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青也不理會別人，拿了條干爽的毛巾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姑娘怎么淋雨了？沒車子跟著么？快擦擦頭發，我去小廚房給你熬一碗姜湯送來，可別再生病感冒了。”說完，沖景畫使了個眼色，兩人從門口拿著油傘跑了。

白月嵐按住一臉激動的白月珊，沖著我笑道，“晚飯時也沒見著你，還以為出了什么事兒，想著到園子看你一眼，沒承想問了下人，說你根本沒回來，大家擔心你，就在這守著了。好在平安回來了，去哪玩了？怎么也不叫下人跟著？”

我平靜地看了她一眼，“也沒去哪里，陪一個朋友隨意轉了轉。”

白月珊一拍桌子，臉色分外難看地瞪著我，“朋友？你什么時候在江城有朋友了？”

白月漪推開白洛康，在一旁冷笑著說道，“你這是做什么？跑到我們園子里鬧事找不痛快嗎？我們雖生活在老家，怎么就不能在江城有朋友了？難不成我們認識了誰，結交了誰，還通通要告訴你不成？”幾步跑到了門口，沖著園子大叫道，“未央，未央你在不在？”

未央撐著傘快步跑了過來，“九小姐，有什么事吩咐嗎？”她原本在后院張羅事情，聞聲跑過來一看，見屋子里白月嵐和白月珊都在，大概猜到準是又絆了嘴，鬧得不愉快了。

白月漪冷著臉說道，“你去回了爺爺，讓他趕緊安排車馬送我們回老家，何必在這受人的氣？我們連夜就走，片刻都不耽誤，這輩子都不來省城了。”

未央急忙笑了笑，“九小姐這是說得什么話，就算要走，好歹也要等到明天，這黑燈瞎火的出了什么事，老太爺心里不安，老家那邊的四老爺和四夫人也是要擔心的呀！”

白月漪哼了一聲，“這邊的人最看不上我們，恨不得我們死在路上才好呢。”聲音大得出奇，寂靜的夜色里傳出老遠，就要把事情鬧大似的。

白月嵐看了白月珊一眼，狠狠掐了她的胳膊一把，笑著說道，“九妹你這性子也太急了些，你五姐不過是關心蓉萱，隨口問了一句，語氣雖有些嚴厲，也沒其他的意思，你是不是誤會了？”

白洛康也在一旁道，“月漪，大人說話，你不懂就不要亂插嘴，安心聽著，不許再嚷了，這個時間爺爺都睡下了，真吵醒了他，回頭有你受的。”

白月漪冷笑著回頭掃了一眼，“是我誤會了最好，我們雖在老家那種小地方過日子，好歹也沒受過別人的欺負，這次來省城，也是爺爺叫人請的。所以若是有人對我們有意見，自管和爺爺說去，如今白家起碼還是他老人家當家，有朝一日換了主人，只怕請我們來，我們還不愛來呢。”走過來牽住我的手，“你站在這里做什么？走，到屋子里暖和一下。”走了幾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扭頭對未央吩咐，“園子里的下人都死了不成？沒瞧見蓉萱姐的衣服濕了？就沒一個人過來問問要不要換一套？是不是欺負我們臉生，住不了幾日就走人，因此伺候的不盡心？若是如此，干脆都趕出園子去，別礙在這惹人煩！”

未央知道她是借著話刺激白月嵐與白月珊，就陪笑著說道，“九姑娘別氣，下人們哪里做得不對，只管說就是了，若惹得您不痛快，那就是我們的罪過了。您先別急，我立馬吩咐人過來。”撐著傘轉身走了。

我看了白月漪兩眼，示意她別再鬧了。白月漪哼了一聲，接過我身上的外套放在一邊，轉身替我翻起衣服來。

白月珊看了那件衣服兩眼，恨恨瞪著我，“你只告訴我，你去了哪里？和誰去的？”

白月漪聽到這里，拿在手里的干凈衣服用力丟在了地上，“三姐，五姐今晚上是不是喝了酒？這口氣怎么聽都不像是關心，反倒像是警察廳質問犯人呢？”

白月嵐尷尬地笑了笑，推了白月珊一把，“她素來這樣慣了，口氣雖然沖了點，但沒什么惡意。”貼在白月珊的耳邊小聲警告道，“你適可而止一點，再這么鬧，我可不管你了。”

白月珊只當聽不見，死死盯著我，“那個人姓什么？你們都去了哪里？你晚飯和他一起吃的？這件衣服也是他給你的？你們究竟什么關系……”說到后來，聲音竟是越來越高，最后喊了起來，“你這個下三濫的賤貨，你是怎么認識他的？”

白月嵐似乎嚇了一跳，瞪著眼睛看她，“你……這些臟話你是在哪學的？怎么好隨便說出口！”

白月漪也氣得臉色慘白，“聽聽，這就是爺爺養在身邊疼愛的好孫女，張口就是市井癟三的罵人話，真是好聽極了。我原本還想放你一馬，大家好聚好散，看你這樣子恨不得吃了我們才好，倒是你不肯放過我們了！”扯著嗓子叫，“未央，你趕緊去通知爺爺，他若是不管，今晚上桂園里出了命案，可別說我沒告訴你。”

未央正好領著兩個丫頭回來，聽了這話，急忙沖兩個丫頭使了個眼色，“你們進去看著，若出了事怎么也要拉開，不許動手，我去回了老太爺。”兩個丫頭一臉擔心，點了點頭，慌亂地從門口沖了進來，未央片刻不停，轉身就走。

“她不是賤貨是什么？你若沒做什么別人聽不得的骯臟事情，又為什么不敢告訴我？”白月珊眼睛都紅了，完全沒了理智的模樣。

我知道她素來脾氣急，這副樣子卻還是第一次見。我和管碧城之間的事情原本也沒什么不能說的，之所以不說，是因為相遇時遭遇了人販子，怕給富貴他們惹來什么不必要的麻煩，何況白洛彬之前也交代，此事不易給老爺子知道。可眼下她越是如此，我反倒越不想告訴她了。

把濕毛巾隨意往桌子上一丟，我笑著說道，“別說我沒做什么出格的事，就算真做了，我不愛說又怎樣？你雖然是我上面的姐姐，但此事也不該由你出面來管，今晚的事情我偏偏就不想告訴你，你要怎樣？”

白月漪原本還以為我給她的氣勢壓傻了，有些著急的站在一旁，見我終于還嘴，這才放心地松了口氣。

白月珊尖叫了一聲，拿起手邊的茶杯沖我砸了過來，因為氣急了手上沒什么勁兒，茶杯還沒到我的身前就落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她赤紅著眼，罵道，“你這個賤人，天生狐媚子的下流坯子。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貨色，你娘當年若不是如此，又怎么會給人休回來？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娘那樣下賤的貨也只能生出你這樣惡心人的東西……”

我聽她扯起了母親，再也無法克制，沖著她撲了過去。白月嵐哎喲幾聲，本還想要攔在我們中間，見我們倆氣勢洶洶，嚇得急忙退后兩步，因為心急，竟然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白月珊扯過我的胳膊，揚手就要打我的耳光。白月漪一見，從她后面撲了上來一把抓住她的長發，口中還叫道，“琉青，景畫，抄家伙，人家打上咱們的門來了……”

未央帶過來的兩個丫頭急忙過來勸架，“好姑娘，好小姐，快松手，大家關上門是一家人，可別這樣，傷了和氣不好……”

白洛康沖過來格在我們的中間，“快松手，別鬧了，真吵了老爺子，可要糟糕的……”

話音未落，門口已經傳來一個洪鐘般的聲音，“這是什么樣子？還不趕緊給我住手！”

蒙蒙秋雨中，外公已經到了。

*********

管碧城回到家時，天色已晚，守門的下人見他只穿著一件襯衫，給雨水打得濕漉漉的，嚇得急忙撐了把傘迎上來，“二爺……二爺您沒事吧？”

管碧城幽幽看了他一眼，平靜地回答道，“沒事。”

下人把傘支在他的頭上，小心翼翼地把他送到了正門口。管碧城聳了聳肩，剛要邁步，忽然問道，“對了，剛才有人送了魚過來嗎？”

下人想了想，連忙點頭道，“有的，是一對本分的父女，說是二爺訂的，特意給送上了門。”

管碧城笑了笑，“隨魚一起送來的東西里，大概還有些餛飩，你吩咐小廚房給我煮了，什么都別放，就用清湯，撒一點香菜，然后送到我的屋子里來。”

“是！”下人答應了。

管碧城踏進大廳，只見燈還亮著，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三個人影，他只當不見，邁著步子要往樓梯上走。

“碧城，你回來了？”管母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近了嚇了一跳，“喲，你這身子怎么都是濕的？”

管碧城微微一笑，“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上樓休息去了。”

管母臉色稍一變，“你就算要去休息，也要和你父親打個招呼，他坐在那里等了好久。”扯著管碧城的手走到沙發前。管碧城低聲叫了聲，“父親。”

管父陰沉著臉，“你還知道我是你父親，還認得這個家門？我以為你早就什么都不顧了呢……”

管碧城低下了頭，仿佛沒聽見似的。

管母連忙道，“你就算要教育兒子，也要分分時機和場合，兒子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怎么就啰嗦起來了？”慈愛地拍了拍管碧城的肩膀，“碧城，你趕緊上樓洗個熱水澡換身干凈的衣服，一會兒我叫孫媽給你送姜湯上去。”

管碧城點了點頭，頭也不回的走了。

管父氣哼哼地瞪著他的背影，“都是你慣出來的好兒子，你瞧瞧他的樣子。政府安排了公職也不去上，整天這么游手好閑的在家里待著，這么下去，能成什么氣候？”

管母悠悠嘆了口氣。

管碧君躺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一臉的舒服享受，聽了父親的話，急忙坐起了身子，“爸，什么公職？要是官大，不如給我坐吧，也好讓我在朋友跟前兒威風威風！”

“威風你個鬼！”管父瞪了他一眼，“你能少惹一點事，就是我們管家的祖宗積德了。之前若不是有你哥哥幫你壓著，女學生的家里真告到上頭去，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管碧君訕訕地撇撇嘴，“怎么又說起這個了？我都說了是車子突然失靈，和我有什么關系？”

管父嚴厲地看著他，“我明白告訴你，你最近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里哪兒都不許你，你那些朋友有一個算一個，要是再敢聯系，我先打斷你的腿，不信你就試試看。你幫不上大哥的忙也就是了，若是給他丟臉拖后腿，讓他的官路受到影響，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管碧君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嚷著道，“怎么？大哥和二哥是你親生兒子，我就是撿回來的？干嘛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再說了，不過就是撞死了個人，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沒見著大哥用了什么手段，不過就是撥了兩個電話罷了。”

“你還敢說！”管父啪地拍了下桌子，嚇得他打了個哆嗦，“什么叫不過就是撞死了個人？你知道現在報紙是多厲害的？你以為你大哥的位置坐得就那么穩固？下面多人盯著等著抓他的把柄呢。真激起了民怒，你大哥下了臺，咱們管家在江城還能待得下去？你還能活嗎？”

管碧君低著頭不說話了。

“何況，那女學生的姐姐，真是個極厲害的角色，我每每想到她的眼神，都覺得不寒而栗。”管父呼了口氣，“只希望咱們管家和他們再沒什么交集，也別出什么亂子才好。”忽然看了管母兩眼，“對了？我吩咐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還能如何？早就妥當了，那家房主一聽說我們要出雙倍的價錢，開心的找不到北，說是這個月底就要趕舒家走呢，等她們徹底搬離了江城，咱們也就放心了。”管母一臉的得意，“這個世道，還是要用錢去說話的。”

“喲？你們做得也夠絕了，竟然還要把她們趕出江城？”管碧君似乎覺得有趣，撇著嘴笑了笑，“那個姐姐叫什么來著？是叫舒薇吧？長得還真是標致……”

管父白了他一眼，“這個人留著，始終是個禍患，索性眼不見為凈吧。”他站起身，就要回臥室休息，忽然想起了管碧卿，轉頭問道，“碧卿怎么還沒回來？”

管碧君笑嘻嘻地說道，“這個時候，大哥肯定還在麗都會逍遙呢，我聽說那邊的老板又花重金弄到了一批新舞女，個頂個的漂亮，大哥今晚上都不一定能回來了……哎呀，說得我都心動了，好想過去看看呢……”管母在一旁掐了他一把，他這才安靜下來。

管父想了想，說道，“回頭老大回來了告訴他一聲，雖年輕，但這么胡鬧是不行的。而且為了前程，和商會會長聯姻的事情也是勢在必行的，回頭約個時間，請慕容小姐出來吃個飯。”

管母連忙答應了，“是。”

管父這才頭也不回的進了臥室。管碧君湊過來問，“媽，現在就要給大哥找對象成親了嗎？”

管母微笑著點了點頭，“你大哥年紀不小了，是該考慮終身大事了，只不過……”她嘆了口氣，忽然問，“那個麗都會又是什么地方？”

管碧城故作神秘地揚了揚眉，貼著她的耳邊說了什么，管母的臉色一點點冷了下來。

管碧城洗完澡換上睡衣，就有下人過來敲門，他叫了聲進來，后廚的幫傭就送進來一碗餛飩，“前頭有人來吩咐，說是二爺要吃這個。”

管碧城點了點頭，“是，放在桌子上吧。”

幫傭把東西擺在桌子上，“東西送來的時候，還有一壺米酒，我自作主張也給二爺熱了送來了，二爺要喝嗎？”

管碧城看了一眼，笑了笑，“留著吧。”

“嗯。”幫傭答應了，拿著托盤走了出去。

管碧城走到桌子前，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耳邊似乎還能想起那個略帶羞澀的聲音。

說定了，下次還要一起來……

還要……一起……來……

他看著窗外的綿綿雨絲，格外柔軟的笑了起來。這種心動的感覺，真是好久都沒有了。

*********

桂園里此刻安靜得只能聽到門外的雨聲。

外公臉色十分難看，單總管扶著他走進屋子，他冷眼了看白月珊一眼，怒道，“怎么？我都來了，你還不放手！真要鬧出人命才高興嗎？”

白月珊這才恨恨放下了手。

我掃了門口一眼，愣了一下，沒想到跟著外公來的竟然還有三舅、白耀祖和白洛云。

未央也跟著進來，指揮兩個小丫鬟把地上的茶杯碎片掃出去，又忙搬了張椅子過來，讓外公坐下。外公眼神格外犀利的在我和白月珊身上掃了掃，“你們兩個上輩子到底結了什么仇？怎么一碰上就吵個不停？原還以為年紀都大了，這次總不能再鬧在一起吧？沒承想還是這般不省心。”

白月漪拉了拉我的衣角，對我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這是又要偏幫人家了！”

外公看了白月珊兩眼，“我聽門房說你是今天早晨回來的，真是越來越沒個樣子，一個姑娘家整日這么瘋瘋癲癲的亂玩亂鬧，成什么體統？”聲音猛然高了上去，叫白洛云上前，厲聲道，“你爹最近身子不好，你也要好好教導妹妹，回頭若是因為店里的事情無法分心，那就得不償失了，用不用我撤了你店里的工作，讓你安心管她？”

白洛云嚇得臉色慘白，“爺爺，我……回頭我一定好好教訓他。”

外公哼了一聲，“店鋪里的事情弄得不明不白，好好的一批貨竟然給人查出了大煙，如今貨給扣下了，你們亂成一團沒了主意。家里邊也沒個省心的時候，要你們有什么用！”

白耀祖和白洛云同時跪了下來，“爺爺息怒，都是孫子沒用，您別氣壞了身子。”

外公深深看了白洛云一眼，“月珊年紀不小了，從前我只當她年輕，心直口快，有什么說什么，自有一股英姿颯爽的意思。但如今還這般口沒遮攔，胡言亂語，那可就不成了。你姑姑的事情，我是早吩咐過的了，你們年紀小，不知緣由，所以最好不要提起，你們是不是忘了？”

白洛云嚇得磕了個頭，“孫子不敢忘，回頭一定嚴厲教導她，不許她再胡說了。”

“領回園子去，以后讓她少來桂園。”外公說道，“老三，把你的好姑娘也帶回去，別在我眼前亂晃。”

三舅連忙答應，“是。”

白洛云從地上爬了起來，陰鷙地看了白月珊一眼，她頓時打了個寒顫，跟著他的腳步走了。緊接著白月嵐也跟著三舅告辭離開，偌大的園子又安靜了下來。

外公忽然道，“耀祖，你站起來，我有話要問你。”

白耀祖嗯了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

外公眼神格外犀利，盯著白耀祖，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剛因為個戲子鬧出人命，如今親手檢驗的貨里又查出了大煙，你這般不成氣候，白家的家業，我能放心交給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