺到身邊那個人的存在。

而除了她，這段時間，唐寧還感覺到很多人在身邊來來去去，心里有些奇怪，什么時候自己病倒，竟然有這么多人來看自己？

當再次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趴在床頭的女人……不，女孩兒，還有那灘一直拖到床腳的腸子。

夜半病房的這一幕，無論如何也有些驚悚，即便唐寧見慣了這種場面，也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你在這里做什么？蘇銘那小子呢？”唐寧開口。

趴在床頭小女孩兒卻仿佛比他更覺得驚悚，陡然騰起，躍開很遠，一雙深邃的純黑眼珠看著他。

“我問你話呢。”唐寧無奈撫了撫額頭。

小女孩兒開口道：“他們走了，讓我……讓我留在這里照顧你。”

唐寧險些笑出聲來，一個鬼，能照顧他什么？

這念頭才冒出來，就看見小女孩兒飄到他床頭，忌憚性地離他一米多遠，只伸長一雙雪白且有些透明的手臂，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

唐寧險些連眼睛都瞪了出來，這才想起：這家伙不是一般的鬼，這是惡鬼中的惡鬼！能接觸實物的！

很快，病房門被推開，一個護士推著小車進來。

看見唐寧坐在床上，小護士顯然有些驚訝，旋即露出一絲笑意：“沒想到你這么快就能醒，不過你還不能起身，傷得那么重，可要好好休息，扯到了傷口就不好了。”

唐寧這才發現，此時自己小腹處綁滿了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