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故事
- 老顏家的舊書
- 一只賣火柴的熊貓
- 5038字
- 2022-03-21 13:24:05
煙霧蒸騰而上,穿過樹林飄向墨色的天際,火焰似紅蓮在林間綻放,照亮了遠處寫著“文明祭掃”的橫幅。至于那搗亂的烏鴉,此刻也正盤旋在顏家四口人的頭頂,不停發出“嘎——嘎——”的嘲笑一般的鳴叫……
由于熊琪懼怕墳地,所以小時候每次上墳前,她都要想方設法給自己弄點病痛出來,這才有了村里人誤會她可以“通靈”的傳言。只是顏肖肖怎么也沒料到,熊琪那張普普通通的嘴近兩天就像開了光似的靈驗,從姑爺爺的噩夢,到不祥的預感,再到烏鴉,居然全都兌現了!而此時的顏家四人也在為這些應驗的現象拼命收尾,畢竟因燒紙而引發山火,已經不是只靠交罰款就能勾銷的過失了。
“水!水!我需要水!”
“連口井都沒有上哪兒找水!趕緊撲吧!”
費乾脫下身上那件短袖就朝火堆撲,一邊撲還一邊焦急喊著要水,可越家村后山無江無河也是人盡皆知的,真要等著人花四十幾分鐘跑個來回去家里接水,估計整個墓地都得被燒光了。情急之下顏肖肖也脫掉外套沖到火旁,兄妹倆圍著一米多長半米多高的火焰上下翻飛。
“都躲開,我這兒有土!”
老顏頭兒不知怎么從地里挖來一捧土,用汗衫下擺兜了一大捧跑來,“嘩”的一下揚進火中。其實用土滅火的原理不難理解,畢竟眼下手邊上找不到足夠的水源,可用汗衫兜來的土對于如今的火勢來說早已不足為懼。虧得顏肖肖和費乾還給老顏頭兒讓出條大道,結果卻只看著那些沙土朝著火焰一去不復返。
“這玩意有啥用啊!接著撲!”
費乾只愣了一瞬就反應過來,繼續投身救火行動,不料忽然又是一陣涼風四起,把那火焰在空中吹得轉了個圈,而后直朝著另一棵樹飛去。沒過多久,原本還只有一米長的火堆瞬間擴張到兩米,任憑四口人再怎么蹦跶也于事無補了。
“……完了,這下咱們家罪過可大了……”
老顏頭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兩個眼睛在火光映襯下寫滿了哀傷,嘴里還不停嘟囔著:“壞了壞了,等警察過來抓我吧,違規燒紙,縱火燒山,這得判我多少年啊……”
那顏肖肖和費乾忙著救火,自己都忙不過來,當然也顧不上老顏頭兒了。這時雙手沾滿泥土的熊琪跑來扶起爺爺,朝著尚在堅持的表哥表姐問道:“姐姐,表哥,這火已經很大了,再呆下去連咱們幾個都要被波及了,我身上揣了手機,還是趕緊打火警電話求救吧。”
“火警電話”四個字落在爺爺的耳朵里,好似讓他忽然間來了精神,他急忙站起身來,朝著忙碌中的孫子、孫女大聲嚷道:“肖肖,小乾,你們都給我回家去!”
“爺爺你又作什么呢,都這節骨眼兒了還回什么家啊!”
顏肖肖聽著爺爺的喊聲不禁有些氣急,畢竟若不是他硬要燒紙,也不會有現在的慘狀。但此時的爺爺眼中滿是堅定,只見他面向顏家祖墳跪倒在地,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老顏家列祖列宗啊,你們若是地下有靈,就把所有罪責都推到我頭上來,火警電話我來打,罰款我去交,罪名都是我自己的,跟仨孩子沒有一點關系啊!”
“怎么還寄希望于虛構的東西啊!”這回費乾也火了,使勁兒撲扇著手里的衣服:“顏肖肖,都是你和熊琪瞎鬧騰,讀本破書還把舅爺爺給弄魔怔了,現在怎么辦!”
“胡說!跟我有屁關系!你這么反對封建迷信,也沒見你攔過我爺爺一次!還問我怎么辦,讓熊琪趕快打電話!”
先有老顏頭兒認罪伏誅,后有費乾無腦抱怨,顏肖肖被這倆人折磨得猛竄起一股邪火,只希望熊琪還能干點人事。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熊琪竟也學起了爺爺的樣子,雙手做出祈愿狀抬頭望向天空,并朝著不知道是什么方向的位置大喊道:
“顏阿寧,看在我和姐姐這么用心研讀你自傳的份兒上,給我們來點水吧!”
熊琪此舉差點沒把顏肖肖氣背過去,也直到剛才那一刻才讓她明白,這么多年來,自己家里竟然沒有一個是正經人。
火真是越燒越旺了,再不打電話求援,那升騰的煙和火光就要把全村人給叫醒了。想到這里顏肖肖也放棄了撲救,自己走到熊琪身旁去摸她衣兜里的手機。
然而奇跡也就發生在這一刻,當顏肖肖的手指觸碰到熊琪衣兜里的手機時,一道鋸狀閃電當空劈下,在越家村上方劃出一道白亮的閃光。幾秒鐘后,震耳雷聲滾滾襲來,緊接著便是傾盆大雨驟然而降。
“……這是……下雨了?”
雨水像從高空中砸下來的豆粒,一點接著一點,密密麻麻打在了樹上、墓碑上、泥土里,以及火堆中。也直到感受了雨水接觸皮膚后傳來的輕微疼痛時,顏肖肖才真的確信,的確是下雨了,
“神跡啊,姐姐你看到了嗎,阿寧給咱們下雨了!”
熊琪異常高興,當場在大雨里蹦了起來,費乾也大手一揮,扔掉了滿是燒灼痕跡的衣衫,唯有顏肖肖卻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場雨來得也太及時了,雨水頃刻間熄滅了火焰,也讓前一秒還在暴躁之中的顏家四口澆了個透心兒涼。就在顏肖肖還站在雨里呆愣愣望著天空的時候,耳邊又傳來爺爺充滿感激的吶喊:“祖宗顯靈了!”
墓地里是否真有祖先顯靈,這還是一個未解之謎,但那傾盆大雨一下一整夜,卻是將什么痕跡都破壞得無影無蹤了。
中元節的夜晚發生了許多不可思議的怪相,首先,剛剛下過濃霧的林子應該是很潮濕的,卻為何會那么輕易就被草紙引燃呢?其次,若非主動招惹烏鴉,便甚少會被它們當作攻擊對象,而老老實實燒紙的顏家四口又為何會被烏鴉擺了這么大一道呢?還有熊琪的預感為什么那么靈,滅火的大雨為什么那么及時?究竟是爺爺祈求祖先發揮了作用,還是熊琪祈求阿寧解決了危機?如此種種困擾著顏肖肖一整晚都睡不著覺,只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到天亮。
當然睡不著覺的可不止一人,表妹熊琪也是半夢半醒,總覺得自己是一會兒在火中,一會兒在雨里。最后姐妹倆干脆連睡也不睡了,全都披著被子坐在炕上,而后翻開了那本舊書。
“姐姐,你別攔我,我今天一定要把阿寧的故事看完。”
舊書的結尾已被姑爺爺撕掉當作了擦屁股紙,可在結尾之前還有兩頁可以越讀的劇情,姐妹倆還都沒有來得及看。其實那兩頁紙上也沒寫太多內容,只說阿齊依照穆婭公主的臨終遺命,需將她遺留下來的貼身之物帶回母國故土,立冢埋葬。這是真越子民固有的傳統,阿齊和阿寧也感念穆婭心系故土,決心幫她完成遺愿。可惜的是,自那場血戰之后,真越歸降了嵐嶺,嵐嶺又歸降了蘇國,那么這樣算來,究竟何處才是故土呢?
阿寧想了想,覺得生養之地即是故土,將遺物帶回真越舊地,想來也最是符合穆婭心意。不知為何,阿寧竟鬼使神差打開了裝有穆婭遺物的荷包,從里面掉出一枚通體晶瑩、閃著淡淡青光的晶石項墜。那項墜并非名貴之物,只一顆櫻桃般大小,被雕刻成彎彎新月,很有靈氣的模樣。可在看到它的瞬間阿寧便全明白了,這晶石項鏈,不正是嵐嶺國君的弟弟,屠朗月的名字嗎。
“哦,我知道了!”
顏肖肖一拍大腿,說道:“老顏頭兒說,顏氏女子是和蘇國皇帝決裂,之后才和她的哥哥,也就是指阿齊,一起帶著公主的遺物逃出皇宮。”
“對的,對的,”熊琪深表贊同:“然后他們就來到了這片土地,修建了石祠,在石祠中寫下自己是躲避戰亂和追殺,隱居于此。”
“老顏頭兒還說,石祠里面曾經寫著,嵐嶺縣與越家村的名字,全都來源于最先踏上這片土地之人的故去友人……這就全對上了,越家村的越是穆婭公主的化名,嵐嶺縣的嵐嶺是屠朗月的故國。阿寧和阿齊兩兄妹,覺得穆婭和屠朗月不能在活著的時候攜手白頭太可惜了,所以就用這種方式來紀念他們。”
“就是這個意思,姐姐,咱們終于找到真相了!”
對于如此發現,顏肖肖和熊琪都很興奮,那是一種猶如打開了另一個空間的大門一般的感覺,好像世間僅有的秘密竟被她二人發現了一樣。然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關于舊書中故事的疑問,比如阿寧的父親為什么嚴厲禁止阿寧離開草原?再比如蘇墨作為皇子,為何會在前半段只鐘情阿寧一人?更比如阿寧父親下葬前的夜晚,出現在她夢里的恐怖女人和怪蟲代表了什么?這些疑問,或許舊書中已有答案,只因書頁老化破損無法越讀。又或者這些問題連書中,亦或是阿寧的心里也沒有答案,只能靠日后讀到這本書的人仔細揣測。
“姐姐,我們去墓地看看吧?”
“……還去墓地?要干嘛?”
“……我也表達不太清楚,反正就是覺得,到了墓地會有更多靈感。”
熊琪主動提出要去墓地,這可是件新鮮事,顏肖肖也沒多問,只悄悄穿好了衣服,和熊琪一起偷溜出了門。下過雨的村子總是彌漫著泥土的香氣,昨天還是沙土的地上也已積成水洼,若不是姐妹倆事先穿了雨靴,恐怕鞋子里也早就濕透了。
這次去墓地花費的時間似乎比哪次都要短,可能是因為昨晚剛剛來過一趟的關系。那些原本準備燒給祖先的黃草紙和金銀元寶,早已在大雨的沖刷下破碎、殘缺,即便顏家四口費力收拾了許久,也還是有些零星的紙末留在了土里。
“姐姐,你看!”熊琪忽然指著昨晚被大火燒過的地方,驚訝地說:“才一個晚上的功夫,居然都長出新草來了!”
顏肖肖順著熊琪手指的方向,蹲在地上仔細觀看。那的確是剛剛破土的嫩草,草葉短小又堅挺,顏色青綠又新鮮。忽然眼角余光中有個影子一閃而過,顏肖肖揚頭張望,見好似有只黃鼬形狀的動物,不肯賞臉停步匆匆跑過,只留一抹無限遐想的背影。
“姐姐,你說這被火燒過的地方都已經長出新芽了,那是不是只要姥爺在家躲上幾天,也就沒人能發現他違規燒紙了?”
顏肖肖苦著臉笑了笑,環顧公墓四周,忽見村委會系在樹干上的宣傳標語,好似被飛濺的火星燙了個窟窿。雖然并不能確定,這個窟窿是否絕對與昨天那場火災有關,但只要無人把二者相聯,老顏頭兒就還是安全的。
“可我就是納悶,你是怎么想到要向顏阿寧求雨的?”
求雨的環節可是顏肖肖最大的疑惑,昨晚熊琪是唯一攜帶電話的人,也是第一個提出要打電話求援的人,沒想到最后卻成了祭拜祖先最靈的人,反倒讓顏肖肖懷疑起表妹熊琪是不是真的有靈異體質。可熊琪的回答也是格外新穎,她撓了撓頭,像小學生接受老師表揚時那樣,帶著一分羞澀和九分驕傲說:“我也是臨時起意啊,畢竟要是真打了電話,咱們四個就誰都跑不了挨處分了。”
“……熊琪,說實話,其實你是個腹黑型人格吧?”
來到越家村不過短短數日,顏肖肖卻發現了自己與周圍每個人身上的變化,且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這些或多或少的變化,似乎都和顏氏女子阿寧的舊書不可分割。
“熊琪,你有沒有覺得,這段時間我們大家經歷的事情,多少都與阿寧故事中的情節有所重疊?”
“……嗯,好像是有那么點意思。”
熊琪略作思考,答道:“我記得,表哥來這兒的第二天,我們就相約來了趟墓地,就是在那天的前一晚,我們讀到了阿寧父親的離世……這樣說來,阿寧也去了墓地,對吧?還有我們剛剛讀到三國君主帳前暢飲,表哥就在酒莊里喝了個酩酊大醉,而且他也撒酒瘋了。那種場面,比起嵐嶺國君調戲穆婭公主,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顏肖肖起身道:“類似的情節還有很多,但也有不少看上去很牽強的,只不過我還是愿意這樣解釋。在我看來,書中的阿寧就像我一樣,縱觀全篇她從來不是最耀眼的,沒什么主角光環,甚至在各個角色中也顯得很沒分量。但她還是如實記錄了自己的故事,不管這是她親身經歷的故事,還是只存在于她心里的故事。就像她開篇中說的,不為取悅別人,只為書寫自身。”
“姐姐,現在看來,你好像比我更喜歡阿寧的故事了。”
“的確很喜歡啊。”顏肖肖點了點頭:“實話說,如果沒有這本書,那我在爺爺家過的這個暑假就一定特別無聊,多虧了它,讓我有了一個能夠全身心投入的愛好,也忽視了很多不愉快的、瑣碎的東西。所以,熊琪,我有個大膽的想法,我想把阿寧的故事補全。”
熊琪笑道:“好啊,姐姐,我也覺得書中那些殘缺的地方實在太可惜了。每次翻到無法閱讀的頁面我都一陣郁悶,老是惦記著那些看不到的內容。”
“不完整的故事才有讓我們充分發揮的空間,可以想到什么就往里面添什么。”
熊琪用力點頭,似乎已經想象到完整故事成形的樣子:“那你可以把我也寫進故事里面嗎?我最喜歡古風的故事了,也想混個公主、郡主什么的過過癮。”
“皇家血脈豈容平民混淆,我給你弄個公主的丫鬟來當吧。”說著,顏肖肖忽然想到一件大事:“……壞了,熊琪,你說咱老顏家的祖先,到底是阿寧還是阿齊呢?”
熊琪疑惑不解,問:“……當然是阿寧吧?書不是她寫的嗎?昨晚那雨不也是她下的嗎?”
“那就不對了呀,阿寧是女子,生了孩子該隨夫姓,怎么會還姓顏呢?”
“……不是還有阿齊嘛。”熊琪露出邪魅一笑。
雖然顏阿齊是男子,和阿寧也不算近親,可那阿寧在蘇墨的后宮里當了那么久的妃子,誰又能說的準哪個才是孩子的爹呢?不過這些問題熊琪是完全不會擔心的,她只負責看故事,頭疼的只有負責編故事的顏肖肖。
“算了吧,姐姐,先不想了。”見顏肖肖百思不得其解,熊琪便勸她道:“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吃姥姥做的超大號早餐吧,而且說不定,回去后還能接到姑爺爺病情好轉的電話呢?”
“……真的?”顏肖肖眉梢一挑,小小地驚訝了一番:“……這是你來墓地后得到的靈感嗎?”
誰讓熊琪最近總是金口玉言、百發百中呢,說不定這個電話還真的會來。